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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0
在路与身上见识过一次的初夏,仿若昙花一现,短暂到能目睹它在刹那间顿变为寒瑟的凛冬。
房间里气氛就是在这刹那间冷下来的,毫无预告——在他笑着称赞完她的浅褐色泪痣之后。
楼下不断传来汽车的鸣笛声,高调昭告别墅内的人,有客人到了。
路与对此有所感应,他闻声猛然站起,起身时的动作幅度太大,不慎将坐着的椅子推倒在地。
“嘭”地一声,吓得她也跟着站起来。
然后是她的课堂被他不受控的情绪打断,看他如同疯魔了一般,用手拨开了一切置于他面前的物品。
原本安好放置在书桌上的铅笔、图纸和许多颗不锈钢表带扣零落一地。
这才能算得上真正的发病。
她想起她第一次来路家她误会的那次狂病发作。与此相比,简直是小儿科。
可这次她没有按报警器,只是站在书桌的一旁愣愣地看着他,看着他在捣毁一切之后,无助地缩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抱着头发抖,连呜咽声也没有。
除了他急促的呼吸声。
起伏的胸口。
像一条失水的鱼。
门外的保镖早已身经百战,还没等到她通知,又是五人同时贯入,有秩序地分出四人钳制住路与的四肢,将他反扣在床上。
剩余的那一人在他手臂上注射安定。
让这条鱼在挣扎中得到水,使他安宁下去,但却再没有了生息。
五名保镖像被拧紧了发条的小人,他们做完这套连贯的制降动作,又再次离开。
离开时,他们忘记将门合拢,使其寂寥地开出半道缝隙,这给后到的何森行了方便。
“姚小姐,您没事吧?”
何森后到一步,先关心的人却是她。
姚寒露故作镇定地摇摇头,转身想要跟他面对面时,却趔趄了几步——她的腿竟有些软。
楼下依然传来不间断的汽车开进别墅车库的声音,路家的别墅来了稀罕的客人。
她有些讶异,匆匆到访的客人竟能撼动山脚调度室坚定不移不派车上山的管理大叔的决策,让这好几部小轿车开了上来。
因此断定此人身份尊贵。
这位客人,何森向她介绍,说他是路新南,是现在ROAD的二把手,也是……路与的嫡亲叔叔。
即便血缘关系亲近,但路新南长得和路与并不相似。
也许路与更像他的母亲一些。
路与的样貌更趋立体深刻,五官棱角无一处不是恰到好处的分明。
路新南则面庞消瘦,鼻子有些塌陷,但因为戴着金丝边眼镜,所以鼻梁的缺点倒不那么明显了。
而此刻他正坐在一张绛红色沙发椅上,手里捧着一杯阿姨刚端进来的咖啡。大约阿姨已细心为咖啡添上冰块,他连着抿几口,姿态显得十分轻松。
姚寒露觉得这般画面倒像那日在院长办公室,心情也似面对院长余智的委托时的那般忐忑小心。
“路与最近怎么样?”他忽地发问。
“路与很乖,他在学习方面,有很大的进步,他现在已经……”
她的话并没有说完,便被路新南打断:“嗯——姚小姐,”
他复而又小酌了一口精致杯盏中的浓醇液体,吞咽的动作慢条斯理。
“你可能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他微微抬起了眼皮,眼神里没有装下多余情绪,但双眉轻蹙,已透露出他的不耐烦。
“我问的不是他的学习。关于路与的一些具体情况,余教授难道没有跟姚小姐说吗?”
“嗯?”她听得一头雾水,只好解释,“余老师当初跟我谈这份工作的时候,只提到过路与的病情和我上课的时间安排,并没有提到过别的。”
路新南脸上疲于听取她声音的表情再现,姚寒露看着不禁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顶着一腔忐忑,继续问道:
“是不是关于这份工作,还有别的……指示?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能帮到路与的,路先生您可以直接跟我说,我会尽力做到的。”
他听罢,终于正眼看她,收回视线的同时,手里的咖啡杯也被他放在了沙发旁的矮圆桌上。
“路与是我的侄子,他父亲去世的早,他的事理应是由我这个做叔叔的来料理。但是我平时工作太忙,没有时间照顾他,所以才委托余教授给他找个家庭教师——也就是你,姚小姐。”
他皱起了眉头,眼睛因此缩小一倍,打量的目光从她脸上巡过,继续道:
“你也知道,他的精神状况不太好,如果不找个人看管着他,指不定会给路家惹来什么大麻烦。”
“所以,姚小姐,除了日常的课程教学之外,还需要——你帮着我看住他啊。”
*
开学初她因网络原因,被动选到的选修课,是在文学院开的《佛经研读》。
讲台上的选修课老师在讲天魔波旬受佛渡化的种种,下面的学生倒成一片,或睡觉,或低头捣鼓手机——大家都是和她一样的,被命运选中的孩子。
她没有课上玩手机的习惯,于是在拗口的佛教用语里,想起那日路新南的话。
她反反复复揣摩过许多遍他话里的深意,他那日的遣词造句,听着不像是路与的亲人,反倒像一位监视者。
还有路与……她那天在房间里看他病魇发作,孤立无援的样子。她总觉得那不是毫无缘由的,而像是对外来者的惧怕和排斥。
“无挂碍故,心无恐怖。”
但愿是她多想了。
上半节课的终止铃声响起,老师也松了一口气,说了句“课间休息十分钟”,便拿着水杯出了阶梯教室。
老师出了门,她才拿出手机,刚好捕捉到一通电话。
屏幕上显示是本地的陌生号码。
她接起,还没来得及出声,那边比她更快:
“喂,是寒露吗?”
