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乞丐

　　我和程季吵架了。
　　这次他气的好几天都没有回家，我们常待的巷子里也找不到他的踪影。
　　我记忆中他还从来没有对我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他从来都很温柔，偶尔我胡闹一两次，他也总是纵容着我。
　　我待着狭小出租屋里，追悔莫及，早知道不和他吵了，我一个哑巴用手语跟他比划还很累。

　　我是程季在路边捡到的，那年他七岁，我四岁。
　　他说看见我哭的特别惨，才忍不住抱回他待的破破烂烂的桥洞里。
　　后来，那边巷子里的男孩常追着我们打，他们喊我小哑巴喊程季小瘸子。
　　程季抓着我的手躲到垃圾桶里面，弄得一身臭味，我们两个就是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如果没有他，我肯定活不到二十岁。

　　长大之后，我去找了好多工作都没人肯要，他们都嫌弃我是个哑巴，没有办法，我只能靠捡垃圾卖点钱。
　　而程季在没有告诉我的情况下，去了工地给人当小工，一个月有八百块钱，他用这笔钱租了我们现在住的房间，小到只能放下一张床。

　　我和程季都没有上过学，也不识字。
　　我们没有文化也没有在社会上能立足的本领，虽然每天都过的很脏很累，但我却不觉得难过，程季每天也都笑眯眯的，好像没有生过烦恼，事实上，我们常常要饿肚子。

　　窗外的天空飘着雪花，就快要过年了，天气是越来越冷。
　　破旧的小区像是被风吹吹就要倒了一般，我蹲在楼梯口，望眼欲穿，我还在等程季回来。
　　隔壁屋子里传来阵阵香味，我饿了，程季是会做饭的，他煮的青菜粥尤其好吃。
　　我等了一夜，浑身都冻僵了，可程季还是没有回来。
　　清早，我是被臭味熏醒的，楼道门口的垃圾桶好几天没被倒过，里面不知道有什么发出一股恶臭。

　　我撑着脑袋，想到去年也是下雪天，他送了我一枚戒指。
　　程季当然买不起戒指，他是找了铁匠用一元硬币做出来的，可能是因为从小就营养不良的原因，即便我是个男生，手还是很小，而戒指太大了，带进去很宽松，时不时就往下掉。
　　程季给我找了根红绳然后将戒指圈了进去，他让我戴在脖子上。
　　我还记得那晚的风，轻轻从耳朵拂过，温暖柔情。
　　不太明亮的白炽灯下，程季的脸异常好看，他清秀的脸庞上浮现浅浅的笑意，他抱着我的腰，在我的额头上留下一个吻。

　　我踮起脚亲了他一口，他的唇瓣软软的还有些凉，我笑可开心了，我跟他比划，“程季，我们去领证好不好？我听说领证只要九块钱。”
　　九块钱，我捡半天的瓶子就够了。
　　程季看得懂手语，他腼腆的点点头说：“好。”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把他叫醒了，我从枕头套里拿出我攒的钱，一块一块的数，数够了九块钱才停下。
　　听说领证要拍照，我和程季都换上我们最好的衣服，修了个眉毛，把脸洗的干干净净才出发。
　　可是我们两个人被从民政局里赶了出来，工作人员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着我们，“有病吧。”
　　“恶心。”

　　我手里紧紧攥着的纸币都被汗水浸湿了，我转过头来，眸光慌乱的看着程季，对他比手语，“程季，是不是我的钱太旧了？他们不收。”
　　这些钱都是一天天攒下来的，零零散散，破破旧旧。
　　程季拧眉，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他说：“没关系，我们明天再来。”

　　回去之后，老鼠听说了我们两个的事，哈哈大笑，“你们是傻子吗？男人和男人是不能领证的。”
　　我才知道有这种规定，虽然有些失落，但我也没有特别难受。

　　我把这事告诉了程季，他摸了摸我的脑袋，说：“夏尘，没关系的。”
　　我明白他的意思，领不领证，我和他都是会永远在一起的。

　　春天快到的时候，程季带着我去了公园，我们手拉手走在人群中，旁人看我们的眼神都挺奇怪的。
　　我问程季他们在看什么？
　　程季认真的说可能因为你长的好看。
　　我和他想的不一样，我觉得大家都在看他，因为他长得比我还要好看。

