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手游]名扬天下

作者:kel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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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心月(小修)


      自我糊了蔡居诚一脸喷嚏后,理所当然的,蔡居诚一连几天都没给我好脸色。
      我坐了几天冷板凳,摸了摸怀里揣的银票,觉得反正他也不想见我,不如出去玩几天。我就在金陵城玩物丧志了大半个月,直到梁妈妈带着人把在小吃摊上吸溜面条的我围起来。
      梁妈妈打量着我吃喝玩乐后极好的气色,诡异的笑着说了一句少侠真是天赋异禀。我把脸从的大碗中抬起来,看了看笑得十分暧昧的梁妈妈,谨慎的表示还好。
      梁妈妈闻言捂嘴偷笑,一扭身坐了下来,壮硕的体重压得我这头的长椅猛地抬了一瞬,差点被弹飞的我吓得赶紧抱着我的大碗面往旁边的长椅挪。
      “没想到少侠身形纤细,却也是个性情中人。”我小心翼翼的躲,梁妈妈一寸一寸的逼近,身下的长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想来这习武的人耐力都远超常人,倒也难怪把我们家的居诚折腾成那个样子。”
      我被挤到了角落,只能双目无神的看着梁妈妈快咧到耳根的猩红双唇,颗粒饱满的牙齿闪过一抹寒光。我颤巍巍的举起双手,发誓自己没练过狮子吼,也真的不知道蔡居诚如今已经娇弱到一个喷嚏都受不了,医药费我可以付但是——
      “喷嚏?”
      梁妈妈重复了一遍,大概是脑补到了什么,看向我的眼神突然变得十分嫌弃:“莫非少侠和那些吃了不认账的轻浮子弟一样,已经忘了那晚上的事了?”她抬起帕子捂住脸,瞅着我凉凉道,“我们居诚啊,可是第二天就脸色发青眼下乌青,好几日都气色不佳呢!”
      我的第一反应是武当的人难道都是纸糊的,第二反应是梁妈妈为什么要一直眼睛抽筋的瞪着我。来来回回想了半天,终于从“吃”一字中醍醐灌顶。
      “是开荤!”
      “少侠,不是我说你,你看看你自己倒是神清气爽了,我们居诚可是受着苦呢!”
      我闻言摸了摸自己吃得软绵绵的肚子,又瞅了瞅怀里护着的热气腾腾的大碗面,跳动的良心升起了几分不安感。
      我愧疚的表示梁妈妈说的是,我马上就打包一堆吃的给蔡居诚,再陪他养好他娇弱的身体。如此几番保证,梁妈妈才勉强地把我从角落里提出来,再三告诫我不能让她的摇钱树受一点委屈。
      然而,当我提着大包小包被梁妈妈推到蔡居诚面前,无论如何也看不出他哪里病如游丝,娇弱可欺的样子。
      金乌西沉,落霞遍染丹峰。云辉弥漫,江山似是一副极尽富丽堂皇的写意工笔画,花青点绛,淡抹轻染。
      清冷萧瑟的深秋于是被笔尖化开,钩填出光色艳发,妙穷毫厘的细致辉煌。
      蔡居诚扶着雕画的木门,对万物生灵都嗤之以鼻的傲慢面孔慢慢转向了我,长冠拉出的纵向阴影融墨般加深他的眸色。
      夕光如滴露,浸润碧瓦飞檐,拂雾过花,被山风卷落,砸碎在玉般光洁的青石阶。
      近处远景,皆是一片绮丽。
      蔡居诚微抬着下巴,落影掩着眉眼深郁。
      时间在夕照中静止,又在雀啼中流逝。
      又来了,那种被钉住的压迫感,无数倍的放大,冷冷的压在皮肤上,有种被眼神撕裂的恐怖错觉。
      他就像做了某个决定一样迅速压下眼睫,不耐烦的转身:“进来啊,愣在那里是要我请你吗?”
