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是论

　　我最喜欢的小说片段，是巴黎圣母院那位小帅哥最后一次被女主连累受伤，醒来看见未婚妻的感叹：“还是白人姑娘美啊！”
　　当然是未婚妻更美。同文同种，不论是交流还是审美，都同新奇的异域美人完全隔道鸿沟。新鲜感过去，谁还觉得异种最美？李白说起“高鼻深目”，完全是看稀奇。掉转过来，异族人看汉人，自然也一样。
　　李文秀说江南“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
　　这可糟了啊，看惯了大漠风情，江南的景色人物，是不是都没法入眼？虽然，那里才是小姑娘的家乡。
　　马家骏不知道喜不喜欢李文秀，但他实在并没有别的选择。大漠风沙里只有恶毒的师父和敌对的异族人民，唯一算得同文同种的，也只一个看着长大的小姑娘了。
　　初读白马啸西风，总觉得如果没有错过和误会，也许李文秀和苏普可以做青梅竹马的好恋人。回头细想，却发觉还是小姑娘本人清楚苏普的感情，就算她未必理解这个文化背景。
　　李文秀和苏普的“爱情”，到底有没有机会？
　　——其实问题应该是，她对苏普的感情到底是不是爱情？还是在迷茫无助的新世界里唯一看似能抓得住的一点光？
　　李文秀初到大漠，并没人搭理。马家骏的接纳，初期看来总觉勉强，似乎随时会丢开手。那么她对苏普给予的纯然热情，有多期待，可想而知。这种感情，类似林妹妹对于贾宝玉，那是唯一靠山，不可得罪的强大力量的贴近小孩子的活代表。而小朋友苏普的亲近，除了一点小孩子的脾气，多半还是对一张美丽异族面孔的好奇。就算后面渐渐被称为天灵鸟，实在也只是小姑娘努力融入，并不是任何一个人有意向接受她所代表的文化。她和苏普，其实无法进行深层次的精神交流——苏普不可能弄懂汉人的文化，他没这个动力也没这个天赋；而李文秀，她的基因决定了她的外在形象，再怎么努力，对这个小村落，最多是友好度勉强及格的外族人，还是飘零没有任何背景的孤女。
　　那么，她剩下可以吸引苏普的，无非是美貌、温柔和有可能发生的青梅竹马情谊。
　　然而审美这东西其实是审美主体全部文化认知的综合体现，苏普是这个民族文化的典型代表人物，他长大了，总会有一天发现“还是阿曼美啊！”
　　第二条性情相投，也非阿曼莫属。
　　至于最后一条、青梅竹马？同住长干里那两家人明显是一个文化圈子的，那才叫真·青梅竹马。——好吧，如果有人觉得外来孤女同族长少爷也能产生杉菜式的“感情”，同在那么小一个村子，就算李文秀顶着压力，委委屈屈跟苏普尾巴后面十几年，苏普跟阿曼也不可能不打交道，他总会发现阿曼才是自己的灵魂伴侣，而李文秀背后潜藏巨大威胁，真要这么长大，见了陈达海就是死路一条。
　　其实原著也是死路一条，搭上一个马家骏才让她逃出生天，几乎是以命换命了。
　　那个看似淳朴的小村庄，其实潜藏着浓重的敌意，那个心心念念的少年，其实只会毁了她的感情，而我们以为与世隔绝的桃源，其实仍然没隔开遥远中原武林的危险。没有马家骏，纯真稚弱如李文秀，是逃不出去的。
　　这么看来，李文秀换狼皮之举，真是聪明，她最大限度维持了自己的尊严，使自己不沦落到最糟的境地。如果马家骏真喜欢她，这份极具汉文化特色的聪明和坚韧，必然构成她对于他魅力的最大部分。至于华辉授艺，对马家骏来说是悲剧的源头，对李文秀来说却是绝境里面唯一的生机。
　　有一条暗线，是华辉融入江南文化那些年。陈寅恪说汉人界定，看文化不看血统。当然更与宗教信仰无关。当下生造出来的“回族”，在汉地这部分的，实在只是选择了一个宗教信仰的汉人，而古代大漠上、会在帐篷外放上羊皮的游牧人，自然不是汉人，这也与他们先信佛教后信□□教无关，金庸提到的古楼兰人，信的便是佛教，他们怕都不知□□教为何物。马家骏是在这个背景下拜师的，当初的江南武林可能把华辉理解成汉人，而华辉终于离开江南回返家乡，很难说是寻仇还是文化选择。金庸设定马家骏始终心向江南，李文秀不得不回乡，我看华辉与乡党的牵绊也不能外，江南之于华辉，也无异大漠之于李文秀。也因此，同样有独在异乡努力融入经历的华辉与李文秀，彼此能够培养出一点师徒间真心，马华之间便终于离心。
　　其实马家骏才是真可怜。李文秀总是逃了出去，他是陷在这个绝地里面了。不知他有没有悔恨，当初如果不贪恋那个恶毒的异族师父的武功，他本来可以幸福地在美丽江南度过一生。

　　PS：愿误入危险异域的我们，也不要被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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