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梦阁：四凶记

　　几天后的夜里，风很平静，月光也很皎洁，没有一丁点声音，安静的像沉睡已久的烟雨冢。

　　獬豸趴在窗边，两只脚强撑着笨拙的身体，尽量让自己脑袋露出来。

　　它轻轻叹气，“多好的一家人，多好的庭院，多好的主人，多好的食物，可惜了可惜了。”

　　沈青在写字，听不见那是不可能。他干脆停下笔，陪獬豸一起赏月，聊聊人生。

　　獬豸很傲娇，准确来说，是沈青眼前这只很傲娇，动不动就给他投白眼，沈青他是招谁惹谁了。还是说，所有的神兽，都是看不起凡人的。也是，凡人的寿命很短，都不值神仙一个零头，稍不注意，还不一定能白头到老呢。

　　“你说你是神兽，那为什么还会被人弄伤。我可听阿爹说了，你是因为受了重伤，才赖在那家客店不肯走的。”

　　“胡……胡说！我怎么会被人弄伤，那是本座自己不小心摔的！摔的！”獬豸抬起一只手，好吧，那也不算是手抗议道。

　　少年“噗嗤”笑了，爽朗的脸上显出两个小酒窝，就像一面镜子一样光彩照人。

　　“别笑了，本座的这个伤，可不是普通人随随便便就能弄的，你们凡人才没有这个能力。”

　　“哦。”沈青有些好奇。

　　“你应该知道，天界有天界的法则，人界有人界的规矩，除非你脱离三界，否则都要遵循。”

　　“然后呢？”

　　“然后就是，我虽贵为神兽，但仍要遵从历劫，你懂吧。只有通过历劫，才能成就另一个自己。就像蛇蜕皮，才能重生，变得更加强大是一个道理。”

　　“这个我懂。师父跟我在一块的时候，他经常跟我讲他在九重天上的事，我还以为他老是吹牛，就没理过他。听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挺像那么一回事。”

　　“什么挺像，本来就像。我们獬豸一族，专挑那些贪官来惩罚。每年六月份，都会来人间巡查，看看官员的情况如何，要是贪官多，我们会自行处理掉，当然，这个玉皇大帝是管不着。”

　　“自行处理掉？要是你们从中受贿赂，偏偏就偏袒那些贪官会怎么样？”沈青试探的问了问。

　　小獬豸却急了，四脚蹬了蹬，“这个是绝对不可能的事！獬豸除非是被Ⅰ操控，否则是永永远远都只找认贪官，这也是为何官帽上总有我们的形象！”

　　沈青的脸渐渐暗下来，按眼前照獬豸的说法，难不成自己阿爹也是贪官？不不不可能，阿爹为人他很清楚，是绝对不会与那种人同流合污的，他跟自己保证过的。

　　“你獬豸一族只找贪官，那你一直呆在我家不肯走是为何？”

　　小獬豸一时回答不上，心虚在转身到另一边，手里也不知在画什么，像鸡蛋？圆圈？

　　沈青那就更加怀疑了，扭扭捏捏的样子，绝对有事。“你不说，我今天叫阿娘不煮你的那份饭！”

　　“不不不可以，你不可以这样对本座。”獬豸泪眼汪汪，“你就知道欺负本座，呜呜呜――”

　　“你再不说，我真去了，假装可怜对我是没有用滴。”沈青起身，故做要真去之意。

　　“你你给本座站住，你们凡人都喜欢这样威胁别人吗，算你这个愚蠢的人类赢了。”又趴在窗台上，“我是被你父亲身上的赤胆忠心之气给吸引过来的。我见过很多凡人，没有哪一位像你父亲一样，什么事都想着别人，都没考虑过自己。也不知他是傻还是脑子出问题了，为别人付出这么多，值得吗。”

　　“值得。”沈青想都没想就应了。

　　他五岁还没遇到师父的时候，阿爹是经常陪着他的。记忆里，阿爹特别喜欢松竹梅，庭院里都让下人给种满。他总跟自己说，松竹梅岁寒三友，是代表人的品行，经常看着，就能提醒自己始终保持自己的本心，才不会做错事。

　　人生到了某种环境，自己的本心，也会受到影响，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就因为这个，我才来你的爹身边的。不过，太过于忠心和无私的这种人，命一般是不会活太长，这是自然的定律。”小獬豸如实道。

　　沈青的心却咯噔咯噔的跳，“才不是，你看那么多朝廷忠臣，不也都子孙满堂，白发到老了吗。”