      从头至尾,我都没来得及看他脸上一瞬闪过的表情。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我撑着脑袋防着自己一头醉倒到桌底。
      一开始是很正常的吃饭,然后……我锤了锤快被酒灌满的脑袋,然后是蔡居诚提议喝酒,我说不了不了,喝酒伤身体。我觉得小心眼蔡居诚一定是为了那个喷嚏报仇,自他装作不在意请我喝酒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他眼底有所图谋的意味都快溢出来了。
      我刚想义正言辞的拒绝,蔡居诚像是猜到了什么一样挑了挑眉,似乎是勉为其难地弯了弯嘴角,轻描淡写的对我微微笑了笑。
      月色如霜,轻分幽岫。
      我望着蔡居诚的心机一笑,终于明白为何恶毒又嚣张的他,当初是怎么骗过同门的弟子差点覆灭武当了。
      他微微笑起来的时候,脸上阴沉沉的戾气仿佛云破月开般倏然消散,金冠乌发,长袍广袖,再加上清淡的微笑,遥遥如玉山独立,充满了静谧出尘的端丽之美。那瞬间,仿佛有一束暖光虚化了他的面颜,空中的浮尘碎影都朦上了淡淡的金光。
      我就愣了个神的功夫,就被蔡居诚不分由说的咬定是默认,这位大爷自做主张的本事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蔡居诚竟然在点香阁耳濡目染的学会了用美人计,不知道朴道生清楚后会作何感想。
      我延伸思维猜想了一下,若是萧疏寒当年也对着师祖那么笑一下,或许我们华山就不需要像现在这样每天餐风露宿的还债了,还能有武当满门嫁妆作为后备金库,岂不美滋滋。
      待客的房间燃着不知名的熏香,细媚的香气游走在呼吸中,轻而易举的抽走了四肢百骸中的气力。我揉了揉眉心,再次喝下蔡居诚倒的一杯酒,强行打起精神打算应付他接下来的险恶招数。
      “我……隔……身上没有钱!”
      蔡居诚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好像在看什么稀罕讨喜的私有物,目光放肆而百无禁忌。
      他轻轻哼了一声,眉眼含着那么点挑剔又得意的微妙笑容,说道:“行了行了,就你那点钱,要不是我降尊纡贵愿意收下,你以为你见得到我?”
      “在房顶上偷窥……”蔡居诚压低嗓音喃喃自语,忍不住轻笑道,“亏你这个穷鬼想得出来……”
      我用醉酒迟钝的脑子思考了半响,觉得自己身上值得稀罕并且讨喜的东西只有古师姐给我的银票,蔡居诚一定是想灌醉我然后从我身上搜刮银子。不过他一定没想到我把银票缝在了里衣里,除非他把我衣服都脱掉,不然休想找全我身上的钱。这个办法还是师兄教的,他说他媳妇就从来找不到。我还好奇的问过他媳妇洗他衣服的时候发现了怎么办,结果师兄一脸骄傲的说家里的洗衣做饭都是他一个人包的,而且他绣花一流,拆解起来很快的。然后下一秒,师兄的暗香媳妇就解除隐身把他拖回去跪搓衣板了,听说那之后他连喝白水都要请示媳妇,实在是可怜。
      “……还没倒?那个丑女人不是说这迷香很快就会起效……”蔡居诚又给我倒了杯酒,皱着眉上下打量着我。他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问道,“穷鬼,还看得清这是几吗?”
      视野像是被风吹皱的水面,光线色彩都荡出虚幻的涟漪。
      我睁大眼看着眼前一团模糊的人影,浓郁的酒香压在眼皮上,我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睡着了。我扶着额头闭上眼开始沉思,思着思着就倒在了桌上。耳边传来渐行渐近的脚步声,一双手落在了我的头上,我下意识的抓住了它。
      “……方……”我艰难的吐出一个字,“你……”
      你又来找我喝酒了吗?
