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布啷当

　　45 无计可施

　　美术班。王正正讲课“会看才会画。怎么看？整体看，对比看。”
　　田甜揹着小书包闯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和他一般大，也是个刚上学的小学生。
　　田甜“王爷，我妈让给你招几个学生，今天我给你领来一个。”
　　王正正“好，进来坐。”
　　田甜“我爸的厂子明天开工，今天晚上请帮忙的吃饭。我妈没功夫来，让你跟和我一块过去。她在那面等咱们。”
　　王正正“好，拿起笔和大家一块画。”

　　傍晚，一辆白色小轿车在俱乐部前放慢速度。燕红柳在车里向俱乐部二楼张望，窗内不见人影，也没有灯光。
　　小车停在王正正家门口。
　　燕红柳在楼上敲门，没动静。

　　王正正与田甜在站点等车。
　　王正正“上你爸的厂子去过吗？”
　　田甜“去过。”
　　王正正“知道在哪儿下车吗？”
　　田甜“就在厂子门口下。”
　　王正正“走不丢吧？”
　　田甜“不能。我妈让你跟我一块去。”
　　王正正“告诉你妈，我过一阵子再去。”
　　客车来了，王正正领着田甜向大客走去。这时，白色轿车突然拐过来，停到王正正的面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燕红柳从车上下来。
　　“正好，你来了。”王正正把田甜交给妈妈。
　　仿佛早有所料，等王正正刚想转身离开，燕红柳上前一步拦住他，说“上车。”
　　王正正“我等哪天再去。”
　　燕红柳“少说没用的，我就知道不来找你，你是不会去的。”
　　看到燕红柳那种不容分说的样子，王正正知道再说什么也都是白费口舌，便不再言语，乖乖地上了车。
　　鞭炮声中，田喜九、厂方代表阿庆嫂笑容可掬地为塑料玩具厂挂牌剪彩。
　　宴席桌上，田喜九给王正正递烟，王正正摆手谢绝。
　　“王老师多吃点莱。”燕红柳为王正正挟菜。

　　婆家。
　　燕红柳“妈，爸的石场不办了。我从王老师那儿拿的钱就还给人家吧。”
　　婆母“还有在你妈那儿拿的钱都白白让人家给骗跑了。什么少啊到现在一分钱也没弄回来。”
　　燕红柳“我妈的钱等等再说，王老师的得想办法还给人家。他家孩子买房要用钱。”
　　婆母“哪还有钱了，手里的几个钱又都让喜九拿去了。”
　　燕红柳“他怎么又上你这拿钱来了？”
　　婆母“你们办厂抬钱的利息给不上就过来拿。”
　　燕红柳“月月利息钱我都给他凑齐了，怎么还上你这儿来拿钱？”
　　燕红柳让田甜把田喜九找过来问他“你在妈这儿又拿钱了？”
　　田喜九“没有啊。”
　　燕红柳“妈能瞎说吗？”
　　田喜九“拿也是过去拿的，准是我妈弄错了。”
　　燕红柳“又在编巴，是不是？妈能糊弄我吗？谁象你多暂都没个准话。”
　　田喜九“不骗你。不信你问我妈。”
　　燕红柳“不用问，问什么这又不是一回两回的了。你放完开工炮就没事了，还来拿钱干什么？”
　　田喜九“没干啥，就是跑材料跟朋友喝点酒，现在办事太小气了不行。”
　　燕红柳“男人喝点酒交朋好友我不反对，可你正天在外边装大款。没钱就借，捅了一个又一个窟窿。为了还饥荒，我们娘俩在家里恨不得扎脖。这日子不能过了，以后你过你的，我过我的，孩子你领着，别想再让我勒紧裤腰带给你堵窟窿了。”
　　田喜九“妈，你是不是老糊涂了，除了从前，我觉得再也没上你这儿拿过钱呀？”
　　婆母慌了“我老糊涂了，真记不清了，成天颠三倒四的，脑袋浑得象一团浆子似的。好儿媳，他真——没在我这拿钱呀，这都怪我呀。”
　　燕红柳“妈，不怪你，这事你就不用说了。”
　　婆母“过去他也不这样啊，怎么到部队就变成这样了呢？”
　　燕红柳“明个让他自己过，省得谁影响他。”
　　婆母“好媳妇，我可不是说你把他影响坏的。真的，就是做梦也没敢想过能摊上你这么好个儿媳呀。”
　　婆母领着田甜跑进车站，列车已经启动。
　　车窗里面色凝重的燕红柳。

　　燕红柳坐在妈家，神情抑郁。
　　江灿兰对燕子臣说“她命不好，摊上个败家男人。日子过不下去了，哥哥不帮谁还能帮啊？”
　　燕子臣“谁也别指望，搭不起。这些年，是你少搭，还是我少搭了？多少能填满？他在那边瞎造化，你还老在这面给他揩屁股，帮他堵窟窿，他不就更有宝儿端了吗？就是有也不敢借呀，借了能还吗？架什么还？不就是个瘪儿吗？要是他自己能要强点也行，也不能看着不管。这可倒好，搭多少也没个头，谁能扶得起来，不跟他散伙就没个头。”
　　江灿兰“不过也得有个窝呀。给不上利息，房子人家就要拍卖。上哪儿住去？能住露天地吗？总得想个法子把房子保住啊。”
　　燕子臣“有什么法？没法。银行又不是咱们家开的，我娶儿媳办事情还不知道跟谁借钱呢。”
　　燕红柳低头不语，无言以对。

