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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叫红娧,是一朵玫瑰。
从我还没苏醒过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有人一直在默默地陪着我。
我甚至每天都可以听到他轻声细语地唠叨:“花儿呀,花儿呀,你怎么还不开儿呀!”很烦。真的很烦。我在花床里翻了个身捂住耳朵不想听,可是他的声音却无论如何都能够准确无误地抵达我的耳道,被我的中枢神经所接收。
我是真的很想掀开花瓣恶狠狠地大骂:“日你老子的不知道现在不是我开花的时候吗想催我死吗!”想想我真这么做了不就着了他的道吗,于是我又只能憋憋屈屈的翻个身继续睡。
天知道我有多想拿刀砍死那家伙。
那家伙很有自娱自乐的天赋,他一直这么天天问候着直到我徐徐绽放。
我盛开那一天恰好碰上百花争妍,本来红玫瑰就不是什么稀有品种,再加上我在养精蓄锐期间被某个该死的家伙吵吵,我看起来压根就没有其他花儿那么娇艳欲滴生机勃勃。
我甚至都能感觉自己的花瓣上应该是有淡淡黑痕的,如果我是人,那就是我的黑眼圈!
我恹恹地看着这百花竞开的画面,无精打采,任由自己的生命消逝。
“嘿嘿,我叫青狩,你就是红娧吧!”熟悉又可恶的声音响起,我低头一瞥,发现那蠢叶子正一脸傻笑。
我撇撇嘴,他那绿绿的脸看起来好恶心。
“嘿嘿,红娧你终于开花了哦,不枉我每天都在叫你呢!”
日!我心中暴怒,却又懒得发作,浪费神气。
“嘿嘿,红娧红娧,你真漂亮,比我漂亮多了。”
废话!你要比老子漂亮老子就该哭了!
“嘿嘿,红娧你说主人会不会看上我们呢?”
看上我们干什么?把我们折了拿去卖吗?
“嘿嘿,红娧,我见过仙人哦,在你还没醒的时候,他长得好漂亮好漂亮唉,比这里的花都漂亮!有一段时间他常常来找主人哦,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又不来了,好可惜呢。”
这呆子终于说了点花话了。我懒洋洋地抬眼:“哦?”这蠢叶,动动他的脑子想一想就知道这不可能了,仙人和凡人可能吗?存在生殖隔离吧!
于是乎我们的每一天就这样在蠢叶子毫无营养的话中度过,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还没谢?或者,为什么这叶子还不黄?
【二】
后来我知道了,原来是蠢叶子提到过的那个仙人延续了我们的生命。我嘴角略略抽搐,原来生殖隔离是可以打破的。再后来我又知道了,原来主人是在我们百花齐放的那天晚上“仙逝”的,仙人睹物思情,就略施法力把我们的命延长了。
我真不知道该谢他还是揍他。
大概过了几十年,我觉得自己都快成活死花了,那始作俑者出现在我和蠢叶子面前。这时候其他的花都已经死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死了就我和蠢叶子还活着,我只记得仙人当时微微一笑,手一挥我和叶子就有人形了。
身上还穿着衣服。
这一点我比较满意。因为我的红衣很漂亮,华丽又张扬,而蠢叶子只有一袭青布衣,高低卑劣一眼可知。
但是蠢叶子一点也不以为意,他依旧是那副蠢样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哇红娧你好漂亮!”我白他一眼,爷是红玫瑰,能不美么?
那仙人一直没走,他看着我两,微笑:“从今往后,我就是你们的师父了。”
我睨他一眼,心里其实没半分感激。蠢叶子认他做师父可以,毕竟蠢叶子的半条命是他捡回来的,但是我,他就不要想了,我可没求着他把我变成人样。
再说,虽然我刚开花照顾我的主人就死了,但是我在含苞待放时并不是睡得跟头猪似的,主人和这仙人的事被发现后仙界十分震惊,他们似乎不止一次派人过来干涉,但是主人都被保护得好好的。保护主人的人决不是这仙人,我感觉得到,但是我又不知道保护主人的到底是谁。
后来终于有一次我听到主人和保护者的对话:
“执,你……不要再管我了。我心意已决,哪怕万劫不复也绝不回头,子衿绝不会负我的。”
“那你所受的,他又知道?”
“他已经为那边很烦心了,我不想他再担心我。”
“所以你就仍由仙界的人欺负你?哼,凭你是我姐姐,这件事我管定了!”