      “……连个人都迷不倒,没用的东西……穷鬼?穷鬼?哼,看来是晕了。”头顶传来细细索索的声响,好像有人在把玩我的头发,力道有点重,我忍不住龇了龇牙,“梁妈妈说你想给我开荤?倒是好大的胆子。”
      我下意识觉得哪里点不对,但又想不出哪里有问题,待客的大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纷杂混乱的声音炸雷般响彻,轰开了我昏昏沉沉的脑子。
      我扶着脑袋茫然的抬起头,看见师姐拔剑冲向蔡居诚,一副要和他拼命的样子。眨了眨眼,环顾一圈后,我目光呆滞地盯着门口的满地残骸。
      蔡居诚打碎一个花瓶就得赔几百两银子,这可是两扇门!我不禁流出了即将被敲竹杠的贫穷泪水。
      “蔡居诚!你竟然敢给我华山弟子下迷香!要不是梁妈妈说漏了嘴,我们华山的小弟子怕不是就要遭你的毒手!”师姐愤愤不平地挡在我面前,回头见我泪眼朦胧发丝散乱,怒火更深道,“作为师姐我绝不容许华山的弟子是下面那个!”
      师姐中气十足的愤懑喊声在内力的加持下,响彻了整个点香阁,久久不息。擦干净眼泪之后,我忘不了蔡居诚看着师姐的表情,那一刻,我发誓师姐绝对打败了邱居新成为蔡居诚心中最想弄死的第一人。
      我和师姐交出了所有的钱,还被迫典当了身上值钱的东西,才被梁妈妈从柴房里放了出来。
      出来之后,我们抱头痛哭,我心痛自己的银票没了还欠了一屁股债,师姐则是瑟瑟发抖表示自己再也不敢随便踹门了,点香阁的门难不成是金丝楠木做的吗这么贵,回门派估计要被谷师姐打死。
      是啊,看蔡居诚气成那样,我回门派也会被谷师姐弄死的。
      这么一想,我和师姐在街道旁哭得肝胆俱裂,看的路过的富商唏嘘不已,表示现在的乞丐真是惨,给我们扔了几个碎银子。我们看了看地上的碎银子,诡异地对视一眼,她捂着脸问我觉得丢人吗,我察觉到了商机,麻溜地从怀里掏出半个洋葱开始往眼睛上抹,表示有钱拿不觉得丢人。
      我和师姐打算抛弃下限哭穷还债的计划被一封信打断了,飞鹰展翅,带着一个我原本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的人的信,穿越金陵的屏山流水,来到我面前。
      繁花盈树,从树叶罅隙漏下细碎的阳光。飞鹰站在细细树枝上,压得芙蓉花四散飘摇,荡涤出馥郁晚香。
      我解下飞鹰脚上的信,就着这斑驳片光,看清了信上的字迹。
      那个把我捧给她的真心摔得粉碎的美貌姑娘,她想起我这个江湖小虾,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方莹,方莹。我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想起她给我跳了半夜的舞,她流转着醉人枫色的眼眸,随着舞姿散开的美丽长发,微微上挑看过来的眼角。
      灯火摇曳之下,数不清的明亮光斑从她的发梢,衫上,腰间,流淌着,翻滚着。
      在那之前,我对美丑的概念都很模糊,而那之后,我才意识到,世界上真的有人能直接化为美丽本身。那种初次近距离接触美为何物的惊心动魄感,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飞鹰低低的唤了声,我抬头看向它停驻的芙蓉花树。十月的芙蓉花来的如此盛大,大朵大朵的拥在枝头,堆叠的花瓣翻涌出旖旎秾丽的色泽,沉甸甸的压在心间,让人觉得沉重又美丽。
      我与方莹的相识不过是惊鸿一面,却让人觉得如夏花般绚丽。念念不忘的只有我一个人,方莹或许从没把我放在眼里过,所以这次邀约我在江南相见,又是想要我的命吗?
      师姐小心翼翼的问我出了什么事,我把方莹的信小心翼翼的叠好放进怀里,回答说是故人相约。
      “你打算赴约?”
