衬衫

　　姜厉被那几个人围了的时候，他心里很清楚，这次是他主动招惹的这帮小混混。

　　这帮人虽然混，其中一个人成绩还不错，混得人模狗样的，在学生会还有个好职位。

　　姜厉惹的就是他。

　　他当然知道自己一个人打不过四个人，也知道他们会找他算账是因为酒的事情，但是他想知道，这件事出来之后，闻晏会不会来救他。

　　那一瞬间姜厉觉得自己很可悲，他故意把自己置身于弱者的境地里，只是因为他想得到那份他不应得的同情。

　　他怀揣着那份不可告人的觊觎和秘密，把自己陷于绝境，只是想看看他会得到一个怎么样的结局。

　　他像是一个不会哭的孩子，别的小孩哭着闹着要糖吃的时候，他只会把自己弄病，让发烧的症状来代替他发出求救的声音。

　　姜厉觉得自己蠢透了。

　　既愚蠢，又可悲。

　　学生会的那位“好学生”推了他一下，说道：“你告状举报的时候不是挺理直气壮吗？怎么现在又不敢出声了？你也太没种了吧？”

　　姜厉拄着拐杖，他知道如果现在他猛地抬起拐杖来打这个人的头，他就能把他打昏。

　　而一旦他昏了，剩下几个人群龙无首，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知道怎么保护自己，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到时候他只需要打着石膏在老师面前委屈地说，我已经这个样子了，他们却还是不肯放过我，就会获得大票的同情。

　　可是他没有。

　　他只是阴沉沉地站着，怪笑着抬头看向面前的人，问道：“都把人围住了，却不敢动手，你是害怕你妈妈知道吗？”

　　对面的男生一下子就被激怒了，挥着拳头就上来了。

　　姜厉被他打得出了血，却只是一擦脸上的血冷笑道：“力气小得跟个没吃饱的姑娘似的……”

　　他话还没说完，对面直接抡着椅子就上来了。

　　姜厉咬牙闭上了眼睛，准备生生挨过这样一下子。

　　然而，这一下却没能打下来。

　　闻晏跑了过来，指着抡椅子的男生吼道：“混蛋，我他妈认得你爹！你要是敢动我弟弟一下，我他妈明天就开了你老子！我看还有哪家公司敢用校园暴力犯的老子！”

　　男生认得闻晏，他怂了，举着椅子后退一步，一招手说道：“走，赶紧跑！”

　　闻晏还没来得及赶过去，几个男生就跑得没影儿了。

　　她赶紧扶住了姜厉，伸手一摸他的脸，摸到了一手血。

　　闻晏把姜厉扛起来，说道：“走，去医院。”

　　姜厉在他怀里挣扎：“我没事，我不去医院。”

　　闻晏威胁道：“你给我老实点，不然我就把你扔下去了。”

　　姜厉这才老实了。

　　后头的闻素慢悠悠地跟着，她一手拿着一个冰淇淋，凉飕飕地说道：“也不知道是谁招的打，现在又开始装可怜了，哎呦，真是让人难受。”

　　闻晏说道：“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

　　姜厉趴在闻晏肩膀上，对着后面的闻素露出阴测测的冷笑。

　　闻素愣了一下，半晌没反应过来。

　　在医院急诊室的时候，闻晏看着医生给姜厉包扎，说道：“素素，你照看他一下，我去接个电话。”

　　闻素手里的冰淇淋都见地儿了，很不情愿地坐在一边翘腿看着姜厉，咕哝道：“要是知道回国还得见这个麻烦精，我就不回来了，这才几年，麻烦精长成小白脸了……”

　　她正悠闲啃冰淇淋，忽然身后一冷，姜厉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上来了。

　　她看了一眼屋子，医生出去了，闻晏又不在，整间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姜厉的声音很冷，像是掺了冰碴子的刀子：“大小姐，我不过是你家养的一条狗，我不值得你费这么多心思来讨厌我。”

　　闻素看着他的眼睛，下意识心里就是一寒。

　　姜厉冷笑着说道：“我这个人啊，什么都没有，未来也是一片黑暗，我知道我什么都得不到，我既不会有生活，更不会有好报，这一点我从小就知道了。所以如果我是你，我会好好想想惹上这么一个人值不值得。”

　　闻素张了张嘴，她有点害怕地向后缩了缩，说道：“你不就是仗着我大哥对你好吗，我是他亲人，你说他信我还是信你？”

　　姜厉脸上浮出几近病态的笑来：“那就要看我们谁狠得下手了。”

　　他抬脚一踢闻素的凳子，闻素一个没坐稳，差点摔在地上，惨叫了一声。

　　门外的闻晏听见声音就进来了，只见闻素缩在椅子上，而姜厉整个人摔在地上，头重重地磕在地上，磕得那一下闻晏听得都心惊肉跳。

　　她急忙冲过来扶起了姜厉，只见他怀里全是闻素的冰淇淋印子，不由得皱眉看向闻素，问道：“他都伤成这样了，你欺负他有意思吗？”

