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配

　　[14]
　　朱玉还记得，那是在她和黎锋结婚一年多以后发生的事情。
　　那天，她往垃圾桶里丢垃圾时，手指上的新戒指不小心跟着一起甩进垃圾桶了。
　　朱玉最近迷上了网购。
　　这枚戒指是她在网上买的，因此尺寸不是很合适，所以才会滑落出去。
　　也因为这是一枚新买的戒指，所以朱玉没有来得及唤保姆，就着急忙慌地打开了垃圾桶。
　　还好垃圾桶里很空荡。
　　朱玉松了一口气。
　　她小心翼翼地捡出了自己的戒指，那时，她不经意地发现，垃圾桶里除了她刚刚丢进去的垃圾以外，还有几枚白色的小药丸。
　　朱玉愣了愣，这些药丸和她平时吃的避孕药很像。
　　朱玉一直在偷偷吃避孕药。
　　她会把避孕药装在一只卡通小盒子里，这样谁也不会知道这是什么药。
　　但此时，她的避孕药却被丢在垃圾桶里，这是怎么回事？
　　朱玉回到卧室拿出那只卡通小盒子，打开一看，药丸的数量并没有减少。
　　朱玉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掏出一枚药丸仔细闻了闻，又去垃圾桶那里捡出一枚药丸闻了闻，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不太对劲。
　　是他吗？
　　能够把她的避孕药掉换成形状差不多的未知药丸的人，只会是他。
　　没过多久，黎锋从外面遛狗回来了。
　　朱玉走到黎锋身边。
　　她挤出一个笑容，说：“黎锋，你有动过我的药吗？就是放在这个盒子里的药。”
　　黎锋定定地看着朱玉。
　　只要看到他的眼神，朱玉就什么都明白了。
　　“下次不要再这么做了。”朱玉作出无所谓的语气说，“如果你对此不满意的话，我们可以聊一聊的。”
　　黎锋低下了头，杜宾犬默默地看着两个主人。
　　黎锋抬起手，轻轻摸了摸杜宾犬的脑袋。
　　他苍白的手指还戴着结婚戒指，戒指上的宝石熠熠闪光，轻轻地划过杜宾犬油光水滑的皮毛。
　　朱玉感到一种没来由的害怕。
　　这只是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但这意味着黎锋对她有隐瞒，这意味着黎锋背着她做了一些事情，这恰恰是朱玉所不能容忍的。
　　如果黎锋背着她做了某些事情，那么他不可能就只做这一件。
　　不，他绝不可能只有这一件事瞒着她。
　　那些药丸就像袖子上的小线头，只要捉紧线头一鼓作气地往下扯，整件衣衫都可能崩坏。
　　朱玉忽然想到了他送给她的那条项链。
　　项链之后发生的种种事情都来得太快，让她几乎没有思考的余地。
　　现在，她静下心来，重新回忆那段痛苦的日子，她的心中隐约有一种猜测……
　　她等了好多天才等到黎锋再次出门。
　　在这段时间里，她装作一无所知毫无怀疑的模样，她惯常会装样子的。
　　等到黎锋出门以后，朱玉就立即去黎家的公司找黎迈辉。
　　她旁敲侧击地问他各种问题，她抛出各种线索，试图让黎迈辉露出马脚。
　　黎迈辉很无奈。
　　他说：“少奶奶，请你别为难我了。就算我真的知道什么事情，我也不能告诉你啊。”
　　朱玉很执着。
　　她说：“你看着我，黎迈辉，你看着我的眼睛，然后你告诉我，我未婚夫的意外，还有我爸爸锒铛入狱都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黎迈辉叹了口气。
　　他说：“朱小姐，你对少爷来说非常重要，无论是从前在香江，还是后来到了河湾区，我都没见过少爷那么在意一个人。有时候我也觉得很奇怪，但他就是那么喜欢你，喜欢得无可救药。他是少爷，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呢？只要他想，再龌蹉的事情我们都会去做。”
　　朱玉终于明白了。
　　原来黎锋对她的爱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
　　[15]
　　朱玉感到彻骨的寒意。
　　她想要逃走，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这明明只是一场游戏，她和她的亲人却为此付出了那么惨痛的代价，甚至连那个无辜的未婚夫都受到了那样可怕的事故。
　　朱玉已经受够了，她必须逃跑，她不想再陪他玩下去了。
　　还好，上天还是眷顾朱玉的。
　　那年秋天，香江那边传来了消息。
