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

　　那个路口很拥挤，人们的脸上是无畏却又悲戚的矛盾的神色。
　　他们相互牵着手，似乎在酝酿着给自己迈出第一步的勇气——
　　后面亲人的哀叹，哭叫，怒吼无一不在挑动着他们紧绷的心弦。
　　前方勇敢的前辈们迎着夕阳的背影却又在诱惑着他们踏上那条未知的似乎宽敞的大道。
　　痛苦的愉悦。
　　难以置信，痛苦居然可以用来修饰愉悦，这个讨厌的家伙居然和美好的欢愉出双入对！
　　A握紧了他的手，眼里涌动着最令他心动的果敢。
　　他们迈出了第一步！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身后霎时安静的人群。
　　他们眼里是艳羡，是讶异，是一些晦暗不明的东西。
　　但唯独没有最令他动心的果敢，抗争，不畏于世俗。
　　他忐忑地享受着被做出决定后的如释重负。
　　耳畔呼啸的风声中飘来了他那个好面子的贵妇母亲颤抖着的服软。
　　回来吧——
　　别抛下我——
　　那是忐忑的开端，
　　是心悸的缘由。
　　他开始颤抖，开始怀疑，开始瑟缩不前。
　　这仅仅只是刚踏出一步！
　　像是落水的孩子带着的挣扎张牙舞爪地霸占着他苍白的面孔。
　　他快喘不过气了，干涸河床里垂死挣扎的鱼也不过如此。
　　万幸，A抱住了他。
　　A微笑着，吻着他的额头。
　　“不要怕。”
　　“别回头。”
　　温柔缱绻的话语是情人间的呢喃，是春风一阵复苏了万物，是清泉一捧拯救濒死的鱼。

　　那个路口很宽敞，前路似乎一片无垠，他们穿着从前不屑一顾的杂牌衣服 ，顶着油腻的头发，却仍然欢悦地徜徉在醉人的花香和清亮的鸟鸣声中。
　　母亲精心照料的后花园也不过如此吧。
　　纵使在第一时间就止住了回想，那优雅高贵的女人在初春的艳阳下，柔着一张年轻的脸教年幼的他如何给不同的娇花浇水的模样依然浮现在了眼前。
　　那是他好强的母亲，
　　他以命相逼的母亲。
　　她还好吗——
　　眼前的景象一晃眼变了，逼仄的小路蜿蜒向远方，不知是什么生物的骸骨零落在地上，红褐色的昏暗在潜滋暗长，或许已经明目张胆到铺天而上，这个世界变成了它真实的模样。
　　他想起了丧尸攻城时那盛大的场面。
　　这是荆棘啊！
　　他拉起A的手转身就跑。
　　不知是为了逃离这可怕荆棘还是为了什么。
　　A失措的声音在耳边想起，
　　“别跑，没事的！”
　　他像是找到了理由一般，
　　“我们先回去！”
　　你见过蝗虫过境吗？
　　荆棘过境亦然不留活物。
　　“别回头！”
　　“啊——”
　　他下意识地回头，是妖冶的殷红在张牙舞爪，有温热的液体落在发梢。
　　是什么？他模糊着眼想。

　　那个路口很空旷，瑟瑟西风，他孑然一人。
　　“恭喜你回头。”母亲盛装而立不知从何而来，她手捧一束花，笑容得体。
　　那不知名的花红得像是血染过的，他恍惚着接过。
　　他变成了另一个人，眼里总是蓄满了泪，他似乎后悔了，但他不知道他该后悔什么。
　　他日益消瘦，却不再抗拒母亲为他准备的相亲。
　　他结婚了。
　　那是一个笑容得体，优雅大方的女人，据说是某个老总的掌上明珠。
　　简直就像是母亲的翻版，不，或许所有这些女人都被迫变成了这样。
　　盛大的婚礼在一个路口边举行——这是他唯一的要求。
　　他看着新娘难得笑得甜蜜，心情似乎也变好了。
　　他拿着话筒，消瘦后颀长的身形在风中似乎摇摇欲坠。
　　“我是同性恋，”
　　“但我没病。”
　　他的声音一如当年清亮。
　　好笑地看着母亲捂着胸口一副要窒息的模样，他再次回头。
　　好像有人在吻他。

　　眼前不再是那个路口，天花板上电灯摇摇欲坠，昏暗充盈着房间，狭小又冷清。
　　他抬起手想要揉揉眼，金属手铐禁锢在纤细的手腕上，他没在意。
　　同一时刻，他看到了A。
　　他的眼眶瞬时便红了。
　　“我再也不会回头了……”
　　A面无表情的面孔瞬间有些癫狂，他痴笑着往门口跑。
　　“他有病！！”
　　“我没病！我要出院！嘿嘿嘿！”
　　A摔倒了，沉重又短的脚链令他难以接触到门。
　　青紫色的痕迹在露出的腰侧清晰可见。
　　A挣扎着往前跑，大吼大叫的模样陌生得可怕。
　　A摔了很多次，爬起了很多次，但却再没有回头一次。
　　就想A当初说得一样，
　　真的没有回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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