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未来，我们离婚了

　　第二十二章

　　和严雨竹的第一次相遇，是在两年前一次演出的舞台上，那算得上是一次大型演出，也是叶青鹤作为舞团首席主舞第一次参演这样的大型舞剧。
　　那时叶青鹤才十九岁，在无数业内前辈们审视的目光下成功挑起这样的大梁，说一句天才并不过分。

　　这是一场关于古人信仰神仙精怪的故事的舞剧。讲述了一个从邪恶信仰中诞生的“月神”精怪化形之后，与一名丑陋但善良的人类女子的爱情故事。
　　丑陋善良的人类女子因相貌不堪遭到村内人的欺辱驱逐，生命垂危之时陪伴她的只有柔柔垂下拥抱她的银白月光，于是她向月光许下了一个邪恶天真的愿望。
　　“愿以我纯善的灵魂作为祭品，换来一个愿爱我灵魂片刻之人。”
　　女子伏在地上低低轻泣。
　　“哪怕……永无来生轮回？”一个温柔的男声喟叹响起，一只无形的冰凉的手于黑暗的虚空中抚上女子布满泪痕的丑陋可怖的脸颊。
　　“哪怕，永无来生轮回。”
　　一声雷鸣，霹雳闪烁。

　　雷央带着人进场时一个半小时的舞蹈表演已经进行到后半截压轴的部分了，原本超过半小时都不能进场了，但由于托关系拿的是观众席第一排的奢侈VIP票，俩人还是进去了，一路猫着腰到了座位上。
　　“23号，24号，岔开的，不过……里边怎么也空着。”雷央拿着票仔细核对，确定好把身边人往里头的座位推，“要不你先坐23号，这会儿人都没来应该也不来了，来了再给人让。”
　　只见他身边那个戴帽子扎着头脏辫身着运动服戴着口罩的女人闷不吭声点了下头，缩进了里头的座位上，坐下后疲惫地喟叹了一声。
　　“累了？”雷央小声问。
　　“嗯。”
　　“那你睡会儿？”
　　脏辫女人摘下口罩，露出已经涂过药水处理过的肿着嘴角和颧骨的脸，说实话还是挺疼的。然而年轻时候的严雨竹还不如后来那些年跟叶青鹤那个疯子纠缠久了的她会表达心情，她忍着疼强行弯了弯嘴角。
　　“没事。”难得两人单独出来一次。
　　她看向舞台，刚朝台上瞥去，便一声惊雷声响起，舞台上灯光只剩下紧紧一束。
　　随着淅沥的雨点落地，灯光逐渐晕染开来，黑暗中先是现出一只手，接着是月华般的轻纱白衣袖，修长的手臂自黑暗中延伸而出。
　　“困了就睡，没事儿，你坐那么久飞机估计也累了。”雷央压着嗓儿，把带来的保温杯拧开给她倒了一杯，眼角时不时地扫向台上。
　　这回严雨竹比赛他没跟着去，得看俱乐部，但是看了跟过去的兄弟在观众席转来的直播，严雨竹打得特别好，三分三十七秒时ko的对方，虽然也挨了两三拳，但比起被她一脚踢到直接昏厥的对手来说算是小case了。这种级别的伤她平时也没少受，赛后大致检查了一番没问题后，雷富远就放她走了。
　　【约好看表演，跟谁？】
　　得知是跟雷央后，雷富远看她和雷央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怪异，严雨竹还以为他要惯性嘲讽，没想到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转头就走了。
　　后来想，也许当年雷富远是想撮合过他俩的只不过缘分这玩意儿真不好说。
　　“还喝吗？”雷央接过杯子拧上。
　　严雨竹摇摇头，拿指头在嘴边竖了竖，示意他声音小点，旁边的人有意见了。
　　不过心里很是熨帖，从运动服兜里摸了颗薄荷糖递给他。
　　雷央冲她无声地笑，自然地抓过糖剥了丢嘴里，指指台上，转头看表演去了。
　　严雨竹看到他笑盈盈的侧脸，不疼的另一边嘴角也勾了勾，看向台上。
　　演到哪里了也不知道，只看到两个白衣舞蹈演员在合舞。有一小段齐舞，挺好看的，两个人翻身时长头发在空中齐齐划过。
　　音乐很催眠。
　　严雨竹拿手撑着头，压了压帽檐，朝着和雷央相反的方向小动作地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她是真的累了。她盯着台上两人抱来抱去飞来跳去，看着看着，就……
　　“哎，跳得真……”雷央刚想跟严雨竹分享对刚刚台上女孩儿高技巧动作的赞叹心情，没想到一转头，就看见人的头已经在一点一点了。他把话咽了进去。
　　好吧。确实也该累了。
　　雷央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台上，拿出手机给在这边剧场做事的朋友发了个信息。
　　【花呢？】

