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平乐

作者:猪头肥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苏醒


      林承辛已经在屋内待了一整日了。

      方青山用完早膳,还没有见到他,按照他雷打不动十几年的武练早习,此时应该起了才对。

      端着厨娘炖的补汤从膳房里出来,严浩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心有不忍,早晨起来的时候,他方明听见了宁辛安屋内传出声响,透过窗隙里头林少爷怔楞对着空无一人的厢房出神,像是一夜没睡,从未见过的颓丧。

      四喜闹着要见二哥,被方青山拦住让严浩先顾着,自己端着汤盅往宁辛安屋里去,严浩看着方青山颤巍巍的背影,心里十分不好受。

      这时四喜拽了拽严浩的袖口,仰着头有些丧气:“严大哥,二哥是不是因为大哥的事难过啊?”

      摸了摸他的头,打从宁辛安出事之后他就一直闷闷不乐,如今难得精神起来,他一把将他举起来抱进怀里,笑着逗他:“二哥很快就会好的。”

      已经稍稍带有灰尘味道的厢房里,林承辛无力的坐在案几旁,眼神空洞得失去焦点,身上的衣物还是昨日那件,轻甲已经干透,衣角下摆还微微濡湿着,一夜未干。

      双眸干涩到起了细细的血丝,额间的发丝松散着,本干净整洁的下巴冒起了一点点青色的胡茬,满满的颓丧。

      他只是走了半个月而已。

      手心的血痕已经结了痂,还染着灰,皲裂干燥。面色已经麻木不堪。

      他在河边待了一夜,所有的瓦砾桥垣都清理干净,仍一无所获。

      庆幸,希冀,还有扑面而来的恐惧无助。

      脚边有未开封的一串酒坛,红纸蒙在坛口没有撕开,横七竖八的滚了一地。

      若不是她从不让喝酒,他此刻早已烂醉如泥。

      方青山推门进来时,门外透来刺眼的亮光,林承辛不适应的眯了眯眼,看不清来人,待眼睛适应了光线之后,方青山已经将厢房的门窗都敞开了。

      初夏早晨的清凉吹了进来。

      方青山将手里的汤盅摆在案几上,脚下踹倒一个酒坛子,咕噜噜的滚远了,他叹口气,将酒坛全部摆正,在一旁坐下,撕开了封口猛灌了一口。

      林承辛望着他,方青山被烈酒呛了一口,咳了好久才顺过气来:“好久没喝了,真是烈。”

      说罢又猛灌了一口,林承辛抬起手将酒坛子夺了过来,声音沙哑低沉,几乎失声:“别喝了。”

      擦了擦落在胡子上的酒液,方青山靠在椅背上,两人沉默许久,屋外的鸟鸣声传来,带来一些生气,方青山叹口气:“你打算怎么做?”

      慢慢阖上发红的双眼,眼睛得以湿润,刺激得想要落泪,林承辛撇开了头,声音空灵可怖。
      “报仇。”

      望着敞开的大门,能够看到府院里的景色,三角瑾的幼苗在抽芽,到了明年这时,应能开出一片不错的园景来。方青山不言,果不其然,宁辛安坠桥一事,定是有幕后主手,听他的语气,许是知道这背后之人是谁了。

      “罢了罢了,”方青山摆摆手:“你自行去罢。”

      半晌,方青山才起身,望了一眼空洞无神的林承辛,衣摆下全是泥污,也不知昨夜几时才从河边回来。怅然的轻叹一口气:“你已经一整日没有进食了,将这补汤喝了罢。”

      林承辛仍保持着木然的模样,仿若已经成为一具木偶,让他缓和下来也需要时间,方青山摇摇头:“想必辛安也不愿见你这模样。”

      听见熟悉的名字,那双空洞的眼有一刹那有了生气,林承辛怔楞的抬起头,方青山拍拍他的肩,留他一人整理思绪。

      园中的三角瑾随风晃荡着有些蔫蔫的绿叶,四喜正小心翼翼的给它浇水,时不时探头想往厢房这边看。

      林承辛望着那片新幼苗,握紧了拳。

      曾卫华!

      *

      已经第三天了,饶是好性子的苏亦清也有些焦躁,成日在军营门口翘盼着,望着那条空荡荡的官道,心急如麻。

      昨日,杨武带兵训练时,抓到了十几个地方探子,鬼鬼祟祟也不知想打探什么,被擒之后咬舌自尽了。杨武差点气得派兵去偷袭淮南王,硬生生被苏亦清拦住了。

      这急性子,没有人压着他,都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事来。

      感觉对方蠢蠢欲动,连杨武都不再粗心大意,认认真真巡逻起来。

      这万一就打过来了,没有主帅还打个鬼啊!

      杨武满头大汗的训兵结束,准备去好好洗把脸,就望见苏亦清在左顾右盼的等着什么,杨武面色不太好看,这些少年公子哥根本就不是打仗的料,哪有都上了战场了还回家探个亲的道理。

      狠狠拍了一下苏亦清的肩,他吃痛的转过身来,杨武不屑的撇撇嘴,果真是养尊处优,轻轻一打就疼得龇牙咧嘴的,望着空无一人的官道,杨武面色阴沉:“林承辛还没有回来?”

