衬衫

　　最后一支舞。

　　闻晏走下旋转木马的时候，还在想着这件事。

　　她一直以为姜厉已经醉过去了，以为他那时候已经神志不清了，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件事。

　　闻晏叹了口气。

　　一时间，她竟捉摸不清姜厉的想法。

　　她不确定，姜厉到底是真的不想去苏絮之的聚会，还是单纯以为闻晏喜欢苏絮之，想让她对自己放松戒心。

　　如果是后者，那他未免也太过心机了。

　　可是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姜厉很满意他现在的生活，他不想打破这个平衡，而很明显，闻晏试图把他推向苏絮之，打破了他现有的生活。

　　至于最后一种可能，闻晏尽可能地让自己不去想，她宁愿相信姜厉是因为苏絮之的事情在生气，她也不希望她和她未来的仇人之间又那样奇特又病态的联系。

　　闻晏尽可能让自己不去想，不去想那个少年之前是如何躲进她的柜子，如何穿着她穿旧的衣服不肯丢，如何把那些小小的纸片收藏在书里。

　　她不想让这种推测扰乱了她的计划。她只想报复姜厉，她不想让事情变得更复杂了。

　　那种推测只会让她更动摇。

　　离开了游乐园之后，闻晏坐在车上，对看着窗外的姜厉说道：“如果你不想去苏絮之妹妹的生日聚会的话……我会和他们说你生病了，再说你也找不到舞伴。”

　　姜厉愣了一下。

　　他确实不想去那个什么聚会，但是他想的是闻晏也不会去。

　　但是闻晏已经答应了苏絮之，现在却又要把他支开，很明显是嫌他碍事了。

　　姜厉看着窗外，忍住一阵苦涩，又问道：“如果我能找到舞伴呢？”

　　闻晏说道：“你可以自己决定，我不会逼你的。不想去也没有关系。”

　　窗外的灯火灿烂，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一样。

　　狭窄的车子的空间里，姜厉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喘不过气了。

　　另一边的闻晏观察着他的表情，她发现自从她说不让姜厉去的那一瞬间，姜厉周身的气场都冷了一圈。

　　也就是说，他还是想去见苏絮之。

　　可是为什么他却偏偏要做出不想去的样子？

　　闻晏不由得叹了口气，她已经这么努力去照顾姜厉了，可是没想到姜厉对她还是隔着一层，他一直觉得闻晏不够相信他，各种在闻晏面前假装脆弱，做出可怜的样子，现在又几近可能迎合她，大约只是不想让闻晏对他起疑心。

　　闻晏不由得有点心凉。

　　看了姜厉恨她，远胜于她所想象。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对姜厉多了一分戒备，说实话这小子最近实在是装得太好，连闻晏都以为他真的成为了这个家的一份子，却没想到他一直置身事外，这么冷静。

　　闻晏又说道：“这取决于你，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姜厉没有回答。

　　闻晏想，他或许需要时间思考。

　　————————

　　晚上就是舞会了。

　　姜厉想，他这辈子最讨厌的东西，大概就是舞会了。

　　他没有去找舞伴，闻晏这个要求明显是在为难他，她当然知道姜厉找不到舞伴。

　　他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翻着手里的数学书，他四下环视了一周，附近都没有人，他这才熟练地翻起纸片一角，他知道那页纸下面压着一张黄绿色的便利贴。

　　就在这时，门忽然被人撞开了，抱着裙子的闻素闯了进来，她拎着裙子在楼梯上一阵飞奔，跑过去之后，又绕回来看着沙发上的姜厉，坏笑着说道：“你找不到舞伴吧？”

　　姜厉皱着眉抬头看她。

　　闻素说道：“我听哥哥说了，他说要你能找到舞伴，今天晚上的生日会才有你的份。”

　　姜厉没有理她，继续低头看书。

　　闻素显然被他威胁过后，就跟他死杠上了，她拿着新买的裙子晃晃悠悠下楼来，在姜厉身边绕了一圈，笑着说道：“不如这样，你求我，我就带你去。我已经有舞伴了，但是如果你肯求我呢，我就把他踹了。”

　　闻素得意地看着姜厉那张臭脸，她知道姜厉铁定要被气死了，他又找不到舞伴，又……

　　“求你了。”姜厉的声音很清冽，他抬起了头，看着闻素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求你了。”

　　闻素愣住了。

　　她以为姜厉不想去呢。

　　然而，那个穿着发黄白T恤的少年，刚睡醒的头发乱糟糟顶在头上，一双清亮秀丽的眼睛专注地盯着自己看，让人根本无法拒绝。

　　他认真的样子显得很温柔，一瞬间，闻素都要忘了这个家伙是用什么样的语气威胁过自己了。

　　闻素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半晌，才问道：“你说什么？”

　　姜厉打量着她的神色，忽然反问道：“你不是一个出尔反尔没有信用的小人吧？毕竟我那么信任你。”

　　闻素被他这句话激怒了，没好气地说道：“当然不是，我闻大小姐一向说话算话。”

　　姜厉趴在沙发上，露出那双乖巧温顺的眼睛来，仿佛是只温顺的小狗似的，专注地看着她，用轻柔的声音哀求道：“求你了，带我一起去吧。”

