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滟流光（重生）

　　这小门小户的陆宅，唐莞已离开了好些年。
　　此时再来，她也并不用凭着记忆，就一路直行至前厅。
　　——因唐老太舍不得修饰家宅，这陆家的院落并不复杂，反而简单……不，寒酸的很。

　　唐莞微笑地行至前厅之外，已有唐老太身边的婆子挥臂将她拦了下来，粗声粗气：“郎君与老太太在里头，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身后的翠娥已经追上来，见此情形，深吸一口气，面色凝重。

　　翠娥心里没来由的担忧，她只觉得此时的娘子，有哪里不一样了。
　　这股感觉奇怪的很。但她这感觉却对的极其完全。
　　须知此刻的唐莞，比起从前受了委屈还打碎牙齿和血吞，早已判若两人！

　　而那婆子见唐莞不语，倒洋洋自得起来，袖子一挥，眼睛往天上看：“请回吧。”
　　唐莞微微蹙眉：“我没有称呼么？”
　　婆子一怔：“这是说甚么话，怎的在老太太那儿受了委屈，要拿我这个婆子撒气不成？”

　　唐莞淡淡道：“你方才说的闲杂人等，是指我？”
　　婆子的面色闪过一丝慌乱，唐莞瞥她一眼，作势要提步进前厅，那婆子却还不死心，身子一横，想要再赌一把。
　　唐莞不耐：“翠娥，叫人来，将这疯妇拖下去，掌嘴二十。”

　　！！！
　　这可是唐老太身前最得力的容妈妈！！
　　唐莞微微侧首，见翠娥呆愣在原地，秀丽的眉拧起来：“还要我说第二遍？”
　　“……是！谨遵娘子吩咐！”

　　翠娥平日里没少受这容妈妈的气，此时寻着机会，扬眉吐气地吆喝来翠兰翠丹，架住容妈妈就往廊下拖。
　　已有唐老太身边的一等女使见机不对，上前要来讲话。

　　唐莞一笑，娇美妍丽：“如何？我一个陆家正经大娘子，教训一个婆子，还要经由你一个丫鬟过问不成？”
　　莲心脸色一变，连忙低头要解释。

　　唐莞又沉吟道：“还是说……在你们的眼里，我总该任由你们摆布才对？”
　　那话音不紧不慢，却犹如万钧。

　　莲心面色煞白，虽不知这大娘子到底因何性情大变，却还是双腿极听话地一软，迅速跪下了。
　　“娘子此话折煞了婢子，方才容妈妈是吃了猪油蒙了心，竟敢如此顶撞娘子，”她仍旧低着头，跪行几步，让出一条道来，“娘子，郎君与老太太正在厅内，您请进。”

　　“不急，掌嘴完容妈妈再说。”
　　唐莞这是有意树威信。她不想重蹈覆辙，用上辈子的软弱延续今生的痛苦了。
　　她甚至决定，要赶在陆无幼写休书之前，自请和离，尽最大程度地减少自己声名的损失。

　　短短一瞬，她已经决定好，既是要找唐老太掰面儿，那必是要请君入瓮。
　　若是自己冒冒失失进去，倒显得自己的气势低了一截儿。

　　思及上一世，唐老太将她折磨得如此之惨，唐莞的眼神渐渐变暗。
　　她死过一回，受尽这陆家人的残害，如今得上苍垂怜，教她有机会站在这里。
　　那他们陆家，一个也跑不掉。

　　且说那容妈妈被翠娥翠英架走，拖到院子中庭，不过才打了五个嘴巴子，就已是鬼哭狼嚎。
　　方才的莲心依旧跪伏着，想是没料到唐莞这个娘子突然由羊变狼，一时间难以消化，又惧又慌，脊背都微微颤抖起来。

　　跟着唐老太身边的，还有个女使，唤作荷心。
　　见情形不对，悄悄去了唐老太跟前告状。
　　等到唐老太被搀着出来，那容妈妈已经叫苦连天，两边老脸肿成了馒头那样高。

　　也不怪唐莞这次专挑了她教训。
　　平日里容妈妈仗着唐老太撑腰，在女使丫鬟里头作威作福，更是有样学样，动辄就把唐莞院子里的丫头叫来辱骂。
　　这次有了动手的机会，负责掌嘴的丫头翠兰，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好好抽上她几巴掌。

　　唐老太小眼一眯，精光大放，高声喝道：“住手！谁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对老身的人动手？”
　　唐莞好脾气一笑，行了万福礼：“母亲息怒，您身边的容妈妈狐假虎威，搅得后宅不安宁，孩儿不想您为这些小事动气，索性自寻主张，替您教训了她。”

　　自唐莞嫁入陆府两年之久，一直温良恭顺，做小伏低，还从未在唐老太面前如此“巧言善辩”过。
　　周围静了静，唐老太显然还没回过味来。
　　倒是陆无幼上前一步，仔细观量了唐莞神色，低声道：“方才听得你晕过去了，现下该是好了吧？”

