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在修仙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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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与我而相违



      ·“ (范)镇独不然。”

      范镇是北宋名臣,进士出身。他参加礼部举行的省试时,得了第一名,即所谓的“省元”。省试之后还有殿试。当时的流俗是,在殿试结束后的唱名环节里,如果报了三个人的名字还没报到省元,省元就可以当众发声抗议,如此多半能把自己的次序提前。

      这种做法听上去有些不妥,但也不能说完全不合理(如果自己是省元的话,就更不会去质疑它了);加上这是关系到仕途升迁的大事,不能脸皮太薄,连吴育、欧阳修这样号称耿介的人也没能免俗。可偏偏范镇没有这么做。

      根据《宋史》里的描述,眼看范镇迟迟不“插队”,旁边的人都为他着急。但面对左右的催促,范镇全然不为所动。直到报到第七十九人时才轮到他,他应声出列,没有多话。从此以后,省元插队的旧风俗就不复存在了。

      “举进士,礼部奏名第一。故事,殿廷唱第过三人,则首礼部选者,必越次抗声自陈,率得置上列。吴育、欧阳修号称耿介,亦从众。镇独不然,同列屡趣之,不为动。至第七十九人,乃从呼出应,退就列,无一言,廷中皆异之。自是旧风遂革。”(《宋史·列传第九十六》)

      古人选官主张才德并重(当然不是每个朝代都这样),如果有才而谦退,有时反能被拔擢重用。范镇先是不以省元的身份越次,后又不因自己没得到“馆阁校理”的职位而愤愤不平,于是得到了庞籍的举荐。

      “召试学士院,当得馆阁校理,主司妄以为失韵,补校勘。人为忿郁,而镇处之晏如。经四年,当迁,宰相庞籍言:\"镇有异材,不汲汲于进取。\"超授直秘阁,判吏部南曹、开封府推官。擢起居舍人、知谏院。”

      “省元越次”本无伤大雅,至于因他人的误判而导致自己失去“馆阁校理”的职位,好像更该为自己说几句话才对——有便宜不占、吃亏了不反抗,难道不是大傻瓜吗?

      其实不管他怎么表现恬退的风度,不管他如何实践犯颜直谏的忠诚,都还会有人觉得这是以退为进,是另一种求名求利的套路。但就像范纯仁(范仲淹之子)说的那样,“若避好名之嫌,则无为善之路矣”;如果怕被别人说成是“好名”而不敢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天下就没有为善之道了。

      总结起来就是,既不因别人的怂恿而降低自我要求选择从众,也不怕被人说成是故作清高而不做套路里的事。《宋史》评价范镇“嶷然如山,确乎其不可拔”,有一套自己的原则,顽固且安静得像一座山,不可动摇也不为自己抗辩,这种坚定和沉默很man很中国,可以说是东方画风的硬汉。

      ·“ 敬容处之如初,亦不屑也。”

      魏晋南北朝时期有一堆追求个性的名士,他们多出自门阀士族,有闲有钱,则免不了要装一下X。于是有一个叫王恭的人这样讽刺道:“名士不必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世说新语·任诞》)说穿了,很多所谓的“名士”含金量不高。

      好比熟读陆琪背着单反去铁轨拍照的文青,如果是在富庶安定的盛世,多一些这样岁月静好的名士也无不可。然而那时候天下并不太平,名士又多身兼公务,所谓“濬冲居鼎,谈优务劣。夷甫两顾,退求三穴”。“濬冲”即爱财的王戎,“夷甫”是那个很帅很帅的王衍,他们这些高官尸位素餐,只知道保全自己,又喜欢清谈而不干实事,这自然对国家对人民是很不好滴。

      搞笑的是,当时的价值观已经扭曲到以此为傲了,大家都自诩“萧条方外”。南朝梁的何敬容是个“独勤庶务”的好干部,反而被人嘲笑。

      “敬容久处台阁,详悉旧事,且聪明识治,勤於簿领,诘朝理事,日旰不休。自晋、宋以來,宰相皆文义自逸,敬容独勤庶务,为世所嗤鄙。時萧琛子巡者,颇有轻薄才,因制卦名、离合等诗以嘲之,敬容处之如初,亦不屑也。”(《梁书》)

      嘲笑就嘲笑吧,何敬容对此不以为意,还是照样累死累活地做别人眼中的“俗事”。

      ·“ 下官不堪其忧,家弟不改其乐。”

      戴逯和戴逵是东晋时候的一对兄弟,戴逵喜欢隐居,戴逯则有意于建功立业,还随谢玄取得了淝水之战的胜利。

      谢安问戴逯:“你们兄弟俩志趣的差别怎么这么大?”戴逯回答道:“我是不堪其忧,他是不改其乐。”

      逵厉操東山,而逯以武勇显。谢安尝谓逯曰:“卿兄弟志业何殊?”逯曰:“下官不堪其忧,家兄不改其乐。”(这段话摘自《晋书》,《世说新语》里也有相似的内容)

      如果说范镇还能被时人赞美为好清高好不从众,那何敬容就相反,同时代的人觉得他好俗气好没逼格。至于戴氏兄弟呢,戴逯的一句话已经为两人的选择做了最好的注解:此之所忧,彼之所乐,不要给我们分高下啦。

      嵇康在写给山涛的绝交信里也说,“处朝廷而不出,入山林而不返”是君子依据各自性格特征所作出的不同选择,重要的是大家都能从自己的生活方式中获得内心宁静。

      ·“ 世与我而相违。”

      陶渊明说,啊朋友再见,我要回乡下了,你们的志趣和追求都跟我不同,我们在一起瞎混还有什么意义?

      “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归去来兮辞》)

      这句牢骚穿越1600年前的时空,印到了九年制义务教育的语文课本上。很多年后回想起这篇记得只言片语的文章,才发现原来中小学课本的内容实在并不浅薄,它在我们远未踏入社会时就发出了这样的预言,提醒我们可能要面对一个不认同自己、自己也无法认同的时代。

      然而绝非我们特别倒霉,因为“时代”和“流俗”似乎本就是用来被讨厌的。它平均自每一个人,又有每个人都看它不爽的地方。不管是屈服于压力后的从众,还是鄙薄流俗以衬托自己的正确,都未必能获得内心的安宁。

      因为压力不只来自与外界,还与自己放弃不了的欲望有绝大的关系。如果对他人的成功既不耻、又羡慕,又怎么能安于自我而不改其乐、又怎么能像范镇一样面对外界的质疑声而“处之晏如”呢?

      所谓“清真寡欲,万物不能移也”,前者应是后者的条件。

      屈原说:“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我这朵白莲花,怎能甘愿蒙受世俗的尘埃?还不如投江而死,喂饱鱼虾。

      渔父听他这么说,莞尔一笑,摇着船桨远去了,一边歌唱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楚辞·渔父》)

      是和光同尘的人厉害,还是坚贞不屈的人可贵?想做一个“别人都如何如何,某某独不然”的中国式硬汉,应该从来不是件很容易的事。

      渔父和屈原都意识到了世界和自己的不同,但渔父可以与世推移,屈原则必须投江自尽才能平息胸中块垒。

      鼓枻乘流而去的渔父看似比屈原高明,却来自于屈原笔下。

      PS:关于《渔父》是否为屈原所作,世有争议。本文若有错误,欢迎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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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乱世女参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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