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不宜起卦

　　巴掌打在脸上，发出沉沉的一声啪，足可见得这用了多大力气。

　　这声音破坏了原本还算安静的氛围，昏黄的路灯照在薛持身上，显得格外异常。同在摊子上逗留的几个人都侧目过来，老许这书也自觉看不下去了，他麻利的从花坛边窜起来，几步走到人身边，拉了薛持一把。

　　“小伙子，你怎么了这是？”

　　这一巴掌下去，打的薛持是两眼冒金星，眼见着就一屁股要坐到地上，着了道的恶心感直上脊椎要了半条命。

　　“我没事，没事，就是低血糖头晕的厉害。”薛持嘴里还不忘解释着，抓住老许的手使力从地上站起来，刚才看到的什么血月景象都被直接打懵了出去，摇晃脑袋都觉得跟水库开闸一样往外淌水。

　　他胃里一阵排山倒海，坐上开张迎客的折叠椅上，手肘抵在大腿，就这么垂下头适应着一阵又一阵的眩晕。那墨镜腿上栓了几根橡皮筋，平时摇头晃脑也不会滑落，薛持累的厉害，就开始嫌它碍事，摘下给搁包里，手从内侧的荷包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奶糖塞到嘴里。

　　老许从拖书的三轮车上拿了个保温瓶出来，用盖子接了一杯热茶递给薛持。

　　薛持抬起头，跟老许四目相对，客客气气的谢了一通，咕噜咕噜就喝了个底朝天，奶加茶四舍五入就是一杯奶茶。

　　“你这眼……”

　　“瞎了一个，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没法治。您帮我看看这眼睛红了没，我怎么觉得疼的不行……”

　　薛持边讲边揉，那闯见鬼的眼睛就像针扎似得疼，老许也低头瞅了一会，说道:“不能揉眼睛会得害眼，看起来有点红了，好像没什么吧？”

　　最后一句说出口，他也有点不自信的迟疑，谁能没能耐在一片浑浊的眼珠里瞧出个一二。老许也是头次见到薛持摘下这墨镜，平时虽然看到，但是心里还是嘀咕扮瞎的可能性，这突然见到，嚯，这人真是个瞎子，反而有点不好意思。

　　他与薛持自然谈不上多少交情，只是当了小两年的邻居，这摊子挨着，低头不见抬头见，刚开始隔壁支了个算命摊，他也有点好奇，人无论男女老少，对这封建迷信都有点感兴趣。

　　哪怕明知自称大师的，十有八九是走江湖的骗子，也乐此不疲的想从那些人嘴里挖出些什么听听，只可惜薛持太年轻，就连让人感兴趣的劲都平白差别人一截，算起来自己儿子都比这个小神棍来的大。

　　话虽然这样说，老徐也经常在他装神弄鬼的时候竖起耳朵听，日子一过久就连薛持骗人的法子都摸个门清，有缘人十有八九都是女的，上来第一句，您最近有点不顺心吧？

　　老许每听到这句就会抖抖书，忍不住想笑，他算活了大半辈子，心里最敞亮的就是这句。

　　老婆吵架，工作丢的，谈个恋爱还闹分手的，学业无成还挨了父母一顿批，指不定这家里猫啊狗啊都闹了个离家出走，天底下顺心事可没闹心的多。

　　这人就赶着给薛持送钱，仿佛一句话留撬开了他们心里的门锁，那苦水止不住的往外倒，也的亏薛持年纪轻轻能挨得住，不然换他坐那边，早就火烧屁股想办法跑了。

　　“要不要打个电话给家里人？”老许问道。

　　薛持摇了摇头，回道:“我就一个孤家寡人，哪有什么家人，我在这坐会，过会就没事了，您不用太操心！”

　　薛持跑江湖跑惯，开口都是挑不出错的客套话，他捏着鼻翼，这疲倦的架势让人也说不出扭头就走的话。

　　老许挑了个不远的地又捡起了之前看的书继续看了起来，只是这集中力不在书上，眼睛朝着薛持的地方偷瞥了几次。最后一次还撞见薛持冲他灿烂的笑。

　　“老板，要不要聊聊啊？我算命可是很准的。”

　　老许笑道:“可别了吧，我不信这些。”

　　“别啊，我还是有点真材实料的。”

　　“那你说点什么来听听？不过丑话说前头，我最近可没诸事不顺啊。”

　　薛持听的也不恼，他那几招估计也被摸了个底朝天。

　　“我若是铁口直断的先生，可就要给你卖弄千隆响卖的招了啊，所谓万变不离其宗，江湖骗子也有这套对应付每个人。”

　　“你这是承认自己是骗子了？”

　　“哎，也瞒不住，我就混口饭吃！”

　　这千隆响卖听起来费解，实际上只是江湖骗子的四字真言。千是指听你消息，开始分析推敲别的情况，编造一套说辞，让人信服。隆则是赞美，人总有将错怪到别人头上的毛病，先把雇主吹的飘飘然，此刻他的警惕心最弱，也最好下手。响卖更简单，把事讲大，用恐吓诸多手段让人产生，这可怎么才好的想法。

