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占风月

　　早膳过后，三两个下人便不声不响的走进来，收拾的在桌上忙活，伺候净手洗漱的也默然有序。然后一声不响走了，大抵因为这原主除了必须时都喜好一个人呆着。

　　在桌边又坐了能有一刻，也不见阿遥回来。柳如歌自然不好再去祸害人家小姑娘。

　　只随意在院中叫了个模样乖巧的丫鬟。让她去东边书房取来几本书来听。

　　那丫头正惊讶今天主子怎么突然来了兴致，回头便发愁起来，这么泛泛一说，到是让自己拿些什么来？

　　柳如歌哪里知道自己随口一句话也能让人为难？她只怕自己又随手拿了本掉节操的书，荼毒了人家小孩子罢了。

　　不过一会便看那小姑娘捧了厚厚的一摞书来，几本一看便是以前常翻的，上面还留着笔迹，还有些并没有太多印痕，想来是丫鬟特意挑出的类似内容的书。

　　从那书里随手抽出一本。便让那丫头读了起来。

　　那正是一本讲风土人情的书，柳如歌虽闭眼养神却其实听的认真。

　　原来这乔国，几百年前也是个男子为尊的国家。

　　宣承帝年间洪灾连续半年，大范围饥荒，疫病爆发。

　　朝廷大举赈灾兴修水利，却为时已晚，人群带着恐慌四处奔散，绝望追赶着他们弥漫上下。

　　眼瞧着天子脚下也要饿殍遍野，朝政停滞，太医院紧急研制治病之法，一种不知用了什么秘方的奇药流传出来。本已初有成效，人们抓住着这一丝阳光欣喜若狂，病情却卷土重来。

　　这一次，却只有男人染病。

　　病情前期，虽是如之前一样是皮肤红肿，身体发热，可之后却以更快的速度的传遍全身，身体一寸寸的开始溃烂，没几日便连咳嗽也能带出血浆脓水来，一下一下，就这么生生的将命咳没。

　　病情就像滚动的山石，人们再怎么挣扎还是被它轻松碾碎，太医院束手无策，民间医生更是自己忙着逃命都来不及。寻求能人异士的皇榜被揭了一张又一张，可京城夜里的哭嚎也越来越响。皇城外的山上，火光更频，那是无数人家人的尸体和疫病一起燃烧出的光亮。

　　朝臣一个接一个的倒下。还没染病的有钱有权之人一个一个的纷纷往边境逃窜，可邻国视他们为魔鬼，避之唯恐不及。

　　大皇子三皇子依次染病，这让年过六十只得了三子宣承帝急火攻心，本来硬撑着的身体一瞬间就垮了，和染病的两个孩子先后两日辞世。

　　圣驾既崩，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京城彻底大乱。恐慌是那般的不堪承受，家里的草绳成了自救的宝贝，梁上一挂，一家几口也算求个团圆，好过在这病前苦熬到形似魔鬼。礼乐崩坏，皇帝久久没有入葬，朝廷如同虚设。

　　那个在皇帝身边不声不响的大公主却突然站出身来。拿着父亲的兵符，急调羽林卫三千，背着所有骂名，将所有染病之人强行送往京城之外十里的一座荒山，此处没有水源，春风不度，他们被彻底隔离，没有活路，连疫病也无处传播。

　　患病人家的女人们虽知道并无其他办法，却也不肯就这么眼看着亲人去死，便堵在城门连日大哭，甚至闹到宫门前，以头戗地，满地血色。

　　那时的京城，被日夜不停的哭嚎淹没。

　　那长公主也不是凡人，为以身作则，竟然指使手下的宦官在城中设礼，将自己染病去世的父兄遗体一把火烧去。在最至高无上之人身上，行了火葬以防病情蔓延的惯例。之后才用皇家大礼送去皇陵。更当众断发明志定要治理疫情。

　　一时之间京城百姓无不畏她如魔鬼，觉得她不敬父兄不敬真龙天命不敬天地，已经彻底癫狂。

　　待到她正式摄政，第一条禁令，将男儿困在“闺阁”。依从太医院进言，女子出入家门必按规则将分下的药草以水渥之，喷洒与身上，勿食生水。若家中发现疫情务必及时上报与各地官府处理，一旦发现私葬则全家关至医署，用以试药。