　　他说着，又看了一眼闻素，说道：“再说你穿这身衣服很漂亮，我也想有个漂亮的舞伴，我觉得这样很有面子。”

　　闻素被他夸得有点高兴，可是她还是怀疑地看着姜厉，问道：“真的？”

　　姜厉说：“当然是真的。”

　　他忽然对着闻素笑了一下，那个笑容很温柔，让人挪不开眼睛。

　　姜厉笑着说道：“再说了，闻晏不想让我去聚会，他的舞伴是苏絮之，而我的舞伴比苏絮之漂亮多了，我可以让闻晏难堪，毕竟你那么耀眼。”

　　闻素被他哄得开心了，这才说道：“那好吧。不过你给我记住了，是你求我让我带你去的，到了那里，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知道了吗？”

　　姜厉从容地笑了。

　　他微微俯下身，对着闻素颇为正式的一鞠躬，轻声说道：“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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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晏以为，姜厉找不到舞伴，一定就不会来出席聚会了。

　　不够话也说回来，他本来就是个喜欢安静的孩子，苏曼曼办的舞会里全是一群十几岁的小屁孩，做得仿佛有模有样的，其实全是一群小孩在胡闹，压根没必要搞得这么正式。

　　苏絮之但凡和妹妹在一起就很不安，闻晏很心疼她，从始至终忠实地守在她身边，生怕那个坏丫头又想办法来阴她。

　　就在两个人站在一起聊天的时候，闻晏觉得自己仿佛听见了姜厉的声音。

　　她和苏絮之暂时告别，循着声音向来源处找去。

　　舞会的灯光被调成了蓝色，闻晏仿佛撞进了妖怪的梦里，灯光罩在不同人的人脸上映出各色的皮肤，这实在是太荒唐了，她竟然觉得自己听见了姜厉的声音，姜厉根本不会来这种小孩子打闹的地方。

　　就在这时，音乐停歇的时候，她听到了闻素的对话：“你就穿这身不就好了？”

　　姜厉的声音传了过来：“不行！闻晏会认出来的，那样他就知道我偷他衣服穿了！”

　　闻素说道：“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多事，闻晏衣服那么多，他怎么知道你穿的是他的啊？还有香水，就只有这个味道的，你不喜欢也没办法。”

　　姜厉说道：“我不要这种，喷上去他就更知道我穿了他的衣服了。”、

　　闻素说道：“他不会知道的！而且我问了家里人，闻晏从来不用香水的，没有他的香水，你是不是记错了？”

　　姜厉的声音还在继续：“不可能，我闻到过的，他身上的味道我记得……”

　　就在这时，姜厉忽然闭上了嘴，转过了身来。

　　闻晏站在他面前，静静地和他对视着。

　　姜厉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闻晏对着他笑了，说道：“我确实不用香水。不过没关系，你用素素的吧，我不介意的。”

　　闻素拉过他的手来，没好气地说道：“我就说了大哥不介意的，那么多衣服，你非要挑这件旧的，一股老房子味儿。”

　　闻晏走了过来，她在姜厉肩膀上拍了拍，笑着说道：“我很高兴你能找到舞伴，也很高兴你愿意离开家。”

　　姜厉一把拉过了闻素，低着头说道：“我们和解了。”

　　闻素奇怪地看着他：“谁和你和解了。”

　　闻晏又拍了拍他的头，说道：“下次你不想买新衣服的话，我所有的衣服你都可以拿去穿，没关系的。”

　　姜厉低着头，小声说道：“又不是我想穿你的，都是旧的。”

　　闻晏拍了拍他的头，说道：“好好玩。”

　　她说完，转身走了。

　　姜厉在她身后追了两步，末了却只能徒然地停住，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

　　好寂寞。

　　寂寞仿佛要把他给生吞了。

　　明明在这么吵闹的地方，却仿佛在冰渊里一样。

　　姜厉回过头，闻素正在他旁边刷手机，脸上带着自得的笑：“我跟你讲，今天要有好戏看了，你知道曼曼的那个妹妹吧？就是硬拉着大哥的那个苏絮之，她妈死了以后她就神经兮兮的，她勾引曼曼的男朋友唉！我们今天做了好多准备，等会我要录下来——”

　　姜厉看着闻素，忽然一把拉过她的手，拽着她就向人群中走去。

　　闻素被他强硬地拉着，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姜厉说：“去跳舞。”

　　闻素翻了个白眼：“谁跟你去跳舞，大哥说你只会踩人家脚，喂，你弄痛我了，喂！”

　　人群的另一头，闻晏正微微靠在墙上，耐心地低着头，不知道在和苏絮之说什么，她耐心地听着苏絮之的话，甚至因为音乐吵闹，温柔地微微俯首倾听。

　　闻晏注意到不对，转过身来。

　　她头一次注意到，姜厉仿佛比一个月之前长高了，他远远地站在人群里，比很多人都高出来一截，像个大男孩了。

　　隔着喧闹的音乐，隔着炫目的灯光，隔着吵闹的人群。

　　那个少年的眼睛里，仿佛有什么不明的东西像烈火一样熊熊燃烧，几乎要吞噬一切。

　　像是深夜堕落之前，无尽燃烧着的暮色在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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