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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百般难(一)
时北地多流民。
谢长泽掀开车帘往外看去,只见官道上沿路都跪了面黄肌瘦的难民来,个个面前都插着草标,带着女眷站在一旁。
他看着,兀地心中一动,想起了前朝灾年时女眷的遭遇来,便召来了阿义,吩咐道:
“你去问问,他要将自己的妻儿卖去何处。”
象征着天潢贵胄的车从挤满难民的官道上从容行过,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从车上跃下来,走到一处插了草标的汉子面前,俯首问着价。
汉子满脸殷切地说了些什么,见男子不为所动,便将他女儿的手一把抓过来,死命地往男子手中塞:
“您看看……她这手没做过什么农活——”
男子摇了摇头,犹豫了一瞬,从怀里隐晦地掏出了些吃食来,看着面前那几人狼吞虎咽地吃下了肚中才扬长而去。
那汉子吃罢,看着地上的那车滚出来的车辙,兀地吐了口唾沫。
他那孩儿吃罢东西,满脸惶然地同其余的两脚羊靠在一起,他们则伸出手来,争先恐后的抹着她脸上没吃完的碎屑,将手指在嘴中反复吮吸。
谢长泽听罢阿义的回报,便再次朝外面看去——看着那些神情麻木的难民来。
“殿下料得不错,”
阿义道,
“虽本朝早就明令禁了将人当做畜生买卖,可一则到了百年不遇的荒年,二则北地偏远,京都虽有心整改,但有时也鞭长莫及,有心无力。”
谢长泽不再说话,将帘放了下来,看着那些或懵懂或惶然的女子来,闭上眼淡淡道:
“我早该知道如此。”
“这种风气……哪能是一时根治的了的啊……”
而他能做的,也只是尽力保证那些粮草全数到达北地,再盼着那些男人再有些恻隐之心,得了粮食便不再想着买卖,免去些人间祸事。
这一趟北地之行,车轮仿若压着根根白骨行过,一路□□哀叫不止,教生者凄凄,死者难归。
————
翌日。
两脚羊因了心中挂念她那小妹,便又一大早别了滕人,一个人悄悄地往山中去了。
她这回仍旧是一个人气喘吁吁地从旭日东升爬到了日上中天,待到在山顶前喘均了气后,再要去看自家的小妹的时候,兽人却兀地闪了出来,不由分说地挡在了她的身前。
“想去看她吗?”
兽人说,
“打过她再说。”
两脚羊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门前站了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儿,也均是一副骨瘦如柴的样子,看着似要一阵风都能吹倒。
“……”
这又是耍什么花样?
两脚羊磨了磨牙,抬脚冲过去,打定了主意要将那小儿撞翻过去。
却不料她侧身一避,顺带扯着两脚羊往门外一带,两脚羊反应不及,自己将将踉跄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不想这女娃娃虽看着同两脚羊差不多大小,力气却是一顶一的好,趁着两脚羊惊疑不定地往后退的那几步又欺身上来,身体章法作用自如,轻轻比划几招就将两脚羊击倒在地,教她滚落在地,气得哇哇直叫。
兽人抱臂看着,轻轻一笑:
“轻敌大意。”
复又对那个小儿道:
“做得不错,十九。”
十九听了他的话来,从乱成一团的发中抬起头,对着兽人笑了一笑:
“爹。”
两脚羊这厢却是大怒,仍旧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十九仍旧想像上回一般拦住她,却没想两脚羊在自己面前兀地止住了脚,而后转身朝房中奔了过去。
十九被她弄得愣了一愣,连忙几步追着她跑了过去,一个纵身将她扑在了地下,溅起满地烟尘。
两脚羊:“……”
我跟你无仇无怨。
人生路长,我劝你善良。
她翻身过去想要将压在身上的十九掀翻开来,却又被她死死压制住,最后只得同濒死的兽一般,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选择狗带。
十九趴在她的身上,冲她露出了个耀武扬威的笑容。
两脚羊被她那笑气得火冒三丈。
最后还是兽人看不下去,几步走过去将两脚羊提了起来,
“打不过?”
两脚羊色厉内荏地盯着他。
“那你可能一辈子也见不着你那妹妹了。”
……
你们这是违法!
犯罪!
两脚羊咬牙切齿,扭头就想挣脱兽人的手朝房中跑去,结果挣了半晌还是在原地踏步,神色更是狰狞了几分。
兽人见她泄气,便有意无意地诱导起她来:
“啧,我看着你二人身形差不多大,怎么你就比她差了那么多?”