　　黎锋年过百岁的奶奶病倒了。
　　黎老爷和黎锋都要回香江去陪伴奶奶度过最后的时间，朱玉自然也要跟去。
　　于是朱玉找准了机会，她向黎锋撒娇，她说：“我们这一去，说不定要在香江住好久，我能不能去疗养院陪我父母住几天？等到你们出发的时候，我直接去机场和你们碰头。”
　　黎锋答应了。
　　于是朱玉开始着手准备逃跑的事情。
　　她必须抓紧这个机会，黎锋从来不会让她离开他身边长达几天。
　　朱玉给爸爸打了无数通电话，爸爸帮她联系了车辆和隐居的地方。
　　他们的计划非常充分，朱玉会先在疗养院住几天，等到黎家的人都坐上通往香江的飞机时，他们才会发现朱玉并没有来。那时已经太晚了，他们已经去了香江，而朱玉就会坐上车子去往一个自由的生活。
　　一种难言的刺激充斥着朱玉的心灵。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告别黎锋来到了疗养院。
　　朱玉在这里住了几天，等到黎家坐上飞机的那一天，朱玉坐上了爸爸替她准备的车子。
　　是啊，朱玉就是这么一个坏心眼又自私的小女孩。
　　这有什么不对呢？
　　她已经受到了远远超乎她的罪行的惩罚。
　　她不想再玩了，这场游戏只属于她一个人，只有她知道游戏的存在，所以她可以轻松叫停。
　　现在她只想离开黎锋，没有人能够阻止她。
　　[16]
　　没有人能够阻止她，
　　除了她自己。
　　[17]
　　黎锋静静地坐在飞机的软椅里。
　　他的父亲坐在前面，而他身边的位子是空的。
　　广播正在一遍遍呼唤他的妻子的名字，黎锋毫不慌乱地等着。
　　等到机舱门快要合并的时候，远处终于跑来了一个娇小的身影。
　　“抱歉，我来晚了。”
　　朱玉气喘吁吁地走到黎锋的身边。
　　黎锋起身让她坐到靠窗的位置。
　　朱玉把行李递给他，他帮她把行李放到了行李架内。
　　等到他们坐下以后，飞机已经准备起飞了。
　　黎锋注意到朱玉在用力喘气，但她的脸色非常苍白，她呆呆地看着窗外的停机坪，似乎不明白现在的状况。
　　她确实不明白现在的状况。
　　她聪明了小半辈子，她是那么擅长猜测别人的心，可她现在搞不明白自己的心了。
　　她为什么会回来？
　　一切都已经准备得那么妥当，她怎么会在最后时刻反悔，又赶来了机场呢？
　　为什么她会不由自主地回到这个病态的男人身边？
　　她明明是厌烦他的，她明明是不爱他的，那她为什么会回来？
　　朱玉想不明白了。
　　她才是支配一切的那个人。
　　就算她嫁给了他，她也只是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罢了，她的心还是属于自己的，可是现在，她连自己的心都不能支配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飞机起飞了。
　　机舱内骤然变化的气压压迫着每一个乘客的身体。
　　朱玉感到有点难受，于是她闭上了眼睛。
　　这时，她听到黎锋说：“等到了香江以后，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们可以搬出去住，我们不用跟大家一起挤在主宅里。大家会理解的。”
　　朱玉睁开了那对浅棕色的眼眸，轻轻地“嗯”了一声。
　　“一切都不会有什么改变，相信我，不用害怕。”
　　黎锋转过头，难得温柔地对朱玉说道：
　　“就算在香江，我们也可以接着玩你的游戏。”
　　朱玉惊愕地看着黎锋。
　　黎锋依旧淡淡地望着她。
　　他那双深邃幽暗的忧郁眼眸，竟然浮现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18]
　　朱玉终于明白了。
　　长久以来，生活中的种种细节一直在给予各种她暗示，可是她对它们视而不见。
　　她是那么自以为是，原来自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看穿了她幼稚的游戏。
　　她是那么盲目，她在他给她编织的幻象之中越陷越深，原来这场游戏从来不在她的掌控之中，她却为此沉沦，为此失控。
　　她是一个头戴王冠，但全身关节都缠着木偶提线的女王。
　　现在，朱玉终于明白了。
　　原来黎锋才是支配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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