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布啷当

　　供销社里，售货员给燕子臣打完了青酱，收了钱，又给了两块糖。燕子君马上把糖块抓到手里。
　　燕子臣对售货员说“我们不要糖，把剩下的两分钱找给我们，回去好向妈妈交帐。”
　　售货员把两分钱交给哥哥。可是，弟弟却握住糖块不肯撒手。
　　燕子臣对弟弟说“把糖给人家，吃糖不好，妈妈不让。”
　　弟弟站在那里不肯听从指挥。于是，哥哥就从弟弟手中把糖块抢下来，放到柜台上。
　　没吃到糖，弟弟很不是心思，回去的路上不肯跟哥哥一块走。
　　“真香。”燕子臣拔下青酱瓶塞，放到鼻子下闻了又闻。
　　走在另一侧的弟弟见哥哥偷偷地抿了一口青酱，跑过来说“我也要喝。”
　　燕子臣“咸。”
　　燕子君“一点都不咸，我喝过。”
　　燕子臣“少喝点，解解馋就行了，喝多了妈妈会看出来的。”
　　燕子君“反正是你先喝的。”
　　燕子臣“别喝了，家里还有比这个更好吃的东西。”
　　燕子君“什么好东西？我怎么不知道呢？”
　　燕子臣“象糖一样甜的东西。”

　　江灿兰揹着冰棍箱子向铁道下的大洋桥走去，桥下有一条一步就能跨过去的小河，是过往行人和车辆的必经之地。
　　晕车让江灿兰象得了一场大病，两腿发软，浑身没劲儿。大桥就在眼前，高高的桥洞那边，山脚下的钻探塔就是她要去的地方，江灿兰加快了脚步。
　　这时，远处的一阵火车汽笛声突然传了过来，让江灿兰浑身上下禁不住地打了个哆嗦。起先，她想退回去，避开这个讨厌的怪物。可是，她又觉得，在火车到来之前她足可以冲到桥洞那面去，这样，就可以快点赶到她要去的地方。然而，一切还都没有来得及做，又黑又亮，铿锵作响的火车便象个庞大的飞旋着的怪物一样，以它压倒一切的雷霆万钧之势呼啸而来，颤抖着脚下整个的大地，颤抖着江灿兰的五脏六腑，让她的心肝肺又一起纠结到嗓子眼儿上。守车上所有的痛苦记忆让她立刻放弃了任何反抗的企图，乖乖地举起了双手，扑嗵一声跪到小河边。张开大嘴，又吐了个翻江倒海，一蹋糊涂。
　　倒在地上的冰棍箱子，撒到河水中的冰棍。

　　燕子臣搬来马凳，爬上去。从棚板上够下一个纸包。打开包着的黄纸，露出几颗褐色的大粒丸。
　　燕子臣拿出一颗，一掰两半，一半放到弟弟的嘴里，问道“怎么样，好吃不？”
　　弟弟“好吃，真甜，赶上糖了。”
　　哥俩津津有味地吃起妈妈的大粒丸。
　　燕子臣“咱们谁都别跟妈说。妈妈实在要问，我就说你的肚子疼得不得了，都给你吃了。”
　　弟弟连连点头。

　　揹着空了的冰棍箱子，江灿兰晃晃悠悠地回到家里，脸上的颜色还没有缓过来，像一张白纸。她放下箱子，喝了一大瓢水，在炕沿上坐了下来，喘了口气。这时，她突然发现八仙桌底下躺着一个人，一看是燕子君，好象睡着了。
　　“这小子，怎么躺到桌子底下睡了？地上不凉吗？” 江灿兰不解地喊道“小君，快起来，睏了也不知道上炕睡，地上多凉。”
　　江灿兰喊了孩子几声，燕子君也没有动弹，用手扒拉，也不醒，好像没了知觉似的。江灿兰这才觉得不对劲儿，忙把他抱到炕上。
　　听见江灿兰没命地叫喊声，方华一家领着小燕和邻居们急忙跑过来。
　　柳秋月挤到跟前，趴到燕子君的胸脯上听了一会儿说“没啥大事，心还跳，不用害怕。这孩子怕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了吧，小华，快弄点水给他喝。”
　　大伙忙给燕子君灌水。
　　江灿兰看到地上的黄色包装纸，又瞅瞅棚板上不见了的大粒丸。问大小子“你们是不是把我的大粒丸吃了？”
　　见妈妈捡起包装纸，大小子低下了头“小君肚子疼。”
　　江灿兰“都吃了？”
　　大小子无语。
　　江灿兰抓起笤帚就往大小子身上打。
　　柳秋月拦住她说“打也吐不出来了，别打了。小孩子，就认吃，懂个啥？都苛叻坏了。”
　　“傻小子，那是药啊。” 江灿兰把小君抱在怀里，心疼地落下泪来“我烧心，你舅不知在哪儿给姥姥掏腾的几个大粒丸，姥姥没舍得吃，就都给我了。那也是你们能吃的吗？要是好吃的东西，妈妈能不给你们吃吗？没药死你们，算你们命大。都是一帮傻狍子，糊涂虫啊。”

