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梦记事

　　宴会的序幕拉开，怎会轻易落下。

　　场上江湖人士众多，名门正派有之，游侠散客有之，谈笑间刀锋相见，举杯间笑里藏刀，都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苗如玉前脚刚走，紫衣门的圣女莫依便来了，身边还跟着一男一女，同着紫衣，都是苗疆服饰，但没有莫依的衣裳那么精致，想必是随从或紫衣门的其他弟子了。

　　风吹过，莫依戴着的繁复银饰叮当作响，拾酒还闻到了一股花香，定睛一看，有两只紫蝴蝶围绕在莫依的指尖。那玉葱般的手细长洁白，指甲染了妖娆的紫色，上边还缀有蝴蝶纹路。

　　而这紫色的主人更加娇媚，比起当初在醉花楼见到的，有过之而无不及也。

　　“莫依拜见白庄主、白公子。”

　　“圣女远道而来，不必多礼。江南的气候吃食，与西南有诸多不同，白鹿山庄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圣女海涵。”

　　“庄主言重了，虽然气候风物与家乡不同，但群英苑一切都好，莫依并无不适。”说话间，莫依不动声色地把桌上的人都看了个遍。

　　“这便好，如若圣女有何需要，都可告知延芳，或者直接遣人来告诉雪落，雪落必定为圣女安排妥当。”

　　“庄主，盛名在外，又端庄大方，实在是世间女子的典范。庄主身边的好友，想必也不是泛泛之辈，不知庄主能否为莫依介绍一二，好让莫依能多加学习。”

　　这主桌，只有白雪落、白非也、拾酒、甘婉辞、周琰几人。拾酒就坐在白非也身旁，虽然方才也被莫依打量了一番，但拾酒明显觉着，自己并非莫依的目标，因为那种眼神，不似方才苗如玉的那般，让人坐如针毡。

　　白雪落笑了笑，“这几位呀，都是雪落的好友。这位小姑娘，初出茅庐，算不上个真正的江湖人。还有，这是雪落多年前的朋友，并非武林中人，此次，只是携子来与雪落庆祝中秋佳节。”

　　“哦？这位小公子长得可真俊呀，眉宇之间，与普通人家或武林子弟大有不同，多了不少贵气，想必是哪位王公之后了？”

　　她此话一落，甘婉辞的脸立刻就有些僵住了，一时间也无人说话，大家都在想莫依这话是在套什么？

　　拾酒看了看白雪落，她手捏着酒杯，也没有说话，气氛一时间有些凝固。

　　“哈啾！哈啾……”拾酒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一脸无辜地对莫依说：“圣女，你身上可是有着什么香味，我这鼻子怕是有些过敏呢。”

　　莫依眯了眯眼，笑着说：“姑娘，莫依身上并无特意喷洒香粉，只是自幼便带有紫衣门的圣花紫曼藤的香味。”

　　拾酒笑眯眯地说：“怪不得呢，还有蝴蝶围绕在圣女的周围呢，就像仙子一样呢。”

　　这马虎就这样被拾酒打过去了，莫依笑脸盈盈地走开了。

　　她一走，青城派的又来了。

　　宋阳归与宋定洲乃是青城派的大弟子与二弟子，算得上是掌门的得意门生。青城派，目前掌门是张天师，他们原属于道教里分化出来的一支。

　　此次名剑秋会，各大门派的掌门未曾露脸，都是他们座下的亲信、得意弟子前来。缘由倒也不难猜，无非是，掌门若在比试中输了，脸面不好看。若赢了，又怕是被人说，以大欺小，总之传出去都能变味。

　　宋阳归体型高大，长相周正，白色衣袍外有一层蓝色布纱作为装饰和外衫，头上也正正经经地束发，戴着正经沉稳的发冠。宋定洲年纪小一些，衣饰装束与宋阳归无异，只是相较之下，稍显稚嫩。

　　声音也很正常，比起白家人，倒是普通多了。

　　“青城派大弟子宋阳归，二弟子宋定洲，见过白庄主。”二人规规矩矩地低头抱拳行了个礼。

　　白雪落也不失风度：“二位快快请起，你我同辈，不必行此礼。”