      “应该就回了。”苏亦清轻道,心里也没有谱,说好的三日之内归来,这眼见着都第三天傍晚了,这事千瞒万瞒,手下兵士已经三日没见主帅,这要是传出去主帅不在军营,乱了军心就不好了。

      杨武果不其然的骂了起来:“你们把战场当什么?儿戏吗?我要上报太子,这就是死罪!”

      苏亦清有些头疼,正想着怎么安抚暴躁如雷的杨武,官道尽头传来了马蹄奔来的响声,两人齐齐往那头望去,一身轻甲的少年郎君,御马朝他们奔来,扬起了一道尘。

      “林公子!”苏亦清远远地招手,杨武也如释重负,林承辛拉扯缰绳,红棕骏马停在两人面前,林承辛面无表情的翻身下马。

      苏亦清有些惊讶的望着他,站在眼前的少年郎君仿若变了一个人,身形消瘦了不少,双眸里多了一层狠烈,苏亦清稍怔。

      看来那位宁公子是真出事了。

      杨武倒是不知道这弯弯绕绕的,一拳朝他挥了过去,结结实实的落在了林承辛的腹部上,步履翩跹的倒退了好几步。

      这一击让杨武和苏亦清都有些愕然,没想到林承辛竟然没有躲,按照他的武力,这一拳也不至于打得踉跄倒退啊。

      看他神色十分不好,脸上有些发白。杨武看他这副模样,竟有些内疚,他这一拳可真是实实在在没有留情的,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苏亦清在一旁望着林承辛若有所思。

      “你没事吧?”杨武看他直起腰板,小心问道,这临了上战场,主帅要是被他揍出了事可就完了。

      林承辛缓了缓,摆了摆手拒绝了杨武上前搀扶的好意,面色颇为冷峻:“杨将军,我要在近日迅速剿灭淮南王,还望杨将军放下之前的成见,助我一臂之力。”

      杨武被这你不帮我我就干你的语气给吓得蒙蒙的,本能的点了点头。

      牵着马疾步朝营帐走去,苏亦清望着他的背影,若他没有看错,在他经过的那一瞬间,眼神里散发出来的杀意让人浑身寒毛炸起。

      这次剿逆,看来是要势在必得了。

      只是让苏亦清没有想到的是,原定五日后的起兵,调整变动成明日正面进攻,分五万精兵将他们逼退至长山。

      杨武知道他的打算之后,气得直跳脚,这出兵策是原先共同商量的结果,但这一时之间就要上战场,没有一点心理准备,这不是闹着玩吗!

      连苏亦清都觉得不可思议,看着一脸坚决不容反抗的林承辛,严肃问道:“你这可是当真?”

      “这是军令!”

      “你!”杨武气得快吐血,林承辛一把将军令拍在案几上,严肃郑重,刻不容缓。

      “杨武,苏亦清听令,明日辰时进攻淮南营地,杨武与我带兵猛击,苏亦清,”林承辛看了他一眼:“率五万精兵从长山侧边包抄,将他们全都逼上长山。”

      事已至此,林承辛已经铁了心要速战速决,以最不可估的态势起兵,打淮南王一个措手不及。杨武虽不服,却又不得不听令,他一向走得稳妥兵策,这出其不意的一招,他实在是不敢打包票。

      苏亦清没有再劝,不知是不是宁辛安的死对林承辛打击太大,一向沉稳的人如今却走这招险棋,他叹气应下。

      “明日一战,势在必得。”

      望着案几地图上被朱砂圈起来淮南营,林承辛握紧了拳。

      复仇,一步一步的让他们付出代价!

      *

      青蓝色的天底下,田野无垠,小小的村庄坐落在纵横交错的阡陌交通上,春耕过去半月,新鲜的稻苗迎风微微晃动,初夏的阳光照射在上边,闪着金黄色的光泽。

      某座小草屋里,隐隐露出一面砖墙,青瓦灰砖上绕满了藤蔓,开着许许多多细细小小的碎花,不大的小草屋外是一个被篱笆包围住的小院,今日阳光甚好,外头的药架上晒满了精细打理好的药材。

      宁辛安缓缓睁开眼,被屋外透进来的日光刺得想流泪,头脑昏昏沉沉,望着素色薄纱的帐顶怔神了半晌,后脑传来刺疼,她猛地起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是间简朴的小屋,屋内的摆设全然陌生,空气中淡淡传来药草香,宁辛安皱眉,脑袋还在作疼,她抬手摸了摸,指尖触及到一层厚厚的纱布。

      发生了什么?她为何会在这里?