　　如果是团队，还有人会专门负责当托，一环扣一环，主要目的还是让人丧失思考能力，全心的信服下来。

　　老许说道:“小小年纪，手脚健全干什么不好，偏要装神弄鬼。”

　　“我是真有点本事的啊！”薛持大喊冤，他那眼盯着老许看上一通，停留在某个位置定睛一看，脸色忽然就变得难看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骗子都有精湛的演技，这忽然沉下的脸色，让老许心头也是一阵发慌，就在他忍不住要开口的时候，薛持率先开口打破了僵局。

　　“老板，赶紧回家吧，大事不好了。”他嬉闹的语气一下变得沉稳下来，起身把坐着的折叠椅给收好，有幅打道回府的意思在里面。

　　“这是吓我呢？”

　　“真可真不是，今天我也没想着收费，你对我有一茶的恩惠，我这就算对你报答了，早点回去吧。”薛持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也快到十二点了，他背对着老许摆了摆手。

　　眼神游离，气散不聚，说明这人是个人缘的老实人，但是这象又表明他缺少点自制力，人呢，也有点怕事，这也是起初薛持在他旁边摆摊的原因之一。要是性子太刚强的，指不定早就要跟别人大肆宣扬他是江湖骗子这件事，所以两年来，他们相安无事。

　　可是坏就坏在他今天定睛一看，还是看出来一些他不该说的事情。

　　薛持见过他的妻子，有时候出摊她也跟着来过，乍一看长得有福气，耳垂圆，额头满，就是眉眼生的不好，脾气发冲。每次讲话声都大，各种当着人面数落着老许的不是，得亏她丈夫是个软脾气，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

　　她数落完，便又会给他把饭盒拿出来，两人一同蹲在花坛边，把晚饭吃完。他们夫妻若不出意外，应该不会中途婚姻出大毛病，哪怕日子过得磕磕绊绊，怨言再多，这种耳根软的男人，还有这种媳妇管着才能做到互补，不然老许这张脸摆明的短命相，容易走岔。

　　这盖找到杯，两个有缘碰见一块，只可惜好事没个准，这茶盖也可能先一步落地摔碎。

　　薛持走着大道往家赶，骑得是一电瓶车，后座改成个框多放了点坑蒙拐骗的道具，他在的城市歇的早，像十二以后，街上最多零散几个人，一路上连车也没见到几辆就回了自家门口。

　　他住的是一栋老居民楼，楼下还是商铺，早些年是卖炮仗的，后来禁止燃放，又换了老板，改成了卖凉菜烤鸭。

　　薛持把车推进楼道里，伸手摸亮了楼道里的灯，开门，又进了那个贴着走正道的家。

　　“运气好，忘记关灯了。”

　　他临走没关灯，客厅的灯这会也还开着，白色的光把四下里的脏乱差都照的一览无遗，摆鞋的柜子也只起了个摆设作用，脱得鞋子还是散的到处都是。

　　整个房子没多大，七十个平不到，从前是学校职工楼，所以邻居都是上了岁数的退休老教师，对门有两家。

　　一家几个月前才办了白事就空了，另一家还剩个老太太得有九十来岁，姓郭，子孙多，时不时就有孙子孙女领着孩上门看，就连子女也有先她一步去的。

　　可是这老太精神，眼见快过百，还是精神抖擞，每天都要下去转两个弯，买点凉菜自己回去下面条吃，这凉菜只要吃不掉就会拄着拐摁薛持家门铃，说是尝尝看，这好吃，别浪费了。

　　薛持不爱吃拌蔬菜丝，尤其这胡萝卜看的就头大，可是架不住郭老太的持之以恒，之后无论送了什么，他一一都收下，报以笑容，逢年过节客客气气的包两个小红包送他家后辈，算是礼尚往来。

　　只是随着这年岁变大，郭老太也开始犯起了糊涂，她送的菜偶尔都长了毛也还是往他家送，嘴里念的词，这么些年也没什么变化。

　　厨房桌子上还有老太今天晚上送来的菜，炒的豆芽，酱油放多了，炒成一团黑。薛持用碗分了一半的豆芽，里面盛了半碗饭，厨房有个放牌位的地方，只是上面一个字都没刻，光秃秃的牌位前放着个香炉，香灰垒的快溢出来，他也没去清理。

　　薛持把碗放上台子，洗了个手回来，持了三香用火柴点燃，朝着那无名牌位鞠了三躬，随后又插下算作大功告成。

　　烧香是个心诚且繁杂的活，像薛持这样简化到处处是毛病的也算少见。

　　“今天没开火，就吃这个了，你也别挑，我没能耐给你找什么竹实。”薛持这么说着，又把豆芽饭往里推了点。

　　炉烟袅袅而上，如丝如缕。原先空荡的厨房，在这香雾缭绕中开始变得缥缈而又拥挤，薛持背后又感到一阵凉气，仿佛一时间无数人的视线向他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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