我一回神就发现蠢叶子欢天喜地地扑在地上就要拜师。我一动不动,双手环胸一副看好戏的姿态。我直觉告诉我,这仙人不过是想凭着我们,睹物思人,这可真让我恶心。
仙人倒也不恼。他只是淡淡道:“我给了你们生命,照理说是你们的大恩人,你若不想拜师,那么青狩便长跪不起。”
神逻辑!我拜不拜师关蠢叶子屁事?我头一扭,心想蠢叶子应该听不懂他师父在说什么。但是我错了,这蠢叶子是真的蠢,人家让他长跪不起他还当真了。我们三人僵持了一下午,看着天从亮堂堂的变成黑压压的,我拗不过他们,牙一咬,拜就拜吧,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师徒三人的生活便这么过起来。仙人原来是有名号的,叫劳什子“太虚”,我乍一听到这名号觉得没什么,只是想不通他跟大名鼎鼎的太乙真人是什么关系,后来我去众仙女那儿串门多了,听了不少荤段子这才反应过来这名字可真够猥琐的。
虽然嘴上尊他一声师父,但太虚仙人这师父当得可真是……名副其实的!他每天都遣青狩去给他弄点小酒小菜什么的,吃吃喝喝笑笑睡睡就这么过了一天,从来不教我们任何法术。
对,没错,从来!
蠢叶子是蠢货,不代表我蠢。虽说是太虚仙人的弟子,但一个啥也不会的弟子去哪儿都不会得到别人的尊重的。我虽然喜欢去凑热闹,但是从来没有人知道我心底的那抹难堪。我其实很讨厌强颜欢笑。
不过强颜欢笑还是有强颜欢笑的好的,比如说我就暗中学了不少仙子的小法术,再过了个一两百年我已经从众仙子那儿偷习来不少中等法术。干大事是不行,但至少碰到妖怪足以自保了。
想到我可以自保了,而那片蠢叶子呢?
我觉得心中略有不妙,急急忙忙往太虚仙人的住所“无望居”赶。自从我顿悟太虚仙人压根没心思教我们以后我就极少呆在无望居,可以说,一年下来我基本上都是住在外面的,蠢叶子也很久很久都没有看到他了,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像刚变成人的时候那般羸弱,时常会变回原形。
【三】
我回去的时候太虚仙人还是那副老样子,我已经没有当初那么讨厌他了,听多了小道消息也自然明白他的确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在无情的仙界,有多少这样的人呢?
我去找蠢叶子。此时蠢叶子已经因长期吸收丰沛仙气而开始拥有些法力了,不过也就是搬运些轻物品。除此以外他倒是出落得越发好看了,眉眼清秀五官俊朗,倒是有几分师父的模样。
也亏得师父化了几缕自己的魂魄给他续命。
我伸手,像摸水仙仙子的小宠那样摸蠢叶子的头,表示我对他乖乖待在无望居的赞赏,谁知一道白白的身影倏地就把我的手给打下去了。我怒,谁敢在我的地盘撒野?
我定睛一看,不由得撇撇嘴:原来是个白子蔷薇。
白蔷薇稀有得很,一般来说会出现白蔷薇都是基因突变,就跟人类的那啥白化病差不多。唔好像其实还是有点差别的,不管了,反正这是我从别的仙子那儿听来的。仙界也有个白子,在我费尽心机混进的王母娘娘的蟠桃宴上见过一次,长得那真叫惊为天人。
哼哼,我耸耸鼻子,虽然我跟哮天犬压根沾不上边,但是我对于魔气是很敏感的,这白蔷薇身上有淡淡的魔气,而且如果我没闻错的话,这应该是来自魔王的魔气。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是魔王的魔气,算了算了,不去想这种要脑力的事。
白蔷薇脸上那副戒备、紧张的模样让我瞬间明了她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呿,喜欢我师弟就直说嘛,非但不来和他的师姐搞好关系居然还想伤人,我眯眯眼,这鸳鸯,我拆定了!
蠢叶子也是大为惊讶,他拉过白蔷薇:“白嫱,这是我师姐,你不要伤害她!”
听着蠢叶子急急的语气让我心里顿时有种备受重视的感觉,嗯,这感觉不赖,但是蠢叶子话里的什么“不要伤害她”……他是蠢货吗?我会被这样的小攻击伤到?
