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发姑娘

　　在我看来，故事分为两种，一种是十岁以下儿童用耳朵听的，一种是十岁以上少年（少女）用眼睛看的。而人们常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窃以为这是很有道理的。所以我更喜欢后一种故事，因为它更真实。
　　我叫陈灰，据说苍天后土，后土落地，变做尘灰，这使我感到一种历史神话般骄傲感。生活在这个世界里，如果自己不给自己一点安慰，那就真的没法过活下去了。
　　离开家之前，我妈妈万般叮嘱，在外一定要小心，什么事都要多留个心眼，要是我妈她文艺一些的话，也许她就会说：“儿子，愿你被这个世界以温柔相待。”
　　在这个国家西南部的城市里，我已经驻留了将近两个年头。这期间我回过家乡一次，其他时间大多是在表姐的餐馆里做些零工。因为我不会做饭，不做服务员，只能打扫卫生，搬搬食材什么的，所以一个月仅仅有几百元的工资，即使这样，这份工作还是因为我表姐就是餐馆老板，我这个患有交流恼怒症的人才有机会来干活的。
　　我的所有家人都不相信我会得上这种病，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认为我是自己装出来的。大学毕业时，学校组织体检，我在医院里对某个医生歇斯底里，冲上去一脚踢在他脸上，就像越过山丘，一种极度的愤怒与快感。那医生报了警，警察对我进行了精神检查，结果我患有交流恼怒症，通俗的说，就是精神有问题。当然，我没被拘留，但也没有领到毕业证，学校给我放了一个长长的休学假。
　　“交流恼怒症，心理精神类疾病，社交恐惧症的一种分支。具体表现即为在同陌生人交流的时候，心理极易恼怒，严重时作出具有攻击性的举动……目前治疗方法仅依靠心理辅导，但临床上效果并不明显，部分患者虽时间会有所好转。”我妈妈看着自己卡顿的智能机屏幕，一字字读出来。我坐在她面前，就像高中时一样正常。“儿子，你看网上说了，主要是你自己控制好情绪，时间久了总会好的。”
　　“希望是吧……”我心里还是有一些忧伤，连毕业证都没有拿到，工作都是问题。“那家是不能呆了，让我以前朋友知道我有精神病，会让人看不起的。”
　　于是我就来到了这里，表姐在车站接我，那天车站人很多，熙熙攘攘。我觉得我此时的心情还不错，几个年轻的姑娘从我身边走过，赏心悦目，她们不知道有个不能与之交流的精神患者。表姐看到我，匆匆过来，一手拉起我的行李，一手握住的手臂以表示亲近，她有点害怕，一直冲我笑着，没有跟我说话。
　　“表姐。”我尽量礼貌的打了声招呼。
　　“啊……表弟，我们先回去吧。”
　　出了火车站，叫了辆出租车，往表姐的小餐馆开去，在车上，我握着衣兜里的安定，看着车窗外的景象，山清水秀。
　　表姐的小饭馆不大不小，两层楼，有单间也可以举办小型的宴会。走进，前台有个年龄相仿的姑娘，她向我表姐打了声招呼，又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话。我看向其他方向，表姐领我走去住的房间，那房间在表姐房间隔壁，大小如同一个八人寝室一样。
　　放下行李，坐在床边，表姐坐在我斜对面的椅子上，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在包里翻出一盒烟：“表弟，抽烟。”我接过烟：“记得表姐你不抽烟啊？”说着点着一根烟。“给你买的，怕你刚下车没有烟抽。”
　　“表姐想的真周到，我现在身上确实没烟了，呵呵。”
　　表姐算是我家人里很亲近的人，能在这时候收留我在这里，足以看出表姐对我的情谊。
　　安顿好了之后，就开始了安静孤单的生活。表姐小酒店里的服务员和厨师没人主动来同我说话，每天做完我需要做的事情，总还有不少的空闲时间。
　　小酒店的楼顶很洁净，晾晒着衣物和被单，空闲时间里我总喜欢来楼顶上打电话，可十次拿出手机，九次又没有打出去。□□上曾经聊得投机的姑娘不知是学业正忙还是正奔波应聘中，亦或是找到了新的男朋友，总之是没有了音讯。
　　没有仔细计算，我已经很久没有交到一个新朋友了。常常就是白天妈妈打电话给我，我说：“最近心情好多了，又认识好多新朋友。”到了晚上妈妈又打给表姐，之后从表姐那里知道我这一天真实的生活，但她从不会揭穿我，两三天后照旧给我打来电话。
　　在没有新朋友的时候，以前的朋友就显得更加珍贵，说到知心的朋友，也是有几个，不过我没对他们提起我的病，我怕这会使我失去这些朋友。
　　印象里，精神有病的人到最后都是没有朋友的，像我舅妈，年纪轻轻就疯了，多少年了都没见到有朋友去找她聊天。舅妈她整日里躲在房间里蓬头垢面，浑浑噩噩，拿着一本脏兮兮的书不知道看些什么。好像就是没人愿意同疯子交朋友，就算你问他那个人是你朋友吗？他会说是，但他一定很久没有找那个人聊天，喝酒，甚至通宵出去旅游。
　　一件很巧合的事，现在的我也没有电话来找，没有信息提醒。文艺浪漫的书信自我初中毕业就再未见过，这是一种很孤独的氛围。