　　闻素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她张了张嘴，简直百口莫辩。

　　这个时候，医生进来了，看了一眼姜厉头上磕破的伤口，皱眉说道：“你们家属怎么能对病患下这么狠的手呢？”

　　这下好了，包好了头上的伤，闻晏又拉着姜厉去做了个脑震荡的检查，闻素从小跋扈惯了，从来没见过这中对自己下狠手换同情的阵仗，一直在后头嚷嚷着让闻晏去查监控，闻晏冷冰冰地回了一句：“你也不嫌丢人？”

　　闻素哪儿挨过这种骂，登时蔫了，委屈得眼睛都红了。

　　大小姐没了冰淇淋，恹恹地跟在闻晏后面，难过地嘟着嘴，没好气地骂着：“小白脸，狐狸精，贱蹄子……”

　　她骂了半天，觉得这些词搁在姜厉身上好像不太合适，感觉好奇怪，又闭嘴不吭声了。

　　三个人一回到家，闻素真是委屈坏了，一进家门就往夏珍怀里扑，抽抽噎噎地说姜厉如何陷害她。

　　夏珍想要找姜厉算账，却看见闻晏扶着姜厉上楼去了，一边走还一边问他：“明天就是期中考了，给你请家教你也不要，你学得怎么样了？”

　　姜厉说：“有几道题不会，去找老师，老师也不给我讲。”

　　闻晏说道：“你把卷子拿出来，我给你看看。”

　　闻素本来正窝在夏珍怀里哭，一听这个，眼珠一转，忽然蹭地窜上了楼。

　　夏珍在后面喊道：“你做什么去？”

　　闻素顺手拿了本册子，往姜厉旁边一坐，翘着腿说道：“我也快要考试了，大哥也给我讲题呗？”

　　她往姜厉和闻晏中间一横，说道：“这个我不会。”

　　闻晏手里拿着姜厉的卷子，皱眉看着自己这个惹事的妹妹，问道：“你不是被大学开除了吗？怎么还有考试？”

　　闻晏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他明天就考试了，你要是不急的话，我明天一整天都没什么事，明天来找我好吗？”

　　闻素一听这个，忽然笑了，说道：“那我们去游乐场，不带姜厉。”

　　闻晏扶着头，叹息道：“不带他，他要去考试。”

　　闻素这才心满意足地挪开了，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姜厉不爽，她就是高兴。

　　那一瞬间闻晏有种错觉，姜厉好像正在用一种看小孩的神情看着闻素，她头一次看见一个小孩用鄙视小孩的眼神看另一个小孩，一时间，她还觉得这样挺有趣的。

　　闻家注定不安宁，一个不安分的打手弟弟，一个胡搅蛮缠的神经妹妹，但是要是两个人能和平相处，就好像这个家也可以容忍了。

　　闻晏看了一眼姜厉递过来的卷子，他说不会的那两道题竟然还是上次讲过的那种题的变形，闻晏简直哭笑不得这小子明明看着挺聪明的，怎么就死卡在数学上了呢？

　　她一把扯起姜厉的书包来，说道：“这道题都给你讲过多少遍了，你怎么就是学不会？”

　　她在姜厉的书包里翻了翻，拿出之前那本课本来，正要打开的时候，姜厉的脸色却忽然变了，扑过来就要抢走那本书。

　　闻晏按住姜厉的肩膀，伸手把书举高，狐疑地看着姜厉，笑道：“你这臭小子是不是又在书上乱写乱画了？”

　　姜厉这一慌，连闻素都探头过来看情况。

　　姜厉着急地说道：“我会了，这道题我会了，我不用你给我讲了！”

　　他一贯是冷静的，可是这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彻底慌了神，如同一个快哭了的孩子似的哀求着：“把书给我，求你了，把书还给我。”

　　闻素本来正在滑手机，一看他这幅样子，劈手就抢走了那本课本，翻开一看，却发现书里什么也没有，连笔记都少得可怜，不由得失望地丢回给闻晏，说道：“什么都没有，也不知道他在紧张个什么劲。”

　　姜厉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书丢回给闻晏的时候，闻晏一个失手没能接到，书本在她怀里翻了个，忽然哗啦一声掉出一地的小纸屑来。

　　姜厉整个人都僵住了，屏住了呼吸，动也不敢动。

　　闻晏低头去收拾散落一地的便利贴，忽然发现有的便利贴平平整整，有的已经被揉成了一团，却又整整齐齐地展开，压在书里小心的保存。

　　是她之前写给姜厉督促他吃饭的便利贴。

　　一个月一来，各色的便利贴一张不少，下面还小心谨慎地标注着日期，整整齐齐地夹在数学书里。

　　那些不值钱的纸，有的甚至已经失去了便利贴的粘性，却珍宝似的，仔细、认真地保存完整。

　　像是深埋在雪里的种子，藏得那么深、那么深，却又无比珍重。

　　有如散落的黄金，无主的珍珠。

　　零零碎碎的纸片……

　　一张也没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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