　　好在乔国原本思想并不闭塞，经商重利，女子本就豪放潇洒，有才有眼界的女儿并不占少数。在长公主的扶持下，官府的人倒了一批，便换一批，越来越多的女子走上仕途。

　　这条路定然不会顺利，疫情未歇周围小邦便举兵进犯。

　　先镇国将军的小妹赵氏临危受令，带着刚刚组建的娘子军奔赴战场。纵然那赵小姐再学得一身本事，军队平时训练不足，加上天生劣势，必然会吃不少亏。

　　好在瘦死骆驼比马大，占了军械技术之先加上破釜沉舟之势，和长公主后方的周转统筹，挺住了这一仗。可乔国再不复往日的光彩，终究是失了机遇，再没机会实现宣承壮志。

　　经此一役之后，乔国上下女子不得不自发担起里外事物，再加上长公主大举推行新政，女人们算是彻底从闺阁里走出来。

　　铁血手腕，牺牲众多，疫情一点一点的得到控制，等到此疫绝迹，已经是十几年之后了。

　　男子之数竟只有十分之一，连那再诞下的男孩都孱弱几分。

　　在那长公主的手腕之下，朝中空虚之位一点点便被她手下的女官们占据。

　　撑起家里家外的人已经变成了女子，十余年的足不出户，身体上的虚弱，内心深处的恐惧和金钱关系的倒戈开始让男子们逐渐失去在社会中的位置。

　　启元一年，长公主将一直封王西南的二皇子软禁宫中，甩去摄政的名头正式登基称帝。

　　女帝一手带着女官们改道溧江，筑堰修渠，到如今乔国也再无大规模的水患。

　　丈夫逝于疫病，之后在位四十余年，孑然一身。勤勤恳恳，眼光独到，任用贤臣，杀伐果断，驱敌除奸。却也用尽一切手段压迫男子，保护自己的地位。她便是当今乔国开天辟地的传说。

　　她逝世之后，其独女登基，手段狠辣，远甚其母，后宫美男三千。二十年后，其次女登基，仁治天下，海清河晏，四海升平，曾经此起彼伏的反对之声也开始渐渐消散。

　　至此，乔国局势已定，再无男子能登高位。

　　柳如歌听到这里，忍不住眉头紧锁。

　　当初上学的时候，医学免疫学得乱七八糟，之后也不过常用一抗二抗去做个检测，疫病会发生这种情况她也只能大概分析出个大概。想来是什么针对Y染色体的病毒？

　　她本身还有几分好奇怎么会有女尊社会，男人身体上的优势让摆脱了原始生殖崇拜后的文明初期理所当然的成为男权社会。果然若非抽血洗髓之力，很难有所改变。

　　这个长公主的魄力谋划，眼光之长远，不禁让她感叹。

　　几百年间，男子身上天生不足之症已经不再明显，甚至男女数量也逐渐恢复平衡，而男子们却早就被《男经》《男训》束于闺阁。

　　若是你不是个说话便遮住嘴角的娇滴滴的男儿，怕是邻里的唾沫也能将你淹死。社会的要求，决定了你的样子，而你本人甚至丝毫不觉哪里不对。

　　柳如歌不由得哑然，现在看看乔国的女子，连生理上都有所改变，高挑结实，每日在外周旋，而
　　男子却普遍纤腰不盈一握，抱着孩子逗弄也是一把好手。

　　突然想到自己屋里那人，觉得有几分好笑。如此算来晏离也是个异类了

　　转眼间，已经是太阳高悬，书也读了近一半了。

　　正午的太阳从轩窗上照下来，空气都变得暖洋洋。

　　柳如歌打发了那那丫鬟去吃些东西，待那人走了又冲着屋里说话，想打发晏离也去歇息，半晌也不见什么动静。

　　他们习武之人一顿不吃想来也算不上什么，柳如歌揶揄的想到，也不再管那个不听话的暗卫。

　　脑子里太多的东西，整个人都晕沉沉的。日头一晒，上下眼皮间便更有吸引力了。可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却一点不停，走马灯似的吧这几天的事情来来回回的重播，还是不时地夹杂着一些莫名其妙的片段，想来应该是原主的记忆。直将柳如歌的脑子绞的头如斗大。

　　赖在榻上翻来覆去，最后倒是一骨碌翻起身来。坐在榻上，拿起刚刚听人读到一半的书。从头翻了起来。

　　这个世界的文字，有点像隶书却又不尽然，看的柳如歌如雾里看花，半懂不懂，只对着刚刚听到的内容从头到尾的顺一顺，将重复的字来来回回翻看猜测。好在记忆也不是完全没有，像是重新拿起一个好久没玩的乐器，一开始晦涩却越来越熟练 。

　　柳如歌正沉浸在重新认字的过程里，有种三岁幼童般的成就感。门外传来三声敲门声，想来是送了午膳来的，柳如歌头疼刚缓些便没有理会。不过一会，守在外室的丫鬟便去开了门说了些什么，门外的人便都撤了。