说话者是一位女士,音色听着有些熟悉。
她“嗯”了声,礼貌地答道:“是我,请问您是哪一位?”
“我是长智的武老师。”
“噢,武老师,”怪不得她觉得耳熟,于是语气里又多几分谦敬,“您打电话来是有什么事吗……”
阶梯教室里还坐着姚寒露的两位同班同学,他们坐在靠后门的位置,其中一位无意间看见姚寒露拿着包猫腰从门口掠过。
他有些奇怪,跟旁边的朋友道:“诶——刚刚出去那个是姚寒露吧?”
另一人也注意到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她没错……她居然逃课啦?原来大学霸也会逃课啊,真是稀罕。”
学校外。
公交车等了许久没能等到,最后姚寒露只好在APP上喊来一辆出租车。
车主并不熟悉去长智的路线,于是开了手机导航在引路。女生甜美的导航声音,夹在车载电台的音乐里。
不知是哪一个FM在放林忆莲翻唱的《分分钟需要你》,歌词经她用粤语唱出,旋律在舌尖盘绕,有种道不明的浪漫和俏皮。
像此刻窗外的风轻云净。
武老师的话还缠在空气里,像浮尘一般久久不肯散去。总是一遍一遍在她耳旁播放,让她内心的焦灼一点一点积压。
“我们学校已经放学一个小时了,但是路与同学他还在教室待着。”
“这种情况在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以前他都是一放学就走了的。这个孩子对时间有着非一般的偏执,按道理来说,他是不会在学校逗留的。”
“但他今天一直在教室里等着,说要等你来,你不是答应了今天会来接他呀……”
她想起来那日她在大学城的公交车上看见他,逞强为他出头,还说要送他回家……
那孩子大概是把那句话放心底了。
她叹了口气,却又一下笑了。
天边有抹淡淡的云在分解,犹如细胞分裂般,分裂成无数小块,淡化着属于天空的蔚蓝。
车主的导航很快带她到了长智附近的一条长街,她付钱下车,按着之前的记忆,穿过几条狭窄小巷,终于来到学校正门口。
正楷字体写着的四字“长智博爱”,古板严肃。
她走到门边,推门进去,路与就站在长智空庭正中央的那棵桂树下——那里摆放着一个盛水的水缸,他正微微低头,看水缸里自己的倒影。
靛蓝色的短袖衫,宽大掩去他少年富于肌理的身材,背面看去显得他身形又长又瘦。
“路与。”她出声叫他。
他听见,迟缓地回头,仿佛一帧被程序控慢的动画。
放慢的动作里,风也随之慢下来,吹扬起他T恤的一角,勾勒出少年精瘦的腰。
来时步履匆匆,还没缓过气来,因此她喘了一会儿,才再次与他对上视线。见他慢慢朝她走来,却没有说话。
微微低头,眼眸沉沉,如星夜下漆黑的一口深潭。因他不是爱笑的人,唇角有轻微下耷的趋势。
如此冰冷。仿佛他苦心孤诣等待期盼来的人,并不是她。
没有魇症纠缠着他,他又恢复了外表的正常。
可他又变回那个没有温度的路与了。
此后一路无话。
她领着他出长智,心里想的却是应该先送他回家,还是先去一趟医院,再把他送回别墅。
姚泉昨天打电话来说想她,希望下午能见上一面。她原本计划上完选修课便赶去医院陪姚泉吃午饭,顺便带他去医院的花园晒晒太阳。
但没料想到事有变节——到此时,她身后多了个人。
他跟在她稍后的位置,永远与她保持大概四公分的距离,好似再靠近一步,横亘在二人之间的空地能立即塌陷下去。
但却很乖顺,无论她走哪条道,他都不紧不慢跟着。
拐弯、斑马线前等红绿灯,她怎样做,他便照实学着。
她的心思绕来绕去,关于去向问题,最后还是决定问他:“小与,你想跟姐姐去医院吗?去看姐姐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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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路与:不想。
全文完。
【橘子の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