两脚羊:
“……”
她彼时正同站在一边的十九的眼神对上,登时又觉得心火郁结,全身的汗毛都要炸了起来。
“我看着你平日里生龙活虎的样子,原来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小家伙,这就怕了?”
两脚羊:“……”
她眼睁睁地看着十九走进门去,站在阿九的身旁逗弄着她的妹妹。
兽人:
"我看,你还是别进去了吧,干脆就站在外边看着,左右也帮不上什么忙。"
"……"
"唔!"
两脚羊转过头来,张开嘴恶狠狠地咬住了他抓着自个的手指,眼似燃起了两簇火焰,直像忍无可忍,整个人都要炸了开来。
屋内十九惊了一惊,连忙扑上前来想要扳开两脚羊的嘴,结果反而被她腾出手来狠狠一推,往后踉跄了几步。
"你咬我爹干什么?!"
十九气急道,
"快放开!"
两脚羊会放?
两脚羊当然不会放。
反而是兽人笑道:
"哎呀,无事无事,我方才还嫌自己身上邋遢难言,可又没水来给我清洗,如今你来了正好——来,再使劲舔舔?"
时两脚羊一口包住了他那手指在牙间咬着,嘴大张着,口水的确一点一点沾到了他那手指上。
兽人不说还好,一说两脚羊便觉得口中的手指的确怪异难言,登时脸色又黑了几分。
十九:“……”
十九犹犹豫豫地收回了要再推搡的动作,眼巴巴地看着兽人。
还有这种操作?
她从出世以来便没有洗过几回澡,实在是难以体会兽人的感受。
不过要按真的来说,这种感受也没几个人能体会到就是了。
总而言之,那名唤阿九的少女说得不错,两脚羊的确是桀骜难驯,生来就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兽人要教她,的确要费上许多功夫。
待到她日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护着皇十五一路披荆斩棘逃出生天,却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两脚羊那日最后还是没能见到她那小妹,无论她如何撒泼无赖也好,兽人打定了主意要和她刁难,将两脚羊指挥着在院里扎了两个时辰的马步,就直接忽视她瞪着自己的眼神,挟着两脚羊又将她扔下了山。
倒是一路抱着她在山下见了大郎有些意外,兽人便冲他点了点头,回头几个起跃,便又消失在了重叠的树林中。
大郎虽然疑惑,但知问了两脚羊她也不会说,仍旧是别别扭扭地同她走了一路,神情怪异地回了家。
二郎见了他这幅模样嗤笑一声,在夜色笼罩的庭院里咬着草冲他做了个口型:
“狗咬吕洞宾。”
“……啧。”
大郎不冷不热地瞥了他一眼,转身进屋去找了滕人。
二郎碰了个软钉子,将那草自口中吐出呸了一声,自讨无趣。
大郎进了屋,看着滕人在屋内摸索,便走过去拿出火折将灯了点了起来,
“娘,不用这样省的。”
滕人回过身来,看着那点摇曳着的微小火光,道:
“不碍事,等再过一会儿月亮升起来了就好。”
大郎见了她这副模样,不由得泄气道:
“您还不肯原谅我。”
“嗯?”
滕人回过身来,略带惊异地看了他一眼:
“怎突然这般说?”
大郎道:
“我知道。”
他说完,又看了一眼蹲在檐下的两脚羊:
"您还在怨我和二郎。"
滕人见他这模样,不由得好笑,便招手让他走了过来:
"若说是为了你五妹的事话,我那时候心中的确有些不舒服。我自小便想教你和二郎对女子一视同仁,可终究有心无力,结果还是让你二人有了那种想法——是我自己管教不好,这其实怪不上你们兄弟。"
滕人看着大郎的眼,又笑道:
"不过你这几日做的事让我很欢喜,做得很好。"
她说的是大郎日日去山林中接两脚羊的事。
昏黄的烛光里,滕人的眉眼似也被这点光带得柔和了起来,大郎看着只觉得心中巨石落地,没来由地对两脚羊的成见也少了很多。
他心中一松,方才被压在脑后的事才慢慢地浮了上来:
"对了,阿娘,我还有一件事想问您。"
滕人正端起了那烛灯,听见这话回过头来:
"你说。"
"我一直想问……五妹常去的山林中的怪人,阿娘您是不是认得他?"
"……"
滕人手上一动,那灯油便溅了些在她手背上,灼得她微微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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