　　不一会上午那小丫鬟便回了，柳如歌摆摆手，让她和屋里屋外所有人都下去歇着只自己一个人翻看着手中的书，连猜带蒙加上渐渐复苏的记忆，真将那字认了大半。

　　本就看的慢，前后眼熟的又得来回翻着对照。再想着回京之日不过半月便更加不敢懈怠，手里的书看完便随手又拿起一门经注来看。

　　眼看日头渐斜，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门口响起脚步声，敲了门，柳如歌应了一声，眼睛却不离手中的书。

　　三两个下人低着头，目不斜视的走了进来，尽量放缓了脚步，不过一会将里里外外的灯全都点燃，室内顿时灯火通明。

　　上午那丫鬟缓步走过来，手里提着素白瓷的茶壶，跪在小几边上换下早已凉了的茶，“王爷该传晚膳了”

　　柳如歌正投入的看着经注，脑子里全是问号。这书里所言之事和自己那个世界的历史颇有相似，但
　　又不尽相同，这种相似大抵延续到隋唐。百家之言却全顶着不同的名字，好家伙！若是不重新记上一遍，自己便是非出丑不可。

　　当下是几分焦虑和遇到挑战的兴奋掺到一起，也不管那丫鬟说了什么。只答了一声不用，便摆摆手让那丫头退下。

　　那丫鬟当下愣了一愣，也不知王爷今日是怎么了，午膳晚膳都不用…

　　可这位平时又是一贯不多说话的，也不好再问什么。只是站起来福了福身，动了动嘴角，最终还是转身退下了。

　　从头到尾脸都没抬的柳如歌自然是看不到丫鬟脸上那纠结的样子，自顾自的看着书。

　　她倒是习惯了有一顿没一顿。以前泡在实验室里，为了发一篇文章两天不吃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况且那还是持久战呢。

　　那丫鬟正走到门口，看着门口提溜着食盒的小厮叹了叹气，正打算开口让人把东西放到院里的小厨房去，那位过会儿若是想起来了还能吃点。

　　转身便看见从王爷屋里闪身出来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那男人身材修长挺拔，此时正低头看着自己。

　　小丫鬟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连这人那里冒出来的都忘了想。

　　来人伸手接过下人手里的食盒，表情缓和的冲小丫鬟点了点头，便又闪身进了屋去。

　　晏离进了屋，也不看柳如歌。只是自顾自的把食盒里的东西一一摆到桌子上。

　　转身走到柳如歌面前，单膝跪了下来，眼睛快速的扫过那人像是遇到难题般微微皱在一起的眉头。看着那认真的神色，心中一定，转瞬便又收回了自己的眼神。

　　柳如歌看向他的时候，他早就又是一脸公事公办的样子，“王爷，晚膳”

　　柳如歌回过神来，又闻到桌上食物散发的香味，顿时觉得胃里空的发疼。于是就一手拿着书，爽快的站起身来。谁知道起的太快，眼前一阵发黑，晃晃悠悠的强挺着站住。

　　一只大手抚向她的后背，温热，撑着她站着。柳如歌缓过神来，顺势拉上晏离的胳膊，浅笑着对他说谢谢。

　　“属下应该做的”晏离不动声色的将手抽了出去，却毫不避讳的直视着柳如歌的神情。

　　柳如歌却也不恼，一双桃花眼里笑意更深。就是这样才好玩，倒是想看看自己怎么才能让他那张俊脸上有别的表情。

　　转身坐在饭桌前，硬拉着晏离坐到自己身边。

　　转眼却又将书打开了。这是她还上大学时养成的习惯，内外妇儿生理生化药理药化各个几百万字，
　　不看个三四遍那里敢进考场。就那，也赶不上如今的三分火急啊。她可是很惜命的。

　　一手拿着筷子扒饭，也不见她去夹菜。毕竟从她离了爸妈吃的基本都是盒饭，都在一个盒里，那里需要伸手夹菜。

　　“吃啊”，柳如歌转头看向晏离，见他也不动筷子，用筷子的另一头怼了怼他的胳膊，压着书的手却没舍得松。说完又转头心不在焉的扒着白饭。

　　晏离看着她一口接一口的只扒着眼前的白饭，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人，哪里有一点王爷样子，倒像是个要人照顾的小媳妇。也不知道这十年她自己一个人怎么过来的。

　　看着她含着筷子一脸的苦大仇深，晏离眼里多了几分笑意，趁那人看的入迷，手下筷子一动。

　　一顿饭吃的无声，两个人甚至连个眼神交流都没有。

　　“我吃完啦，你慢慢吃”柳如歌下意识的说了一声便转身走了，往榻上一躺便不再动弹，抬着手看书。丝毫也没有考虑自己没怎么夹过菜的白饭碗里，是怎么冒出来的各种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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