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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六）
为了散去消毒水的气味而敞开的窗户中吹入清早的风，湿漉漉的光线把质感廉价的麻布窗帘掀起来。沉夜从狭小的单人床内侧醒来，卢西里躺在她身边，侧着身，宽阔的肩到窄细的腰形成一道富有张力的弧线。
沉夜小心地保持平衡，抬脚跨过这大只的醉鬼。
老实的醉鬼睁开一只眼，茫然地看着她。
沉夜无声地笑了下，拿走了他放在枕边的烟盒。他似乎用力思索了一下，才咕哝了一声什么，像散架一样仰躺下来，舒展憋屈了一晚的身体。
沉夜来到客厅。事实在她脑子里总是看一圈就清楚了：昨天的大扫除之后，卢西里从凌晨一直喝到深夜，大概是直到他跟沉夜说完那番话，他才多了些调酒给自己喝的兴致。
餐车上有一碗化开的冰，半瓶没拧上盖子、现在大概已经氧化变味的残酒，被捏扁的牛奶盒子，酸橙汁，风干的苹果柠檬片，还有绿茶粉，一瓶奇怪的混合香料，大概是研磨丢进酒里可以增加风味。很难判断那个可怜的大英雄是为了让自己能喝更多的酒才钻研出来这么些办法，还是就像他适应自己可悲的命运一样，不得不做摸出来这些办法。
——是的，经过这些天的四处探索，包括那些看似毫无意义的电视节目，沉夜终于对这个她寸步难行的充满神奇力量的科技魔法剑的世界有了较为全面的判断。这结论让她的神经不再下意识对充满危险的世界保持警惕，而是每一个末梢都仿佛带着皮肤发烫一般狂喜起来。
多么惊喜！一切都没什么变化！
倘若是最初的那个可怜的沉夜，她恐怕还在担忧自身的处境呢。可是这么多个世界，一直被束缚在弱者身份里的现在的沉夜反而已经熟悉了这种生活……
她所面对的无非是强者，或者更强者。
从来，他们都能轻而易举地污蔑她、打压她，甚至于控制她、摧毁她。但凡手下留情半分，甚至就能被称为美谈。顶级的权力的美妙不过如此！这就是华美而可笑的规则。沉夜理直气壮地想，这可不是她刻意曲解，或者违背什么人一厢情愿的“祝福”，这就是她心中最好的爱情啊！
此时此刻，她依偎在潮湿的、光线昏暗的公寓沙发里，苍白的面容上满是动人的红潮，乌黑的眼眸含着笑意，谁都能看出来，她表里如一，正甜甜蜜蜜地打算着少女心事、理想的恋人。
……至于卢西里，可怜的蠢蛋。他就是这坚固的鸟笼里最可怜的囚鹰，又被驯化着四处驱赶猎物，又要被挂在橱窗里给愚昧的行人玩赏。民众来来往往，习惯了猛禽被束缚的样子，反倒怪起他不够殷勤，不如莺鸟会讨人欢心。他虽然发自内心愿意拯救什么人，去成为牺牲者，却又同时发自内心想要被救赎，想要成为不负责任逃走的懦夫，这样徘徊者无处可去，便只能勉勉强强当个酒鬼。
沉夜点燃一支卷烟但并不抽，继续活动刚刚醒来的脑子复盘。
所以，卢西里必然知道沉夜的惯用手段，但还是心甘情愿如此。……想到这一点，沉夜忍不住要憋住笑声。是的，卢西里觉得这是他的命运。甚至注定带着点悲□□彩，但他已经决心如此了。
这就像那种广告宣传中，人们看不到豪车也会面对堵车，多贵的高跟鞋都会磨脚，度假胜地不一定是晴天——只要给目标对象一种虚无缥缈的“摆脱、逃离、改变”的承诺，就可以完全不负责任地等待客户献上钞票。
那么，既然卢西里已经在心中决定，要把这辈子唯一的爱情、唯一的真情，全部献给她……那他在期待什么呢？如同一个初次约会的少女，卢西里等待的是什么样的安排呢？
是像古典的私奔剧情一样，他和她抛下所有的责任，一起在连接世界与世界的大海上漂泊，穿过无数的风浪，抵达未知的大陆，然后靠他的武力、她的智慧，一起过上一段与世隔绝的生活吗？
这个方案里，卢西里一定预想过了最终他将如何挣扎地深爱她，但为了责任不得不放弃爱情，沉默地走回监牢的结局。他会用余生回忆那个给了他快乐和爱情的女孩，那个试图将他从深渊捞起来的天使，可惜他命中注定是一辈子钉在悬崖上的普罗米修斯，甘愿为了文明的命运受日日被剖心的煎熬。
坦白讲，这个路线A，沉夜本人倒没有很讨厌。