　　宋阳归：“论年纪，我和定州，与白庄主同辈，但白庄主如今乃是一庄之主，打理得白鹿山庄上上下下，井井有条，又是难得的女中豪杰，在资历上，我们可算得上白庄主的后辈。”

　　白雪落笑了笑：“不知张天师老人家身体可还好，当年一别，已是多年未见。雪落俗事繁忙，也抽不得空前去拜见。”

　　宋定洲开口了，声音没有那么稳重：“师父老人家身体还好，前些日子还在闭关。劳庄主关心了。”

　　“如此便好，你们住在群英苑，招呼不周之处还望体谅，有何需要，直接吩咐山庄弟子便可，都会为你们安排妥当的。”

　　宋阳归：“庄主言重了，这白鹿山庄举办如此盛事，都十分妥帖。师父老人家也常与我们说起过，十年前与白霁老前辈的往事，让我们十分神往。”

　　“父亲仙逝多年，还得张天师如此挂念，他在泉下必定十分感念。”

　　拾酒夹了一块虾肉，感慨这虾与茶可真是绝配，以前魏亭可不会做，她也没吃过。这满桌的菜，比那些阿谀奉承有意思多了。唉，也是辛苦白雪落了，每个门派都来这么一遭说这些个冠冕堂皇，无半点意思的话，她都得笑脸陪着。

　　宾客还在畅饮，耳边响起了礼炮之声，夜空中的烟火幻化出灿烂，说起来这是拾酒第一次见满天烟火，五颜六色，精美绝伦，喝彩之声不绝于耳。

　　此时，白非也握了握拾酒的手，在她耳边说：“酒酒，我与雪落到下面去敬几杯酒，你可不要贪杯喝醉了，等我回来，带你去一个地方。”

　　拾酒点了点头，觉着自己的耳朵都要发烫了，让她醉的，怕不是秋玉露，而是他。

　　方才莫依的话，也让甘婉辞有些担心，她见周琰吃得差不多，与拾酒说了两句，边带着孩子回去雨花阁休息了。

　　整张主桌，便只剩拾酒一人了，正当拾酒继续夹菜吃的时候，古时月出现了，他一屁股地在凳子上坐下，拿起筷子夹菜。

　　“哎呀，这江南名菜果然名不虚传，美味，美味。”

　　拾酒皱了皱眉，这人也是奇怪，下午还陪着她说了好一会儿的八卦和热闹，等到宴会开始的时候他却不见了人影。

　　拾酒用手肘推了推他：“古公子，你方才去哪儿了，怎地后来我一转头，便不见你身影了。”

　　古时月没抬眼看拾酒，给自己倒了一杯秋玉露，端在鼻尖好生闻了闻才一饮而尽。

　　“好酒，好酒！不过，也不见你来寻我，有了情郎，朋友可是不重要了呀。”

　　听这话，拾酒一伸筷子挡住了他继续夹菜的动作。

　　古时月转过头，细致白皙的脸对她笑得如花：“我呀，方才去看风景去喽，这白鹿山庄，风景好看得很。”

　　拾酒觉着他阴阳怪气的，但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古时月又继续问：“你可知道，名剑秋会比试的规矩是怎么定的？”

　　拾酒眼珠子歪到一边气鼓鼓地看他，他却散漫地在桌子上敲了敲，下巴一扬，示意她斟酒。

　　拾酒皮笑肉不笑地端起酒壶，一边说着：“毒不死你。”

　　“……”

　　名剑秋会，首先是小组比试，不同门派、同一门派的不同人物，都会分到不同的组别，两两相决。不是一盘决输赢，三局两胜者方可进入下一轮。

　　如此淘汰以后，有几日稍作休整，过后再来比试，此时便是一盘决胜负，胜者晋级，输者淘汰。

　　最后剩下的几人，再休息几日，才能继续比试。而到第三轮，除了武力，也会有智力上的较量，倒不是舞文弄墨、吟诗作对，而是要根据线索，完成一些谜团任务。

　　到最后完成任务者，还需要亲自与白鹿山庄的庄主进行比试。倒不是一定要赢过庄主，而是要得到庄主的承认，方可受赠宝剑。

　　拾酒这么一听，觉着很有趣，想着到最后越来越精彩，能大开眼界。

　　古时月冷笑一声，心想：有趣？此次秋会，表面上歌舞升平、一团和气，底下却是暗流涌动，危机四伏。

　　不久后，白非也回来了。

　　“白公子。”古时月起身作揖。

　　白非也收折纸扇，也抱拳回礼：“古公子，方才席间，并不见你在此，可是身体有何不适？”