　　跑腿子哥与江灿兰两家土墙上的豁口，被寡妇用一堆玉米秸秆挡住了。跑腿子哥在他家的院里再往寡妇家这面瞅，就不那么一览无余了。要看院子里玩耍的江灿兰的女儿就要翘起脚尖才行。而且，说不定还会有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的石子把他的帽子掀到地上。
　　跑腿子哥左找右找，看了又看，也找不到这是谁干的好事。后来，才发现燕儿的小哥，吹着悠闲的口哨，面带微笑，慢慢地走过来。可是，除了他那双藏在兜里的手有点可疑外，别的一点也看不出他与飞弹有什么关系。

　　小燕在大门口玩。突然，两只死鸡飞过来，几乎落到她的身上。江灿兰见女儿哭了，急忙跑出来，把她抱起来“别哭，咋的了？”
　　小燕指着地上的一堆死鸡。
　　江灿兰看了，瞅了前院一眼，只当没看见，就回屋去了。
　　江灿兰在屋里看到又有死鸡从前院的杖子那面扔了过来。
　　江灿兰立刻冲了出去，把死鸡统统扔了回去。
　　不晴天又把死鸡从杖子里面扔出来，一边冲江灿兰破口大骂“你这个臭婊子、扫帚星……跟你住邻居倒血霉了，瘟完猪又瘟鸡。你这个不得好死的丧门星。你还自觉挺好，挺灿烂的,灿什么烂？纯粹是个又馋又懒的养汉精。”
　　江灿兰“你好——母老虎、不晴天。你血口喷人，欺人欺到脖梗上来了，别以为谁都怕你。”
　　不晴天“你个不要脸的养汉老婆，明个，赶快给我滚远点。要不，我就拿把火把你的房子点着了，你不让我好，我也不让你好。”
　　“那你就小心点自己的……母老虎——不晴天。”
　　“你也小心点，臭婊子——扫帚星。”
　　两个女人冲到了一起，撕头发，挠脸，在当街上滚成一团。
　　跑腿儿哥围着两个女人转来转去，扎撒着两手，不知如何是好。
　　“混蛋娘们。”不晴天的丈夫说着赶了过来，不由分说，把媳妇用胳膊一夹，任她又哭又叫，就把她弄回家去。

　　夜晚，脸上带着伤痕的江灿兰抱着女儿小燕推磨，一边轻轻地哼唱——
　　“小燕子，穿花衣。
　　年年春天来这里，
　　要问燕子为啥来？
　　燕子说——
　　这里的春天最美丽。
　　……”

　　天刚亮，江灿兰就起来摊煎饼。
　　两个小子趴在被窝里，卷起煎饼，大口大口地吃。小燕儿也和哥哥一样吃得津津有味。
　　江灿兰喝水，告诉两个哥哥“别都给吃没了啦，给妹妹留点。”

　　“没看见吗，这回寡妇可真吐了，还吐得挺厉害。我在大桥洞子那儿亲眼看见的。” 跑腿儿哥说。
　　不晴天“又要生孩子了？”
　　跑腿儿哥“你就等着瞧吧，有点是种下种子了。”
　　不晴天“这回是不是你给捂求出来的？”
　　跑腿儿哥“什么？我的好嫂子，你别埋汰我行不行？”

　　经过修缮的小马架子，屋外边砌了个做饭的炉灶。沟塘子里的小河上修了个小鱼亮子。
　　王正正和四舅在附近刨地，种菜。
　　回屯子的路上，远远地看见穿小红花袄出来抱柴火的方华,王正正和四舅两个人一时都放慢了脚步。车站一别，王正正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她，禁不住多看了几眼。方华也停下来，望着他们。由于距离太远，谁都无法说话，最后只好默默地离开了。
　　周少智“方华妈病刚好，她一回来就里里外外忙个不停，把家操持得有条有理的。她和她大姐一样懂事，从来不挑吃，不讲穿，跟谁都有谦有让的。不像有些姑娘整天就知道打扮，家里什么都不管，吃完饭，饭碗一撂就知道出去各哪儿疯跑。”
　　四舅对方华的夸讲，王正正深信不疑。这个和他童年分不开的姑娘早已同故乡的碧水蓝天一样深深地铭记在他的心坎里，就像老屋土烟囱上，散发着蒿草清香的淡蓝色炊烟一样永远萦绕在他的心头。他知道四舅希望看到他们能走到一起，对于他的美意，王正正没有异议。故土永远是他心中温馨的港湾。
　　“爸，不好了，造反团要让你上台陪斗。”周小牤慌慌张张地从屯子里跑过来，压低了声音说。
　　王正正“他们为什么要跟你过不去？”
　　周少智“夺权夺疯了，为了打倒当权派，到处乱咬，成了疯狗。开始的时候，狠斗你五叔，他成分不好，是条死狗。一斗就倒，老批他也没啥劲气，就又琢磨起我来了，要拿我做垫背。我就是好打个鱼，卖几个钱，成了他们眼中的呲馍糊。”
　　周小牤“他们说咱们家的出身也有问题。”
　　周少智“纯粹是放屁。颠倒黒白，根本就没那个事。他们要想整你就硬往你身上栽赃。”
　　王正正问周小牤“他们什么时候开会？”
　　周少智“这事你别管，他们想翻天没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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