　　叶青鹤最后一个动作落下时，音乐忽然戛然而止。台下早已入戏的观众纷纷睁大眼，有人甚至喊出了声：“不要！”
　　男声旁白再次幽幽响起。
　　“你的灵魂，我……收下了。”
　　丑陋的村女抱住月神的手，祈求地爱恋地看着他：“你爱我吗？”
　　“爱？”
　　月神笑了起来，他俯下身，随着黑暗重新笼罩，他如同当初还是作为一缕冰冷的月光时那般，将女孩儿轻轻罩在自己身躯的阴影之下，温情而又绝情。
　　余下一声轻笑和村女无力倒地的声音。
　　“不……”场外观众中有感性的女孩儿已经低低哭泣起来。
　　这场起于交易的爱，最终还是落下了宿命的帷幕。

　　落幕之后，观众席中骤然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好！好！跳得太好啦！”从身后各个方向还传开了零星的喝彩。
　　严雨竹一个惊醒猛抬头，看见身边位置空空没了人。
　　猛然醒来后的心脏跳得厉害，脑子也不清楚，别人鼓掌，她稀里糊涂跟着鼓了两下。
　　“竹子！竹子你醒了？”雷央抱着束花不知何时出现在旁边，气喘吁吁的，一脸不好意思的笑，“那啥，帮你哥我一个忙行不？”

　　化妆师在后台帮着给付依依卸了脸上的假伤疤，这伤疤妆容弄得有点粗暴，用料估计也不太好，付依依皮肤敏感，早在表演之前就已经脸上发痒了，好不容易坚持下来跳完了就很快卸了妆。
　　“我脸上红得厉害吗小鹤？”付依依担忧地问。
　　“还好，有一点，应该看不太出来。”
　　“帮我在红得厉害的地方再上点粉底可以吗？”
　　“行，但是可能有点伤皮肤，你确定……”
　　“我确定！”
　　少女的声音坚定极了。

　　叶青鹤知道那是为什么，他靠在一边椅子上喘息着，手里拿着半瓶矿泉水。
　　柳座走来，往前台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听听。”
　　叶青鹤听见了，那都是在为他们刚刚的表演欢呼鼓掌的声音，一般这种情况，观众比较热情，都是要上去谢第二次幕的。
　　“我演得好吗？”他还是不太确定。
　　柳座笑了起来：“一会儿就等着去收花吧。”
　　说罢，就去跟匆匆进来的主持人交流谢幕流程去了，一边说一边朝着叶青鹤这边指指点点，接收到对方的目光，叶青鹤抬起头礼貌地笑了一下，算是招呼了。
　　他低下头晃了晃手里的瓶子，起身去角落拿了自己的包，从里边摸出手机来。
　　打开手机，里头空荡荡的，没来电也没来信。他又打开通讯记录和短信记录，确认了的确没有人给他来信的这个事实。
　　明明他也是跟他们说过的，上个月，这个月，前几天，昨天，昨晚，以及今天早上。
　　“青鹤！”
　　柳座远远叫他。
　　叶青鹤起身应了一声，而抓着手机的手将屏幕抓出一声不可闻的划响。

　　也许他跳得是真的不错，谢幕时台下的掌声喝彩不断，然而他并不觉得有多高兴，但也说不上不高兴。
　　“将掌声再次给我们的主舞，这位飘逸俊秀的杰出年轻舞者，叶青鹤！”
　　叶青鹤扬起标准的早已在家对镜训练过无数次的笑容，向台下那片乌压压的看不清面孔的人群招手。
　　说实话，他觉得有点头晕，有点窒息。
　　“再将掌声给我们……”
　　叶青鹤退回队伍的一瞬间，挂在嘴角的笑容差一点就要降了下来，但忽然眼角扫到台下某个抱着花的人。
　　【一会儿就等着去收花吧。】前边柳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他定睛看了一秒，确认了那个抱花的是个女人。抱着的竟然还是一束五颜六色的……雏菊？
　　真难看。还很廉价。
　　他心想。

　　“拜托了，我的好兄弟，求求你。”雷央双手合十。
　　严雨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已经懵了。
　　“就是中间那个穿白衣服的女孩儿，留长头发的，很漂亮的那个，看见了吗？”
　　严雨竹之前比赛的时候被人打了一拳在颧骨部位，虽然已经经过了药水处理，但是此时还是高高地肿起。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有点看不清。
　　在一片掌声和喝彩声中，她听见主持人在问：“台下这位是要为我们优秀的舞者们献花吗？”这种表演大多会安排最后献花的人员，可目前还没到献花的流程。
　　主持人大概也是发现了台下现在只有她一个抱着花，献花小队还在后台等着走程序。主持人这才发现有可能这是个私人的献花，但也不好再撤回刚才的话，只好示意一边的献花小队也跟上来。
　　于是，前呼后拥的情况下，严雨竹稀里糊涂地抱着一束格格不入的雏菊上了台。
　　她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眼角却看着台下的雷央，鸭舌帽遮住了她大半的脸，希望对方没有看到她现在脸上这幅狼狈不堪的样子。
　　总算走到台中央，舞台中央就两个穿白衣的人，她稍一抬头，看见张漂亮极了的侧脸和一头长发，于是手就捧起了花。
　　“不是！”
　　她听到台下雷央的声音。
　　“不是他，不是他，是旁边那个，是旁边……”
　　严雨竹猛地回过头，跟一双雌雄莫辩的漂亮眼睛对视了个正着。眼睛的主人大概停顿了有两秒，自然地收回了已经抬起的手。
　　雷央在下边急得比划手；“不是啊……”
　　她再次回过头，大约是看到了她脸上的尴尬，男孩儿冲她鼓励地一笑，像在对她说没关系。
　　捧着花束的手紧了紧。
　　严雨竹将花伸出去，按进漂亮男孩儿的怀里，在对方错愕的神情下，丢下了简洁的一句话。
　　“跳得不错。”
　　接着便下了台。也不管雷央是如何反应的，她直直地顺着走廊离开了，没再回到原位。

