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上白袍

　　从担架抬下来的是一名少女，身上还穿着校服，看一眼校徽是附近的名校，思靖仔细打量带着氧气罩的女生，聆听救护人员说现场救治过程。

　　“在考试中突然呼吸困难…”

　　“老师以为她太过紧张，等了半小时发现她还是喘得厉害才叫了救护车…”

　　“她小时候心脏动过手术，但没有哮喘病史或任何过敏症，她说她今天也没吃过任何药…”

　　见女生眼神闪烁了一下，思靖跟着轮床一起到了急救室，过程中差点撞到一个淘气地在走廊上奔跑的小男孩。

　　主治医生解开女生衣扣把听筒放在胸口，思靖转身把帘子拉起来，再回过头，主治医生吩咐说继续输氧观察，思靖眼尖发现她身上出现红疹，脑子突然一醒。

　　“你刚才在考试？”思靖急促地问，女生喘着气点头，思靖继续问：“你今年考O水准？”女孩继续点头，思靖盯着她的眼睛，语气忽而严厉起来：“你今天吃过什么药了？”

　　“我没有…”女孩虚弱地说。

　　“说实话！”思靖忽而拔高声音，主治医生再次拉开帘子进来，身后跟着刚在急诊室完成诊断的Dr. Knight，貌似在跟他请教这个case。

　　主治医生疑惑地问：“Dr. Lim？”

　　思靖并不理会主治医生的疑问，而是非常严肃且严厉地对女孩说：“你身上起了红疹，你的心脏不好，你面对呼吸困难已经超过半小时，如果你不及时说实话，你乱吃的那些药会害死你的，你知不知道？难道你想死吗？”

　　女生的眼神变得心虚，嘴上却倔强地说：“我没有，你冤枉我！”

　　双手按住她的肩膀，思靖的眼神有些骇人，一字一顿地问：“你是不是想要考好成绩吃了提神剂？是不是？”

　　“Dr. Lim！”主治医生气急败坏叫道。

　　“是不是吃了药？”思靖大声吼。

　　“呜…”女生忽而哭了出来，无助点点头，眼睛里全是泪，说：“最近考试睡不好，一直打瞌睡，我听说这个smart pill能提神，还可以提高考试成绩…”

　　顿时松口气，思靖赶紧吩咐护士在书包里找来那瓶药，主治医生嘱咐好治疗方案后，眼神示意Dr. Lim跟她走。

　　拉开帘子，刚那个差点被撞倒的小男孩就蹲在外面，看见他们出来，一溜烟跑了。

　　主治医生严厉训斥思靖问诊的方式，教育她应该改善对病人的态度，思靖默默听着，但主治医生知道她根本没听进去，气呼呼走了。

　　Dr. Knight站在走廊这头，若有所思地看向沉郁低下头的林医生。

　　思靖被训斥的同时，凯璇刚走进副院长办公室，她坐下后，陈副院长给了她一张A4纸，上面有十个住院医生的名字。

　　“我想听听你的看法。”陈医生认真注视女儿。

　　一片静默。

　　“你不想去？”陈医生继续询问，然后做出合理推测：“因为林思靖？”

　　听见这名字，陈医生抬头与爸爸对视，良久后，陈副院长叹口气：“当初就该送你去美国读医学院，而不是听你妈妈的，让她手把手把你带出来，真没想到，你会面对情字这一关。”

　　“不关思靖的事，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认为无论在哪里都能当一名好医生。”凯璇尽量为思靖开脱，云淡风轻说着大道理。

　　陈副院长点点头，话锋一转：“可你会甘心么？”直视女儿的眼睛，缓缓地说：“难道要像你妈妈一样，让人一辈子后悔？”

　　凯璇握了握拳。目光突然变得锐利。

　　“你从小就知道的吧，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虽然年纪小，但老一辈的碎嘴你能理解。”副院长叹口气，忽然苍老了许多：“你的外公外婆一直认为是我耽误了你妈妈的前程，她拥有成为世界顶级脑科医生的资质，却因为我，而选在留在这里，然后再因为我，而选择转去私人界发展，放弃了做研究的最好资源。”

　　“其实你妈妈并不后悔，尤其是有了你们后，她真的觉得掌握眼前的幸福比较重要。”爸爸温和笑笑，笑容却慢慢变淡，说：“可你知道吗？我替她后悔，我每天都在后悔，当初我…不该自私，用爱情、家庭和孩子把她留下。”

　　凯璇动容地看着父亲，陈副院长轻叹口气继续说：“你是你妈教出来的，她的毕生心愿就是把你培养成比她更出色的医生，你在医学系毕业前，她和我说过，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你需要更好的导师更高的平台，当年我给不了你妈妈这些，所以我才会想尽办法为你铺下这条路。”