去异世界真的很有趣，想象一下卢西里悲怆地放弃爱情的样子也很有趣。不过聪明人不会把爱情和世界的命运摆在天平的两端上——只有蠢货才会事到临头才开始眼含热泪地忐忑大英雄在世界和自己之间选择谁。
沉夜甚至有点调皮地想，如果以后有机会写《如何与英雄/救世主谈恋爱》，她会特别教授这一课的。
又或者是，沉夜留在卢西里的身边，像他从前召唤出来的那些“道具”、“武器”一样，成为这个勇者过家家小队固定的成员，英雄传说的背景故事，或者较为出彩美貌的背景故事，或者因为美貌搅乱英雄们之间的关系的海伦那样的背景故事？
……呃，想都不要想。
既然文明不曾有大的变化，而沉夜经历过的数个世界里早已有不同学者的研究证明，英雄史诗的故事结构就像洪水神话一样是完全一致的，那么在卢西里那祖祖辈辈的勇者们之中，“从天而降的美貌少女”估计也不过是个登场稍微独特的“妻子”之一罢了。
现在把故事设定中的兄弟考虑进来，带上另一个性情凶暴的囚徒、皇帝利奥波德来看呢？
再次重申，卢西里知道沉夜的所有过去，肯定知道她玩弄人心的技术，说不定她选择兄弟禁忌爱情争夺战，他也能毫无顾忌地投入到骑士小说那种含着痛苦祝福她成为皇后的剧情。
想象一下，那个纯白美貌的忧郁少女曾经是自己的初恋，最终却成为同母异父的兄长的爱人，注定成为英雄的男人自然只能沉默着回避昔日恋人的视线，再次投入酒精和杀敌的世界里……同时心里做好准备，倘若她开口求助，无论是什么，他必然愿意做到。
嗯——经典！永不过时！难以舍弃！
更主要是……这个方案会太接近皇位……呃不是，太纯爱了！纯爱，纯爱不过如此啊！兄弟两人都需要爱情，命运相似，正如同彼此的投影，还爱上同一个女人，正是她这样纯情而无辜的少女适合的戏份嘛！
沉夜在内心为自己大声辩护，警惕地等了一会儿，没被世界意识惩罚。似乎是逃过一劫。她点燃了卢西里的卷烟，被辛辣的气味呛了一下，眯起眼睛。
她心里还有一些别的备选，因为不确认自己对神奇力量的适应性暂且放在列表里；比如成为亚瑟王的梅林；或者旅人反复想要逃离这个可能吞噬掉自己的危险世界、却总被阴沉莫测的英雄栓在身边里可怜可爱的悲鸟的故事；或者成为改变所有民众对本任英雄的形象看法的公关大师（？）……
\"你在想什么？\"
男人隔着沙发靠背垂下上半身，像巨大的豹子依偎在她颈侧，顺便咬走了她手中夹着的卷烟，含糊地说，“那些酒我等会儿收拾。”
沉夜轻柔地抬手，抚摸他下颌的曲线，垂到喉结，到锁骨，然后被他抓住手。少女抬起乌黑的眼眸看他，脸颊带着一股娇艳却甜美的粉色，睫毛颤动。
“在想我可靠的好朋友梅菲斯特先生。”她轻声细语，有点不好意思似的拧眉笑说，“还有你的哥哥利奥波德陛下。”
……恐怕是在思考要不要借用自己的手扫除一些阻碍吧。
这样的她看起来像远古神话传说里的女巫，极致的恶毒与极致的爱意构成的纯洁的少女。卢西里默默地想，大概这正是他所爱的人。
他说：“不用担心，他们都不会成为你的阻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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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菲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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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嗯嗯之前世界观的描写都是沉夜看到就会分析的但零散地去写分析感觉不太合适就集中了……
本章就是纯爱大师沉夜思考了很多东西，然后就要开始操作了。感谢在2022-07-22 03:25:44~2022-10-31 23:30: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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