　　我其实不是一个很宅的人，我喜欢外面的美丽风景，我可以去超市影院，我还可以去酒吧KTV，我平日里对家人朋友性格温和，有礼貌，我只是……不喜欢同陌生人交流。
　　楼顶上有一只老猫，那种老到不愿意动弹的猫，我常常拿把椅子坐在它远处抽着烟，看着它。它活不了多久了，从它的轮廓我依稀可以想象得到它年轻的时候穿梭在房檐屋后的身影，而此时生命已经匆匆流尽，流尽到每一次我闭眼的瞬间，它都属于薛定谔。
　　这天，我坐在楼顶抽完一根烟，睁开眼睛后，面前的老猫已经消失不见，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姑娘走上楼顶从我身旁经过，她没有理会我，我心生异样，知趣的往楼下走去，当打开阁楼门时，从门上的镜子里见到那姑娘正站在楼顶的边缘处，红肿的双眼，飞舞的发。“该不会是想要跳楼吧？”我心里想着，“嘿，小姐，注意安全啊！”
　　那姑娘回头看了我一眼，这是我两年来最仔细最正面的观察一个陌生人的脸。她短发齐眉，五官精致，很大气，正是我中意的模样。
　　“你有烟吗？”
　　“有。”我从衣兜里掏出烟，给她递过去，帮她点着。
　　“咳咳。”她猛吸一口烟，剧烈的咳嗽起来
　　我同她一起坐在楼顶边缘，靠着栏杆。说实在的，我很享受这个状态，但我实在不想她再说什么别的话，刚刚一次对话已经达到我承受的极限，心跳都像是加快。
　　这样想着，内心的焦虑逐渐累加起来，手中的烟有些发抖，烟灰散落在裤子上。那姑娘抽完一根烟，侧脸看看我，丢下烟头，起身离开。
　　晚上，表姐坐在小酒店门口，看着街上景象，我凑过去坐在她身边。表姐见到我：“哎，表弟。今天心情怎么样？”
　　“还好吧。表姐，今天上楼顶的那个姑娘是谁啊？”
　　“她啊，街头那家杂货店老板的女儿，昨天刚回来。怎么了？”
　　“没怎么。”
　　“真的？”表姐带着玩笑的语气。
　　“我很中意她啊。”我模仿着粤语的语音说着。
　　“真的啊？表姐帮你联系啊？”
　　“不用了，就是说说嘛。”
　　之后的几天我并没有在楼顶看到她，那只老猫也在没有出现。
　　不知何时，我突然感觉一种无趣，一种恐惧，就像几年前怀疑自己人生一样，就像她已经毁了，没有前途，没有未来。应该庆幸的是，我还有医院的诊断书，它就像是一个骗子，它说：“陈灰，你不能去找工作，你不能去交朋友，你不能去谈恋爱，因为你也没有办法。”
　　每当此时，我深深的感觉我自己根本没有病，是我很会骗人，我骗了医院的医生。
　　“一个神经病会有如此清晰的逻辑思维吗？会去担心恐惧自己的生活吗？不会，所以我没病。”
　　我坐在楼顶上，想象着现在的生活。你不能说它很糟糕，它确实也是很贫穷卑微，致命的是：无法改变。
　　那个姑娘又来到楼顶，已改几日前清秀的外表，她将短发染成了七彩的，脸上画着重重的装，明亮的唇膏，银光的耳环，衣着个性，色彩美丽，我觉得此时的她很漂亮。
　　她站在我对面很远的地方看着我，我从她的目光里我想到了Raiwn，忘了她是我初中同学还是高中同学，反正在我印象中很深刻，就像中考和高考一样印象深刻，又记不起太多。
　　就这样，那个姑娘走到我身边，收回了她的目光，往楼下望去，我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
　　“抽一根烟吗……”我准备拿出一根烟给她，
　　她踏上不到半米的水泥围栏，跳了下去，正落在一辆飞驰而过的出租车前挡风玻璃上。车紧急制动，那姑娘落在十几米外的街道上，滚了好远。街上一片惊呼，那姑娘身下鲜血四溢，阳光照在她七彩的头发上，我拿着那根准备递给她的烟在楼顶看着地面上的她，不觉得有些模糊起来。
　　楼顶有监控，警察在她家里发现了遗书，最后这件事故定性为自杀事件，追究责任，勒令我表姐把楼顶的围栏加高。
　　那姑娘也叫Raiwn，她的遗书中解释了她自杀的原因，对父母的亏欠最后还有写到选择自杀地点的原因：“本来在四五天前，我在那个楼顶打算着跳下去，结果发现楼层不足以致命。我想要离开的时候，发现了他在偷看我，这很有趣。他是一个孤独患者，就像一条聋哑的狗，而我则是一只受了惊吓的鸟。我们不一样，从他的眼光里，我感受到他对我的欣赏和倾慕，那一刻，我几乎放弃了轻生的念头。可他不能给我任何安慰和关怀，他只有一双明亮的眼神，很吸引人，我却再没有耐心想打哑谜一样走进他的内心去感受温暖我的东西。
　　我想他一定会喜欢我放纵的样子，因为我喜欢，所以他一定会喜欢，即使他不说。”
　　两三周后，表姐的小酒店生意恢复到常态，我开始打算回家了，想见见我妈，老加他们，还有就是要去找Raiwn。
　　火车不停，楼顶不空。
　　在我看来，生活分为两种，一种是生活之中的人用耳朵听的，一种是生活之外用眼睛看的。而人们常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窃以为这是很有道理的。所以我更喜欢后一种生活，因为它更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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