　　也是经历了第二次轮回，叶青鹤才知道那句“跳得不错”是多大的敷衍。
　　什么不错。
　　她压根儿就没看过他。哪怕是一秒。

　　*
　　雨竹：那又怎么样？
　　2022年5月22日，周六，4：29

　　等了一整夜，叶青鹤等来了这样一条短信。几乎是看到这条短信的一瞬间，他手中的手机就飞了出去，四分五裂在了墙角，一半机身撞回他的脚边。
　　他一头捂着头，一手揪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
　　“不。”
　　“不能……”

　　【她可以。】脑袋里的那个声音非常冷漠地开口，【我告诉过你，她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什么也没经历过的严雨竹了，现在的她来自未来，她了解一切，经历过一切，她非常清楚你是怎样的人，你的所有秘密，你害怕的一切，你……】

　　“那不是我。”叶青鹤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
　　【那是你。】
　　“我什么都没做。”
　　【你会做的。】
　　“我，什么，都没做。”叶青鹤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跟脑中那个恶魔般的声音对话，“你们说，我会在今天成名，会被原巷看中师从于他，但我告诉你，这不会成为现实。”
　　【这改变不了什么。】
　　“我已经改变了。”
　　【我说过，这改变不了什么。】那个莫名其妙的声音发出了一个奇异的仿佛看戏一般的冷笑，【什么都……改变不了】。
　　“闭嘴！”
　　叶青鹤一脚踢飞脚边碎掉的手机屏幕，表情狰狞可怖。
　　脑子里的声音识相地没有再说话，或许也只是懒得跟他再说了，人总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
　　但脑子里那个莫名其妙的声音不说话，不代表另一个人不说话。
　　叶青鹤一转头，就看到了墙角边的“叶照新”，他被惊得下意识一个后退，汗毛倒竖，脑子瞬间一片空白无法呼吸。
　　缓了好几秒，才慢慢地回过神来。才逐渐意识到，那是幻觉。
　　幻觉。
　　叶青鹤闭眼上，告诉自己：对，是幻觉。不用怕。

　　不用怕。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强迫自己没有再去看墙边角落。他垂着眼，仿佛脱力一般慢慢蹲下。
　　他抱着头，感觉不止自己的手，连呼吸都在颤抖。

　　……
　　“幻觉？什么样的幻觉？”满身是汗的严雨竹一拳将沙袋锤飞，长出一口气，挡住飞回的沙袋，转过头问。
　　“一个很可怕的人。”叶青鹤笑眯眯地说，递过去一瓶水。
　　“可怕，有多可怕？”严雨竹接过水，喝了几口，又看对方拿出来了一张手帕，“有我可怕吗？”
　　“你？”叶青鹤笑起来一向很漂亮，像一朵摇曳的白色鸢尾花，清纯之中又带着些许的妖冶。
　　好吧，严雨竹不太愿意承认她轻易地被这个男孩儿的脸吸引了。
　　“你一点也不可怕。”叶青鹤躲开她来接手帕的动作，在对方有些尴尬的神情中抬起手，手帕轻轻落在对方的额头，“你知道我为什么总来找你？”
　　“为什么？”严雨竹忍住去抓他手的冲动。手帕擦得她有点痒。
　　皮肤痒，心里也痒。
　　“因为……”
　　男孩儿那双雌雄莫辩的漂亮眼睛盯着她，眼神里是连她都能轻而易举认出来的专注。
　　“因为？”
　　叶青鹤卖了个关子，浅浅一笑，没说，而是仔细地将她额头的汗珠一颗一颗地抹掉，温柔极了。
　　她一点儿也不矜持，直接捉住他的手，握进手心里：“哎，到底因为什么？”
　　……

　　叶青鹤抱着头靠在窗边缩了好久，直到天彻底亮起。
　　他用另外的手机给严雨竹发了信息，这一次他聪明多了：【雨竹，我看见我小叔了，我害怕。】

　　*
　　“雨竹！好了吗？走了！”
　　正在看手机的严雨竹回过神，连忙将收拾好的行李背包往背上一甩：“哦，好了。”
　　拿着手机走了几步，也不知怎么，走到门口后她停住了。停了有几秒，她忽然叹了口气，回头将手机埋进了自己床位的枕头底下。

　　还是……眼不见为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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