      “嗯。”我点了点头,“有个问题想问她。”
      飞鹰乖巧的站在花树上,一双圆溜溜的金瞳好奇地看着我往它腿上绑上回信。它叫了一声,轻轻啄了啄我的手指,张开双翅一跃而起。飞鹰在我头顶盘旋了几圈,随即冲入云霄。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寂邈深林,枫叶殷红如血。
      风拂过的时候,连绵的大片枫叶铺开晚霞般烂漫璀璨的色彩,如天地着霓裳一舞,云之君兮纷纷而落。树叶的飘摇声仿佛黄河拍岸的水声,汹涌而磅礴,好像要将天地都吞没。
      我守在约定得地点,却并没有等到相见的人。
      林清辉从枫树的背影中款款走出,万枝丹彩中她一身金衣璀璨如流云,明媚如露润杏花,少女的天真和女人的妩媚让她看起来有一种近乎魔性的魅力,山间的雾华笼罩在她身边,更添一份风姿绰约。
      万胜阁的林清辉,我眼中的亮光黯了下来。
      “看到奴家,少侠为什么不高兴呢?”林清辉施施然走到我身边,展颜一笑道,“莫非还在等方莹来见你?”
      我没有说话,控制自己不去想方莹此举的目的,但还是觉得心里最深的一角突然一阵抽痛。
      见我不说话,林清辉微微笑了起来,她眉眼间含而不露的风情侵略性的占据视野,似乎有种让人遗忘生死的极致恐怖的美丽,那么神秘莫测,令人心醉沉沦。
      “没见过方莹的字迹,仅凭着一个名字就敢闯这明显的陷阱,你可真是傻还是真的喜欢他?”她饶有兴致地看我,“好久没见到你这么可爱的小家伙了,喜欢我不比喜欢那个人好多了?”
      她撩开一点面纱,露出精致的面孔,望着我笑盈盈唤道:“少侠。”
      “方莹呢?”我反手拔出了佩剑,锋利的剑身在暮色下泛出清冷水色,“她在哪里?”
      华山之剑是天地至快至险之剑,林清辉被剑抵着脖子竟也不害怕,只是微微偏头,细洁如雪的指尖轻轻移开我的剑:“少侠为何只在意方莹呢?奴家难道没有她美吗?”
      “你很好看啊,带着你卖艺一定能赚很多钱。”我想了想,认真地回答她,“可那又怎样,你又不是方莹。”
      “这可真是……”
      林清辉倏然笑了起来,“少侠如此痴心不改,少主听到心里想必很是满意吧?”
      我还在想自己喜欢方莹和方思明有什么关系,就看到林清辉之前藏身的枫树微微一动,方思明身上黑袍一垂至地,踏过满地火红枫叶旋而走来。
      梅香隐尘,九溪弥烟,千山外秋霜悦泽,秋光透过层叠枝叶显得格外疏落昏淡。而在这一整片森林的幽深狭长中,唯有他的身后亮着光。
      方思明沐浴在凄艳的霞光中,显得神秘又庄重,仿佛无数彩光凝聚在一起,陡然化出一个深黑色的人形。
      但和他本人比起来,这点层林尽染又算得了什么。
      “林清辉,你倒是喜欢管别人的事情。”方思明从我身边走过,却并没有看我一眼,而是对着林清辉冷冷地哼了一声,“假借方莹的名号骗这个蠢货出来,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对我身边的人出手,我以为你知道这后果是什么。”
      “少主说的真吓人,奴家这还不是为你了吗?平日里偷偷盯着紧张得要命,一见面就这么冷淡。”林清辉害怕一样抚了抚胸,想起什么一样扑哧笑出了声,捂着嘴看向我:“说起来,你不会还不知道方莹是谁吧?”
      “方莹就是少主啊——”
      “林清辉!”
      哈?
      我只觉得自己大概听错了,下意识的掏了掏耳朵,再次抬头看了看突然色变的方思明,又看了看笑得花枝乱颤的林清辉,他们都奇怪的没有反驳。我愣了一下,双手开始颤抖,手中的剑啪的一声掉到地上。
      这一幕被掌门看到肯定要把我打个半死,剑客握不住手中的剑和死了有什么区别,但方莹是方思明这个事实难道不比让我去死更可怕吗!