　　——如何能不好。
　　单是见到他这副懦弱嘴脸，唐莞就能想到前世被冤枉成“奸妇”时，他也只敢远远望着她，从未为她辩解过一词一句。
　　秋风飒飒，唐莞脸上的笑渐渐冰凉：“官人哪里话，因听得你与母亲在这前厅议论事体，我迟迟等不到你来看我半眼，也只得强打精神，来问问你所议论之事为何。”

　　唐莞早料准了他不敢将休书二字轻言出口。
　　果真，他深吸一口气，扭头去看他自个儿的老娘。
　　唐老太哼的一声：“我儿，你现也瞧见了，这妇人一无所出，二不安分，连为母的亲信也敢欺负起来。你待这休书，是写还是不写？”

　　“写与不写，也全然轮不到你们来做主。我莫非是没有娘家的？”唐莞直视唐老太，“况且，如真要写，那也应是一纸和离书。”
　　说完，唐莞侧首，朝陆无幼浅笑道：“官人，你意下如何？”

　　曾几何时，她也在月下酌酒，浅笑着唤他官人。
　　那时候，微凉的夜风也觉得暖，苦酒入喉却也甘甜如蜜。
　　陆无幼心中一疼，扭头便向唐老太直直跪下：“母亲，我不会休了莞儿！”

　　唐老太方才早已做好将来另娶新妇，儿孙满堂的美梦。
　　却不料此刻，这该死的妇人不请自来，先是教训了自己的身边人，而后又只是随便笑了笑，竟就让自己的乖儿如此忤逆起来！

　　眼看传宗接代的大计就要功亏一篑，唐老太怒目圆瞪，抬手就往唐莞脸上扇过去。
　　低低的惊叫声在女使丫鬟里头此起彼伏，但不是因娘子挨打，而是一向低眉顺眼挨惯巴掌的娘子，竟然使出力气，举手挥开了老太太的手腕！

　　以往性子温和软慢的娘子，竟有胆量至此！简直惊世骇俗，闻所未闻！
　　“婆母大人，”唐莞索性连母亲也不唤了，神色冷到极点，“你既不当我是陆家的人，还想欺负我到几时？”

　　唐老太目瞪口呆，哪里料想过一向卑微的儿媳竟敢如此张狂？！
　　她气得连话音都颤起来：“休书还未给你，你就一日是我陆家的人，是我唐氏的儿媳妇！我要教训你，如何教训不得？！”

　　唐莞目光生寒：“若是您以我远亲姑母的身份来教训，便先去问过我家中高堂；若您以婆母的身份来教训，便先去问过您儿子。莫要说在陆家当家做主的是您，此话传出去未免招人耻笑。女子从夫从子，若无夫，便事事以子为尊，我可有半句说错？”

　　唐老太几乎如吃了苍蝇一般，瞪着唐莞浑身发抖。
　　唐莞却冷冷看向一旁的陆无幼：“说到和离书，我还需你多增一条：无论此生今后如何，你我二人都需克己复礼。一，你不可吟诗作画，以相思之名为我惹麻烦；二，往后若还有时日遇见，你我二人皆不可胡乱招惹彼此，引天下人非议！”

　　越说到最后，越是字字诛心。
　　一席话说出来，唐莞一个字的停顿也无，就跟上辈子就打好了腹稿，烂熟于心了似的。
　　陆无幼脸色变了又变：“……莞儿，你怎么好似变了一个人？”

　　唐莞只是冷冷一哂，唤了翠娥翠兰翠丹径直要回自己院子。
　　陆无幼追上去，恳切道：“莞儿，若是你要离开我，那我便真的活不成了。”

　　那唐老太见唐莞如此有主张，一时又有些惧怕她娘家的声势来，也跟着道：“好孩子，你且回去仔细想想，待你冷静了些，我这个老婆子自去寻你商议，可好？”

　　唐莞早已转过身，未曾施舍他们更多一眼：“不好。你们陆家速速准备和离书。我今日便要回唐府去，来日你们只管将和离书送来，听凭我家中高堂处置。”

　　陆无幼还待挽留，却是正对面的大门突然被人踹开，一个秀美的男子闯了进来。

　　也真是秀美。那眼睛黑白分明，鼻梁挺拔，五官模样与唐莞有七八分相似。
　　唐莞见到来人，怔在原地，眼眶迅速酸胀，连哥哥也忘了叫。

　　前世唐家因卷入朋党，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
　　她的哥哥唐瑜也英年早逝，膝下孩儿不过两三岁，唐莞为此几乎伤心欲绝。
　　她重生回来，并未做好如此快就见到至亲的准备，从前失去的人此时好端端就站在眼前，一切如梦似幻……
　　唐莞心潮起伏，泪雨滂沱。

　　说到唐瑜，今日原本是在府里研学，只听得妹妹在夫家受辱，一怒之下就骑马赶了过来。
　　此刻见到妹妹泪水涟涟，更是笃定她受了极大的委屈，冲上前勒住了妹婿陆无幼的领口，抬拳就要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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