　　古时月摆摆手：“无事无事，只是这场面无非是阿谀奉承，实在是无趣得很，便四处看了看山庄的风景，白鹿山庄犹如仙境啊，我一时看醉了，忘了回来。”

　　“古公子谬赞了，不过是一处宅院罢了。只是，景致固然有趣，也得十分小心，你在赏景，而赏景的人说不定也在看你。”

　　“白公子说得在理，酒足饭饱，在下也要回群英苑先行休息了，公子你请。”

　　白非也笑着点了点头，一只手握住拾酒的手腕，走了。

　　“你们俩方才讲话，怎么怪怪的？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无事，古公子是个聪明人。这些日子，若无我带着你，你也别四处乱跑，人多杂乱。”

　　拾酒心下一暖：“嗯，记下了。”

　　他们二人来到了湖边，刚好有一小舟。

　　“这是？”拾酒有些惊奇。

　　“不是说了，要带你去楼外楼看看么？”

　　夜空澄澈，白非也摇着船桨，带她穿过寂静的水，寂静的夜。

　　到了湖中深处时，拾酒竟然还发现了两朵将要开败的荷花，惊喜道：“想不到此处，竟还有荷花。”

　　“时至中秋，荷花早已开败，唯有此处，还留得一两朵，也算是花中君子第一流了。”

　　虽然目不能视，但他还是将拾酒带到了小岛上，想必此处他已来过了无数回。

　　这小岛有许多树木，到了中秋依旧郁郁葱葱，白非也牵了她的手，一步步地往石阶上走，终于来到了楼外楼。

　　这楼外楼，没有烛火，拾酒也没有带火折子，却也觉得很安心，跟着白非也，一步一步地上楼。

　　待他们来到顶楼，白非也笑着掀开一块黑色绒布，便有一簇簇萤火虫飞了出来，围绕着拾酒。

　　“这是？”

　　“我早做了准备，用特殊的药材研了香粉，可吸引萤火虫萦绕四周。”说着又递给拾酒一盏灯笼。

　　这灯笼没有烛火，却有一簇萤火虫翻飞萦绕，拾酒提了灯柄，往旁边走了走，那萤火虫也始终跟着灯笼，与她走动。

　　这是一盏灯，一盏萤火虫的灯，一盏白非也亲自送给她的灯。

　　她好奇地看着四周，才发现，这楼外楼，雕梁画栋，还有不少古董玉石，名草盆栽，精美无比。

　　白非也牵起她另一只手，引领她来到窗前。

　　这小岛位于湖心，楼外楼更显高耸，天气晴朗，并无白雾，拾酒可以看到远处的灯火，他们就像灯笼那般大小，围绕着湖的外圈。

　　而透过萤火虫的灯光，公子如一块发光的宝玉，那温和的眉眼与宠溺之情，让拾酒沦陷其中，她鬼斧神差地闭上了双眼。

　　然后，耳边有温凉的触感，是他的手抚了上来，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耳垂，再温柔地移到脸上，怜惜地勾勒着眉毛、眼睛、鼻子，还有嘴唇的轮廓。

　　公子那么小心，那么虔诚，好似在抚/摸世间最珍爱的宝物。

　　拾酒的心跳得很快，似是要从胸/口跳出来一般。

　　嘴唇上传来了同样温凉的触感，甜甜的，好似方才秋玉露的余香。

　　拾酒觉着心跳得更快了，鼻子似乎无法呼吸，想要张嘴擭取空气，但她微微一张嘴，便有濡湿，带着酒香的，柔软的舌头伸了进来，吸住了她的舌头，还细细掠过她的虎牙。

　　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全身无力，手中的灯笼跌落，萤火虫飞舞萦绕于二人之中。

　　圆月之下，从湖的对岸飘来断断续续的、澄澈的歌声，吟唱着天下有情人的共鸣：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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