      “方方方思明?!”我颤巍巍地拽住他的袍子,差点把自己眼珠都瞪出来,舌头都撸不直了,“你你你是方莹?!我记得方莹她明明是有胸的!”
      难道你也有胸吗!我的目光不由自由的飘到他裸|露的胸口,虽然胸肌看起来还不错但也不像方莹那样啊——
      “啪。”
      方思明冷漠的拍掉了我试图摸他胸肌的手,咬牙切齿地拽着自己快被我扯掉的袍子,说道:“放手。”
      我曾想过如果再遇到方莹,我一定会问她到底是怎样看我的,是朋友?还是一个倒霉的冤大头?在来这片枫林的路上我想了那么多的答案,甚至做好了最糟糕的准备。我想,如果方莹还想要我的命那也没关系,我已经有了足以相伴一生的知己,最后的一点遗憾消去,我就能轻松的放弃她了。
      可是我万万没想到最后的结果会是这样。
      “不放不放!”我拼命摇头,觉得自己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我第一次这么高兴,几乎想跳起来做几个后空翻,我死死地抱着方思明的胳膊,“你打我我也不放!”
      “你这个……”
      方思明皱着眉看着我,他眸色本来就很浅,在夕阳的照耀下更像水晶一样接近透明,落满了流光溢彩,璀璨绚烂,真是好看到一点威慑力都没有。他抿着嘴思考着形容词,微垂的细长睫毛和发丝一样是美丽的银白色,像纷纷的落雪化在碧玉池,碧玉池就是他的眼眸。
      他最后还是放弃了给我冠上糟糕的称呼,颇为不自然地偏过头,白发遮掩住的半张面孔上,隐隐染上了笑意。
      我自下而上仰头看他,瞥见他另半张面孔也含蓄的笑着。方思明被我逼得无可奈何的回过头,我这才算是真正看到这张美丽的脸上完整的微笑,他轻声叹道:“小蠢货。”
      偏头的角度和说话的声调都是那么恰到好处。
      我犹如陷入了一束倾泻而来的皎洁月光,心仿佛被什么攥住,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甚至喘不过气来,可在短暂的停滞后,就是剧烈的心跳。
      空气中突然就充满金木犀的甜香,枫叶的淡淡苦味混着蔓草的青涩,细细的萦绕,让人无法抵挡。
      就像这月光笼罩下的世界,空旷宁静,似乎什么都没有,却又仿佛被温柔的月光填满了全部。
      三分明月落,夜色已至。
      “林林林清辉走了吗?”不清楚该怎么打破寂静的我结结巴巴的问道,“她应……应该走了吧。”
      “早在你发呆的时候就走了。”
      下一秒,我们两个人都愣住了。
      方思明微微睁大眼看着即将碰到我头发的手指,似乎是不明白它何时伸了过来,像被明火烫到般,这只手一下子缩了回去。他露出一个自己也不知道的空茫笑意,或许那只是一种习惯性的表情,比哭还难过的表情。
      雾锁韬光,烟尘漫漫。方思明一张静默的几乎令人忧伤的脸笼罩在月光下,哪里还有半分微笑的样子。
      风渡轻花,近处的鸟突兀的叫了一声,我听见方思明有点低哑的声音在月光中响起。
      “喝酒去吧。”

      我们最后在枫林旁边的小村子找到了一个破旧的酒馆,店家抱着唯一的烧刀子走到方思明面前,似乎被他通身的精细华贵吓到了一样,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把破旧的桌椅擦了又擦,只是唯唯诺诺地喊了声大人。
      方思明眉眼淡淡地挥了挥手,多给了几个碎银子的赏钱。我表示店家不用在意,撩起衣袍就坐了下来,敲着碗筷点了几碗农家的下酒菜,转头就看见方思明认真的端详着桌上缺了口的碗,顿时乐了。
      “怎么,没见过吗?”我把方思明的酒碗转了半圈,挑出一个可以下嘴的地方,说道,“这碗看起来旧,但洗的很干净。你最好不要碰到那个缺口,虽然不会划破皮肤,但还是有点疼。”
      方思明接过我倒的酒,皱着眉问道:“华山有那么穷吗?当初我明明……”他顿了顿,大口大口的灌起酒来。
      我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说:“也不是,我最初入华山的时候,受不了那天气经常冻手脚僵硬,打碎了不少碗。谷师姐就罚我用自己打碎的碗……”
      “华山。”方思明又大口大口的喝了一碗酒,语气是漆黑深海似的平静无波,让人分辨不出黑黝黝的海面下还隐藏着的东西,“比很多名门大派好多了。”
      “因为高师姐?”