那白嫱眼中的戒备稍有降低。
我看了他们两个几眼,想了想,觉得蠢叶子这为负的情商和智商压根不用我出马就可以把人家女孩子一颗荡漾春心打入十八层地狱了。况且这白嫱看起来就不是个柔弱的主,若是她发现自己就算对蠢叶子百般好,那蠢叶子也不会明白的话,估计会气疯吧!哈哈,一想到这结局我就觉得很开心。
不过我还是决定留下来。因为白嫱身上的魔气让我很感兴趣。
于是在某个月黑风高夜,我悄悄埋伏在白嫱的住所外,紧紧盯着白嫱的一举一动。我盯着她已经很久了,但是她每天晚上都有乖乖按时睡觉,留我一人在外头喂蚊子。本来我都想打退堂鼓了,但是一想到我白白喂了这么多天蚊子又心有不甘,于是我便咬牙扎根下来了。果然,终于让我逮着机会了!
白嫱已经换上一身夜行衣,但是那一头白发我是绝对不会认错的,而且这黑白配的装备在夜里实在是太好跟踪了!
我在心里仰天□□,想我红娧一大好美少女至今都没个相好的,要是能在魔界搞到个相好的那我就赚了!据说魔界的男子长得都不似仙界这么有仙人风骨清冷绝世,一个个都是邪肆狂妄的主儿,啊我最喜欢充满邪气的男人了!
【四】
从炽烈仙子那儿偷学来的隐身术还是相当管用的,就像现在我跟着白嫱那么久了她都没有发现。
魔都其实很好进入,特别是还有白嫱在前面开路就更加轻松了。我基本上就是以观光游玩的心态进入魔都的。
魔都的主色调是黑和红,和以白色为主的仙界比倒是有几分肃杀之气,不知为什么,我倒是越来越喜欢魔界这种气氛了,有点阴森却又让人心安。而且和我和蠢叶子没化成人形前所待的地方很相似,我在这儿反倒觉得十分熟悉且心安。
白嫱不一会儿就来到魔王跟前了,我饶有兴味地看着大殿上毫无坐姿可言的男人——如瀑的黑色长发流泻,手中持着一鼎酒,镶有金边的黑袍在胸前敞开,一片春光啊一篇春光!
他此时正斜躺在他的座椅上,狭长的桃花眼似能勾人魂魄。他的声音很好听,浑厚低沉:“你做到我们的约定了吗?”
我毫无目的地在大殿里四处转转,在守门的魑魅和魍魉跟前晃一下,细细观察他们到底长什么样,发现他们根本感觉不到我以后又觉得很高兴,快乐地飘走。魔王和白嫱之间说了什么我倒是不大注意去听,反正和我没关系,要倒霉也是蠢叶子倒霉,不过呢,蠢叶子有蠢福,这白嫱那么喜欢他应该不会想要伤害他。
我把大殿转了个遍,发现其实也没啥特别好玩的,于是我把目光瞄向正位上的那个男人。
也许是我太过得意忘形,竟以为魔王和魔界的小喽啰们一样傻。我跃上高台,来到魔界主人的身后,把玩他流泻的发丝,放至鼻下嗅一嗅,有股淡淡的味道,但那味道我又说不上来。
“你玩够了吗?”低沉沙哑的声音仿佛在我耳边响起,我以为魔王和白嫱的对话还在继续,连头也没抬。
下一瞬间我的下颚就被人捏住了。
“嘶——”那力道像是要把我的下巴捏碎,疼得我直嘶气。
“你看得见我?”我愣愣地看着眼前那张放大的脸。嗷呜,我觉得我的心里头有一只小鹿在乱撞,近看魔王真的好帅啊!我感觉自己的口水好像流出嘴巴了,“嘶”一声又把它吸回去。
然后我只听到魔王低低地笑声:“真是可爱的小家伙,也不枉费我等你这么久。”
再然后我就啥也不记得了。回想起来,好像我那时闭上了眼,感觉自己唇上有什么东西在舔舐啃咬,唔,总之是很舒服的事情。
【五】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在魔界扎根了,每天老实地跟在魔王大人身后,跟他四处视察民情,头一次我感觉魔界其实也没有仙界说得那般坏,大部分魔界子民都是老实巴交的小妖,每天吃饱喝足做快乐的事情就很满足了。
说到快乐的事情,每天晚上魔王总是拉着我一起做快乐的事情。有时候在视察途中兴致一来也会拉着我做,想想我自己都会羞红了一张老脸。
快乐的日子一点也不像别人说的那样短暂,反倒是很漫长。当然中间也会是不是有相当有姿色的女妖窜出来指着我的鼻子道:“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堕落的仙子,等着瞧吧,等你身上的仙气耗尽,看魔王还宠不宠你!”