　　程季的手掌很粗糙，掌心里指尖上全都是老茧，不过牵着他却很有安全感。
　　春意深深，程季从公园的花丛里摘了一束花送给我，蓝的粉的红的有好多种颜色。
　　我接过来，被他的眼神看的不好意思。
　　我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给他，于是，我抱着他的脸亲了亲，亲完我就害羞了。
　　那束花后来被我带回了家，程季把它们做成了干花，永远都不会衰败，我看着也挺欢喜。

　　我是个哑巴，他脾气又好，所以，从小到大我和程季都没有吵过架。
　　这次我就是太生气，才会“啊”“啊”的抗议他，还拿指甲去挠他的脸。
　　因为程季说他想要去下矿，我虽然懂得不多，也知道这件事很危险，所以死活不答应，可这回他不肯听我的。
　　他劝服不了我，就气呼呼的冲出了家门，说是出去买菜，可他再没回来。

　　我等啊等，生怕程季不要我。
　　这天下午，我听见楼下有警车的声音，好多人围在垃圾桶旁边，警察戴着手套在里面翻着什么。
　　我好奇，走出去伸出脑袋看了几眼。

　　我没想到垃圾桶里居然会被翻出一具尸体，难怪今早闻着那么臭。
　　尸体腐烂的不成样子，他的脸都看不清了。
　　有道光在我眼前闪了闪，我的心忽然往下沉了沉，身体的动作比脑袋要快，我拨开人群冲了进去，我看着尸体手指上的戒指，呼吸都凝固住，我大着胆子盯着那张看不出相貌的脸看，五官腐烂，但轮廓还能看出个大概，我通身冰凉冰凉的，眼泪珠子大颗大颗的往下坠。
　　我跪下来，因为声带发不出声，只能沙哑的难听的叫声。
　　“啊……啊…啊……啊……”我想叫程季的名字，可是我叫不出来。
　　我抱着他，全然不顾他早已面目全非，我抓着他的手，眼睛流出来的不是泪，像是血，疼极了。
　　我不会认错，我有枚和他一模一样的戒指。
　　他给我戴上的那天晚上，说我是他一辈子的妻子。

　　头顶的太阳太烈，火辣辣的金光烤的我喘不过气。
　　我两眼一黑，抱着他昏死了过去。
　　混沌的黑暗中，我好像看见了程季，他一步步朝我走过来，手上提着菜篮子，朝我笑笑，他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他还叫我不要哭了。
　　我的眼泪不听话的往外涌，我想冲过去抱住他，可偏偏这时候我醒了。

　　我浑浑噩噩的被拉去警察局看监控录像。
　　我伸出手触碰屏幕，五根手指都在颤抖，我看着屏幕里的他出门，他朝菜市场的方向走，我看着他被人拦住，我看着那些人用脚踢他，用铁棍砸在他的脑袋上，我看着他被打的奄奄一息倒地不起。

　　我疯狂的大吼大叫，我的叫声如同野兽在嘶吼，刺耳难听。
　　我再也受不了了，太疼了，太疼了。
　　那些棍子像是打在我的心上，狠狠地、狠狠地锤在我的心口。
　　我受不住这种痛，只好拿头拼命的撞墙，真的好痛啊，痛的快死过去了。
　　我绝望的想程季当时一定比我还疼吧。

　　黑白画面里的他是那么的瘦弱，他脸色苍白的倒在地上，后脑勺全是血，全是血。

　　警察轻描淡写的告诉我，天太黑，这群社会份子认错了人，误打误撞的把程季打死了，然后把尸体丢进了垃圾桶。

　　我的额头撞出了一个大口子，血糊满了我整张脸，可我一点都不在乎。
　　我如行尸走肉的回到属于我们的那个小小的家，浑身脏污的睡在床上，我裹紧了被子，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我告诉自己，程季没有不要我。
　　他只是暂时离开了我。
　　他只是出门买菜了而已。
　　我知道，他还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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