　　“那是少部分。久远的我先不说，前朝的岳飞，岳飞你知道吧。大名鼎鼎的护国将军，多么赤胆忠心的一个人，一心一意守着北宋江山，结果呢，还不是落下被诛九族的下场。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本座就不给你一一讲哈。反正，就一句话，你父亲时日不多了，好好陪陪他吧，珍惜剩下的时光。”獬豸伸了伸懒腰，说的很轻松，仿佛沈溪霆的事，与它毫不相干。

　　“你说什么呢！阿爹会长命百岁的，再乌鸦嘴，就给你绝食！”沈青异常生气吼着。

　　小獬豸没理会，继续往下说，“亏你还跟道君学了那么久。你父亲印堂发黑，还是特别黑，都快盖住他整个人了你都瞧不见？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沈青慌了，哧溜就往外跑，“那我赶紧告诉阿爹，让他赶紧走，离开扬州，越快越好。”

　　“别白费功夫，就算你告诉他也改变不了什么的。这是他的命，逃了照样也是死，况且，你父亲为人忠厚，不会抛下一大家子的人自己出逃，更不会丢下出生入死的兄弟亡命天涯。对他来说，这么做，比有人污蔑他更煎熬，你想他一辈子都活在愧疚中吗？”

　　沈青愣住了，堵在门口的脚迟迟没有踏出去。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忍不住好奇去问獬豸，要是不知道接下发生的事，会不会就没有这么难受。

　　知道结果，却无力反抗命运齿轮的束缚，要眼睁睁看着至亲的人即将在自己眼前死去。

　　他，做不到。

　　他瘫软在地上，眼泪不知不觉中模糊了双眼，世间的声音，变得悄无声息，眼前的一切，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灰白。

　　“喂，小子你你你不要别吓我，我可不是大夫，你要真出事的话，我是救不了你的。”

　　小獬豸几乎尽全力的用两手抓住沈青的胳膊，试图要把沈青扶起来，但它不是成年獬豸，人类的重量还是取胜了。它只好拼命拽着，用最大的声音喊着，尽量不让沈青睡着。

　　“我口袋里有药，帮我弄点水过来可以吗？”少年有气无力说着。

　　小獬豸赶紧趴在少年嘴边，耸起长耳朵仔细听，然后“嗯嗯”用自己的兽蹄在沈青身上摸来摸去，找到了一瓶手指大小的药瓶，又以最快的速度，咬着桌子上的一壶水过来。

　　沈青这才缓过来。

　　他从小身体就不好，出生的时候，大夫就跟他阿爹阿娘说过，他活不过五岁，因为他心口总有一块东西堵着，无法取出来，一碰到什么激动的事，那个东西就会把整个呼吸道给堵住。而随着年龄增长，心口的石头也会变大，直至窒息而亡。所以，他从小爹娘就不许他有任何脾气，也不许他激动，专门请人教他念经，做到心平气和。

　　到五岁那年，阿娘在寺庙里跪了十天十夜，水饭是一滴也不沾，整天苦苦哀求菩萨，保佑他度过这一劫。

　　这时，师父便出现了，什么也没说，就把他给带走，走前还留下一封信，说一年后，自己会平安回来。阿娘也便信了，没有一点怀疑，即便一年日子里不能见到心爱的孩子。但一想到孩子还有救，煎熬又算得了什么。

　　最后，他是回来了，劫难也是挺过去了。可却因为那个脑子不太好使，又不靠谱的师父不小心给他吃错了药，才有现在这种状况的出现。

　　那可是抽抽草，有一年的药效，一年啊啊啊！

　　“你打算怎么办，还要去告诉你爹吗？”獬豸的话转回了正题。

　　“去，他们可是我最亲的人，袖手旁观，我跟畜牲有何区别。”

　　少年站起来，整理好身上的行头，谢过獬豸后，打开们欲要出去。却不知因何，眼皮一沉，他便又昏睡过去。

　　迷迷糊糊间，他听到了师父说话的声音，他很纳闷，想尝试开口，身体此时却不受他的控制，再一沉，他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

　　“道道道君，您您您怎么来了。”

　　“不是跟你交代过了吗，无论他怎么问，怎么缠着你，你都不能告诉他。”

　　“受人之食，必要答之。吃都吃了，我獬豸一族可最不能欠人家人情了。而且我跟道君比起来，道君你才是更残忍的，他要是知道，是会恨你一辈子的。”

　　“这孩子的心性我是知道的。就算是我亲口告诉他，也是改变不了事实，知道与不知道，也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你就替我把青儿送回西昆仑去，等我处理好剩下来的事，我就去找你。”

　　“啊――”

　　漆黑的屋子里，只剩下一人，他盘膝而做，双眼紧闭，如同一尊高贵的雕像，绽放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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