　　落地窗前，俱乐部宽大的台阶、半圆形的小广场和开阔的交道口历历在目。燕红柳每天上下班、去妈家都必需从这里经过。王正正和燕红柳不在一个单位了，可是，在这里依然每天都可以看到他所熟悉的身影。在熙来攘往、络绎不绝的行人中有着燕红柳那样永远姑娘一般修长挺直的身材，椭圆的头型、悬空的马尾辫者不乏其人。然而，能象她那样集完美于一身，那样风度绰约，气韵空灵，那么适称耐看，让他一眼就可以把她从众人中分辨出来的却只有她一人。不过，今天当她从妈家那个方向回来时，王正正却半天没有认出她来。
　　燕红柳拖着僵硬沉重的双腿，步履蹒跚，犹如一个弓腰拖胯不堪重负的老妇。在落地窗前，王正正困惑不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行道树后面。他不明白一向精精神神的少妇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松松垮垮，憔悴不堪。

　　燕红柳“王老师，这回可真不行了，锅都揭不开了。有钱吗？给拿几个。一分钱憋倒英雄汉。”
　　王正正“得多少？”
　　燕红柳“五百吧。孩子和我吃药、人情往分、还贷款利息、还有这张嘴。一分钱都没有了。”
　　王正正“正好收上点房费。房子不算好，可地点好，总空不着，买房你也没少费心。”
　　燕红柳“多亏金姨让你买。”
　　王正正点头“五百够吗？”
　　燕红柳“不够再说。”
　　王正正“治病要紧，别耽误了。”
　　燕红柳“没什么大病。就是经血不调。我妈说这都是吓的，他拿刀子往我身上扎的时候，我还真没当回事，一点也不知道害怕，就象江姐在刑场上一样。事后却越寻思越觉得害怕，他喝的东倒西歪，手也不听使唤，要是劲再大一点，今天我就不会坐在这里和你说话了。我的病都是他给作的，真不如当时一刀扎进去，眼睛再也睁不开，就没这些烦心事了。反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替好人死了，省得活受罪。”
　　王正正“他没一刀子扎进去让你去见闫王算你命大。前两天你去妈家了吧？”
　　燕红柳“你看见了？妈过去开成衣铺，手里有几个钱，都让我们给造化了。这回让大哥给拿两个钱帮我把利息还上。大哥问我架什么还。他说借你就是个瘪儿，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别说没钱，就是有也不敢借给你，气得我好个哭。”
　　王正正“以后，不能让田喜九再大手大脚，可劲儿造祸了，你应该控制他点。象你姨那样，钱一到她手里你就别想再要出来。”
　　燕红柳“我不会仔细，手散，不会攒饯。我知道，可就是改不了，这让我受了不少憋。我和我妈一样，从不拿钱当回事，总觉得一个大男人在外面太寒酸了不好。后来想控制他点也晚了，不给他就到外面借，最后还得你还，还不如不控制了。这些年妈妈做成衣挣了几个钱，都填活到他身上了。妈的手里现在就剩下大哥给的几个过河钱，这几个钱我就是要饭吃也不能再给动了。”
　　王正正“田喜九那些钱都干啥用了？”
　　燕红柳“调转铺路、做生意。”
　　王正正“他在市里都干些啥？”
　　燕红柳“什么都做，空手套白狼，摈缝，还搞过传销，现在家里还有不少高钙片，哪儿都推不出去，白搭了不少钱。”
　　王正正“钙片还有多少？”
　　燕红柳“还有好几盒。”
　　王正正“给我拿来吧。”
　　燕红柳“都是糊弄人的东西，你要它干什么？”
　　王正正“给我弟弟的孩子吃。前一阵子他还买过。”
　　燕红柳“唉哟，我还各哪儿往外边推呢，怎么就把最好的朋友给忘了，可我不能骗你呀。”
　　王正正“有疒乱投医，能买别人的，怎么就不能买你的。拿来吧，多少钱一盒。”
　　燕红柳“一百五。”
　　王正正拿出一千块钱递给燕红柳。
　　燕红柳拿出五张说“这五百我拿着。钙片你就别要了，我不能骗你。王老师，学生放学了，我得回去做饭。你也走吧，到点了。”
　　在俱乐部大门外，王正正说“这几个钱你也拿着，把高钙片给我拿来。”
　　燕红柳“不拿，说不拿就不拿。”
　　王正正还是把钱往燕红柳手里塞，燕红柳不肯接，钱落到地上。
　　在燕红柳弯腰捡钱的时候，王正正突然退回门内，并把门锁嘎地一声带上。把手里拿着钱的燕红柳隔到门外。
　　这个意外之举，燕红柳没有料到，王正正自已也有些惊异。燕红柳拽门不开，杏眼圆睁。王正正的脸上则露出了孩子般顽皮而又得意的笑容。
　　燕红柳没有让王正正开门，知道他不会开。
　　两个人站在那里，隔着门玻璃。面面相觑，相对无言。
　　沉默了一会儿，燕红柳把钱放到门口的地上。可是，没等她转身离开，钱便被风吹跑了。燕红柳只好赶上去，把钱捡回来。
　　王正正在门里不住地向燕红柳摆手，让她走。
　　最后，无计可施的燕红柳，只好转过身去，手里攥着钱，顺着台阶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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