　　“只是没想到，你根本不肯走。”陈医生再度重重叹气，凝视女儿的眼睛，锁定她眼中的动摇：“小璇，你能否为了你妈妈的心愿，并代替爸爸赎罪，好好考虑？”

　　这是漫长的一天。

　　当思靖和凯璇在医院大厅碰头打算一起回家时，她们从对方眼里看到深重的疲惫。

　　“我需要和你谈一谈。”思靖温和地说，凯璇点点头：“好，我也有事要给你说。”

　　默默牵过思靖的手，她俩转身就要离开，身后突然传来喊声：“林医生，等等！”

　　思靖并不知道小跑着追过来的这位女士是谁，但凯璇知道她是院长的贴身秘书。

　　“你还没走真是太好了，院长在办公室等你，他要立刻见你。”

　　“院长？”思靖有些惊讶。

　　“是的，他让你马上去找他。”身着干练套装的女士语气有些急。

　　“好的。”思靖应承下来，转头对蹙眉的凯璇说：“你先回去吧，早点睡，别等我。”

　　凯璇忧虑地看着思靖随秘书离开，脚跟一转往副院长的办公室走去，她希望副院长与这事情没有关系。

　　隐约觉得事情非常不对劲，思靖默默跟在秘书身后，心中忐忑。

　　敲门后，秘书打开门示意思靖独自进去。

　　院长姓杨，是位六十几岁的男人，戴着方眼镜，身材中等，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思靖进来后，他请她坐下，然后把笔记本转过来，示意思靖点开视频，吩咐说：“你自己看吧。”

　　视频的角度是以下而上拍的，周围的帘子都拉上了，显然是偷拍的，画面清楚拍到思靖和少女的脸，视频很短，期间有着思靖严厉的喝问与女孩的哭声。

　　这是今早吃药提升考试成绩的女孩。

　　思靖疑惑抬头看向杨院长，他声调平稳地解释：“你们被偷拍了，早上的时候录像放到网上，点击很快超过百万。”

　　思靖表情惊愕，院长再叹口气：“女孩还未成年，下午的时候家长申请紧急庭令，阻止录像传播，却让更多人感到好奇，现在点击率已超过五百万。”

　　按这个点击率来说，表示几乎所有新加坡人都看过一遍。

　　“舆论导向对我们不利，有个儿科医生接受访问说你夸大其词，女孩并没面对生命危险，你的行为被比喻成恐吓。”杨院长严肃看向苍白着脸的林医生，说：“医院管理层认为你对病人的态度并不可取，卫生部长也通过秘书向我们表达了看法，你的行为碰触到纳税人对权威强势压制的敏感神经，会引起大众对政府医院甚至医学界的反感，必须严肃处理。”

　　这个罪名够重的了，思靖摇头苦笑。

　　“不过，由于这视频属于偷拍，本身对病人就缺乏尊重，而你也正确诊断出病因，所以女孩的父母并不打算追究，还向我们表达了感谢，我们认为你只要配合出席记者会，与医院的道歉声明一同表达你的歉意，事情就会过去，当然，我个人认为有必要再提升你的问诊态度。”

　　杨院长这是已经做好决定，林医生只要乖乖接受和配合就好，结果对大家都好。

　　但思靖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我不会道歉。”思靖抬起头认真说着她的看法：“如果我不那样逼问，她会一直说谎，到我们终于发现原因是，她会因为心血管功能受损而面对生命危险，我说的是实话，我并没有错。”

　　杨院长的脸色变了变，口气变得严厉：“现在不是追究谁对谁错的问题，这牵涉到医院的名誉，而你对待病人的态度确实存在问题。”

　　“我没有错，所以我不会道歉。”思靖再次坚持。

　　“林医生，你要想清楚，医院提出的这个方案，保全了我们的名声，也保住了你的饭碗。”杨院长被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医生气得没脾气了，一股脑地说：“你拒绝道歉会让我们陷入被动，如果舆论一直紧逼，我们没办法了就会选择开除你，我相信你知道新加坡有多小，被这样的理由开除的医生，绝不可能再在另一家医院工作，因为没有人会聘请一名不服从指示的外科医生，这样的性格在手术室里是个定时炸.弹，没人能猜到你下一步会做什么。”

　　思靖认真点头，似乎明白了他的话，考虑了一会儿。

　　“谢谢你的提醒杨院长，我明白你是为了我好，但我有自己的原则，我不认为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做错了，所以我不会道歉，我会为这个决定承担一切后果。”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