      她只记得那个黑衣刀客扑向她时,她脚下不稳从断桥上坠了下去,随即桥头也砸了下来,她正好落在下方桥基上,形成了一个倒三角,桥头砸下来时她才免以致命一击。

      河水太过湍急,一个浪花就把她打昏了过去,意识消失前,她已经随着崩腾的河水冲出一丈远了。

      屋内空无一人,她才意识到自己不知身在何处,她下意识想去搂紧衣领,身上薄纱锦绢的布料让她吓得低下了头,那是一身青蓝色锦纱襦裙,工工整整的在身上穿着,肩上长发披散着,她心下一紧。

      她坠桥时穿的可是男装!

      掀起被子要下床,床边摆放的也是一双素色绣鞋,宁辛安拧眉弯腰穿上,屋外走进来一位姑娘,正端着一盆清水,见宁辛安起身下床有些惊讶。

      宁辛安睁大了眼看清来人,不可思议。

      “长歌姑娘!”

      长歌见她这模样挑挑眉,听这响亮的声线怕是没有什么大碍了,还生怕她砸破头有个什么后遗症,如今看来是她想多了。将水盆放在盆架上,一脸释然:“宁公子,你总算是醒了。”

      没想到会遇见长歌,宁辛安顿在原地,看她拿起干净的毛巾润了水,拧干走过来递给她,她愣愣接过:“长歌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我的屋落,为何我不能在这里?”

      宁辛安头有些混沌,说话也不利索:“我……这是哪儿?”

      长歌从她手里拿过毛巾,给她擦拭额间的薄汗,笑道:“这是冀州边境的一个小村落,偏僻的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冀州与襄州这一带连下好几日暴雨,恐生水痢疾患,我就来看看,没想到那日在村道的河道里发现了你。”

      也不知她是从哪里飘过来的,已经被河水泡得皱起了皮,没想到还留着一口气,头上的伤颇为严重,长时间被水泡得看起来有些狰狞,长歌只好将她带回小草屋,给她疗伤。

      “你已经昏迷了八日了。”还不知她漂过来耽搁了几日,长歌望着她被纱布包住的伤口,能活下来真是命大。

      宁辛安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平安活了下来,有些不真实,她喉咙干得沙哑,有些无力:“我要回襄州去。”她失踪这么久,襄州那边定急死了。

      长歌按住她的肩,安抚她别动,折身回去给她斟了一杯温茶,递给她:“这个村很偏,很难和外面取得联系,你莫着急,等你好些写封信,我绕山给你托出村去,现在你就好生养着病吧,伤着脑袋不是开玩笑的。”

      后脑阵阵传来刺痛,宁辛安点点头,握紧了手上的茶杯,看着长歌,自己身上的襦裙好似是她的,有些不自在,长歌是知道她的身份的,支支吾吾道:“长歌姑娘,我的衣服……”

      长歌知道她话里的意思,接过她手里的已经空了的茶杯,折回去又给她斟满:“衣服是我的,我可没有男装,好在你是姑娘,免得八日没换衣服,早都馊了罢。”

      宁辛安有些赧然,长歌见她不自在的模样,理解道:“放心吧,这里没有认识的人,你就暂且穿女装吧。”

      本就要将身份转换提上日程,这也算是误打误撞了,宁辛安点点头,看长歌拿着药箱给她换药,勾唇笑道:“长歌姑娘,谢谢你。”

      “没什么谢不谢的,”长歌解开她的纱布,伤口好了不少:“你也是林子泽的亲友,举手之劳。”

      许久没听见这个名字,宁辛安竟觉得分外亲切:“他如今怎样了?”

      没想到她只是随口一提,长歌却支支吾吾半天没答上来,给她上药的手顿了顿,半晌才缓缓说道:“我怎么知道他!”

      宁辛安听罢挑挑眉,这是什么情况?

      林子泽下手挺稳啊!

      不想提及林子泽,长歌急忙换了个话题:“你为何会落水?你从哪里漂过来的?”

      忆起那日的处境,她皱眉思索,她不记得她有得罪过非要置她于死地的仇人啊,她摇摇头:“被人追杀,在襄州环城桥落水,至于怎么过来的,我也不太清楚。”

      这凶险程度可见一斑,长歌再次暗叹她的命大。

      待长歌给她换好药,她笑着答谢,犹豫许久她才开口:“长歌姑娘,能麻烦你早些帮我托一封信吗?”

      这里虽是一个村,但实在很偏僻,落户的人家不超过五家,要出村才能够托人送信,要多加辗转费上好多脚程,耗时不说还有可能在途中丢了,长歌见她眼里满满的乞求,点头道:“好,我去给你准备纸墨。”

      “多谢!”

      宁辛安握紧了衣角,心里莫名的心悸,像是有什么牵扯着她,让她心神不宁,她按住自己跳得飞快的胸口。

      但愿是她的错觉。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周更*2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3526494/65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炸TA霸王票
    地雷(100点)
    手榴弹(×5)
    火箭炮(×10)
    浅水炸弹(×50)
    深水鱼雷(×100)
    个深水鱼雷(自行填写数量)
    灌溉营养液
    1瓶营养液
    瓶营养液
    全部营养液都贡献给大大(当前共0瓶)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更多动态>>
    爱TA就炸TA霸王票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