      我想起来去祖师给我看过方思明的梦境,方思明被发现入华山偷学剑术,高师姐为了维护方思明,跪着求枯梅掌门放过他。就算是隔着十几年的时光,我也看的十分揪心,忍不住自己冲上去抱着枯梅掌门的大腿喊方思明快逃。
      我好奇地问道,“我是被香帅丢到华山的,据说在我之前有段时间华山因为非常贫穷都收不到弟子,我到现在还是门内最小的弟子呢。”
      方思明转了转酒碗,瞥了我一眼道:“不止大师姐。”
      我更加好奇了,方思明在华山没待多久,引梦术里我也没见过他和别人亲近,所以那个让他觉得华山美好的人到底是谁?现在还在华山吗?我心痒痒地想问出来,方思明却打定主意一样捂得死死的不告诉我。
      这么神秘?我悻悻的放弃了,一碗一碗的接着开始喝酒。
      清露夜流,露天酒家旁的围栏爬着纤细藤蔓,被秋霜夜色引出微妙的柔软娇怯。晚风吹行舟,花路入溪口,月色飘落在金色麦穗上,散照出一片绮艳碎光。
      “我小时候养过一条狗,后来义父把它杀了。”推杯置盏中,方思明醉的低沉的嗓音突然响起,他的声音很轻很淡,如同融化在辛辣的酒液中,摇摇欲坠,“我很喜欢它,曾经一度以为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
      “义父不容许背叛,我不能有喜欢的东西。”
      他狠狠灌下酒,凄凉的笑了起来,重复道,“我不能有喜欢的东西,我命里注定无情。”
      就像在沙漠中奄奄一息的人遥遥望见了绿洲,在冰天雪地里冻得意识模糊时恍惚间感觉到了暖光。
      恐惧那只是个错觉,但心里仍然告诉自己那是真实的。
      渴望,却拼命克制自己不要去靠近,悲哀着什么,却又仿佛看到炫目的事物一样,由衷的感到欢喜。
      “说实话,我对这些卦象命格什么的不太清楚。”我有点犯难的挠了挠头,抱起酒坛给他倒了碗酒。
      “你命中绝情,可我命里应该算有情吧,那由我来找你。”我举起酒碗,轻轻碰了碰他的酒碗,笑道,“喝!”
      我想,方思明的心里一定是泥泞不堪的,一直下着冰冷的雨,他跌跌撞撞的在这片沼泽里往前走,却在一次次挣扎中越陷越深。这能怪谁呢,朱文圭吗?我不能穿越时空回到过去救下方思明,我怎么有资格怪他。
      方思明微怔,接过酒碗的指尖突然开始颤抖起来,他顿了顿,状似无意地把发抖的手指收到了袖子里。他又顿了顿,接着状似无意地问我:“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万圣阁内有无数奇珍异宝,你若是想要,我还是给的起的。”
      我望着方思明,也学着他的样子笑嘻嘻地开玩笑道:“那我想要万圣阁的少主,你也能给我吗?”