咦原来我也可以算是仙子吗?我傻傻地往头顶看了看,我记得每次封新晋仙人的时候都没有我们太虚仙人及其坐下弟子的份。我曾经听到炽烈仙子说,她说太虚仙人因为动了凡心触了天规,在仙界的地位一落千丈,好像其实连仙位都被暂时收回了。
当然这些我都没和魔王说。我知道我身上有仙气,毕竟在仙界待了那么久,我也知道我身上的仙气正在悄悄退散,我应该是飞不上天了,我想。
回不了仙界也没什么,我本来就不喜欢那地方。
冷清,毫无生气,仙人间的交流也让我觉得窒息。反倒是魔界,人情味浓厚,我很喜欢。
我倒是越来越像蠢叶子了。不知道是不是他把他的愚蠢分了一半给我。
我突然很想蠢叶子。
又过了很久很久,白嫱再度出现在我面前。我看着她,她瞪着我。我们就这样不说话,还是魔王先开的口:“红娧,我把魔王的位子给白嫱,你看怎么样?”
我不解:“为什么?”
魔王亲了亲我的脸颊,脸上是坏坏的笑容:“我们去云游,干爱干的事情。”
“好啊。”我笑着点头。我都无所谓。其实这一瞬我想到了蠢叶子,我感觉白嫱追求失败了,那么蠢叶子怎么样了?白嫱当了魔界主人后会对他怎么样吗?我觉得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本来想问的问题也没问出口。
我在浑浑噩噩见听到魔王对白嫱说:“你当了魔界主人后随你干你想干的事情,只是你记得,无论你有多恨青狩,都不许杀他。”白嫱没说话。
原来魔王知道我和青狩都是同一物化来的,他死我决不能独活。我笑,双手揽着魔王的脖子,放任自己在他的怀中沉沉睡去。
【六】
我沉睡了很久。久到我醒来的时候一切已经物是人非,只有魔王还在我的身边。
他俯下身亲吻我,呢喃:“你终于醒了。”
我的心中忽然溢满悲痛。我有些诧异,因为我从来都没有感觉过这一类情绪。我甚至都能感觉到自己的眼泪在止不住地往下掉。那种感觉就像蠢叶子死了一样。
【后记】
到底白嫱还是杀了青狩。真不知道该说是因爱成恨呢还是命运使然。
我听魔王说,太虚仙人用来延续青狩生命的那几缕魂魄是他命中所有的绝情。怪不得青狩这般不懂世故。
白嫱为了在青狩心里留下重重的痕迹还特意幻化出我的模样,殊不知那时我已因筋疲力尽而陷入沉睡。本来青狩应该同我一样陷入沉睡的,又是太虚仙人的那几缕魂魄坏的事。否则,白嫱就算想泄愤也没法子泄。
蠢叶子曾化来我的梦中,他对我说:“师姐,好好活下去。”他头一次在我眼中像个正常人一样说话,我想捉住他的手问他去哪里,告诉他这句话是我的台词,但是他却从空气中消失了,无影无踪。
他让我好好活下去,那么他呢?
我醒来后央求黑执遍寻三界,却始终没有发现青狩的踪迹。黑执不说,我就当蠢叶子一直还活着,只是躲起来了。而自他从我梦中消失后我就明白了一件事:蠢叶子再也不会傻里傻气地叫我师姐了。
他其实一早就知道我们彼此的结局。
我的命,在主人没死前就该死了,饶是蠢叶子把自己可以吸收到的所有养分都给我也无济于事,是一个吻救活了我。我的生命,都是从天地间偷来的,仙气让我的生命蓬勃,在魔界太久,我的精气神都在慢慢消散,但我知道,那个吻的主人会再度救活我。
在魔界,我感觉我能寻到那个吻的主人。我没想到自己会碰上魔王,更没想到魔王会对我这么好。
我不知道魔王是不是爱上我了,因为我和青狩一样,我们都不懂爱是什么。
唯一触动我心的,是我还在沉睡的时候有人将他的唇轻轻印在我的花骨朵儿上。那个人和魔王有一样的气息,一样柔软的双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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