      方思明猛地抬眸望向我,我这才发现他的眼角发红,似乎在尽力压抑着某种感情。
      忽然间夜风涌动,摇落树影,如练澄江荡起一串旎丽涟漪。我呆呆地看着方思明的眼睛,耳畔只剩下风逐麦浪的细微声响。
      那是仿佛怜爱着,哀怜着什么,又如同朝圣般义无反顾,深切而专注的目光。就好像要把眼前人的一切浓缩在双眼里,镌刻在血肉里,雕画在骨头上,烙印在灵魂中,那样便永远也不会忘记。
      我在这一刻几乎失去了判断的能力。
      月移花影,山色遥连。
      我不明白,不明白胸口突然涌上的感情到底是什么,竟然让人觉得灵魂都开始微微的刺痛。
      明明心里已经被山洪摧毁了一切的神志,血液都要燃烧了起来,偏偏却什么都表达不出来。身体动弹不得,甚至手指也一动不能动。
      “你现在。”我艰难的动了动嘴唇,问道,“有什么想要的吗?”
      憋了半天,我没想到自己竟然说出了和方思明一样的话,顿时绝望得想要捂脸。更何况我作为一个华山弟子,背包恨不得比脸都干净,我能给方思明什么,给他堆个雪人吗?
      方思明没有说话,他只是微微俯过身。我仿佛感觉到了他身体的温度,如华山顶上照在雪地上的阳光,有种冰凉的暖意。我条件反射的想要看他的脸,双眼却忽然被一双手盖住。
      月光,星光,灯火,都只剩下他指缝间细弱的丝线。
      我想如果我没有遇到这个人,那么我可能会按着自己定好的规划行走在这个纷乱复杂的江湖上。我会一步一步,像个传说中,话本里的正道少侠,惩恶扬善,最终武功盖世,名扬天下。
      可那又有什么意思。
      因为我遇到了,所以十多年的梦想,在踏入江湖前几乎是信念一样的目标,似乎都不重要了。
      停滞的时间,静寂的万籁,沉默的山海,清淡的云和风,被松脂凝固成了琥珀的世间万物,一切都被蒙在密不通风的昏黄色狭小空间里的事物,不可见的声音色彩,都被这个人啪的一声打破了。
      从此世界山河倾倒,万物复苏,浓墨重彩。
      我透过指缝端详方思明低垂散落的长发,凝蕴着秋色烟光的双眼。绿萝曾经戏称方思明为美人哥哥,这实在是很有道理,起码我是从未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这种细致入微,月为魄花为骨,仿佛所有的春光凝炼的美,让人觉得存在于世间都是如此的不可思议。更让人绝望的是这么好看的人女装还比绝大多数女人美,可真是让人捶胸顿足,大喊天地不公。
      我想,和方思明生在同一年代的美人是多么的倒霉,而和方思明共事还能自恋到认为美得天下第一的林清辉,又是何等的厚颜无耻。
      我和方思明之间距离好像又缩短了点,近到我能闻到他身上神秘绵长的繁复香气,一股诱人沉沦的慵懒倦意在清冷的风中层叠盛开。我记得自己曾经问过他到底用了什么香料这么好闻,方思明神情淡漠的回答说只是普通的香料,我哦了一声表示原来是体香,结果被弹了脑门。这个人怎么能这么变扭呢,关键是这么别扭还很温柔,这就十分的有杀伤力。
      我很遗憾自己并不是能抵御这点的人。
      被这浓郁的香气包裹得密不透风,我开始有点恍惚了,像是坠入了深不见底的幽暗深谭,一切都在离我远去,盈满脑海的,是十月岭上,桂子清秋。
      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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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少年不识爱恨,一生最心动啊。
    嘛,年少慕艾罢了。
    接着讲背景:
    林清辉的设定感觉像《楚留香传奇》里的石观音,天下第一美人然后都是遗孤,心狠手辣等等,不过实力弱了不是一星半点。
    方思明小时候养了条狗,很喜欢,后面被朱文圭杀了煮给他吃了(朱文圭你这个魔鬼)。从此之后他就留下了心理阴影,不敢有喜欢的,也不认为自己会被喜欢。
    华山的大师姐,也就是高亚男(胡铁花过来挨打),小时候是唯一温柔对待方思明的,为了他还跪在雪地里求枯梅留他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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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箭炮(×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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