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白菜如何养成猪[星际]

　　出现在对方屏幕上的并不是北极本人的脸，那是个至少得在他现年龄上再加个十岁的成年男子形象。
　　不过通过信号传递出去的形象虽然有所改变，这个虚假影像的神态动作倒是与北极如出一辙，它完美追踪了北极本人的一举一动，将它们悉数呈现到屏幕上，让影像看上去更真实。

　　起码以屏幕对面男人的智能设备了解水平和对应技术，是看不出这位“北哥”只能活在屏幕里的。

　　北极不带多少表情的听完男人汇报，只在听对方以“您的人”指代“抽烟”干架的顾景安时眉梢动了动。

　　做汇报的男人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没注意到这细微的面部变化，兀自感佩顾景安在舰船上还敢动明火的猖狂，然后又小心翼翼的试图拍个马屁，话音一转，赞美起“北哥”既然能收了这么个狠角色，更是实力不可估量，迟早成为边域巨头之一云云。

　　“瞎扯，哪来的明火。”端着满脸讳莫如深的北极想，“我见过他的烟形糖。”

　　第一回见到顾舰长的烟形糖时，北极当然也被那足够以假乱真的造型骗了过去，他想要阻拦顾景安继续摸向打火机的手，却被对方灵巧一躲，也不过就是一晃眼的功夫，打火机就被男人拿到了手里。

　　顺利摸到目标物件的男人没急着点火，先侧目看了阻挠落空的少年一眼，因为双方一站一坐的关系，他的眼神是自下而上看过去的，目光经走势向上的眼尾一带，无端多了些说不出的味道。
　　北极直觉顾景安是浅浅笑了一下——名为“小兔崽子，和我争”的那类笑。

　　然后男人才又微低了头，动作熟练地给烟上火。

　　“等……”等怔了几秒的北极想起自己该坚持组织顾景安时，打火机的弹力钮已被按了下去。

　　北极眼睁睁看着舰长在舰船上带头违规……给自己的烟点出一股巧克力酱。

　　北极：“……”事情好像和想象的有些不太一样！

　　男人以标准到不能再标准的姿势叼着烟，“点火”的姿态也是纯熟极了，他半眯起眼睛吸了一口，还像模像样的吐出一圈烟雾。

　　北极被糖果甜香兜头扑了一脸，木然挥散飘到身边的“巧克力烟”。

　　这是他头一回如此清楚的认识到，衬衫贴身敞着穿也不害臊的顾舰长是个彻头彻尾的“甜党”。

　　“……北哥？”

　　屏幕对面的男人毕恭毕敬地叫了北极一声，画面中的虚拟影像一直直面镜头，从男人特意低垂过的视角看去，仅能看见一个线条利落的下颌。

　　他完全没想到北极刚才是走了片刻神，只以为是自己的汇报和赞美哪里出了问题，正隔空接受“北哥”的审视。

　　被叫回神的北极看了男人一眼——他刚才一心二用，短暂回忆了片刻看见顾景安“吸糖”的情景，耳朵和大脑还顺利接受了信息，没漏过男人的话。

　　“我知道了。”北极听不出情绪的说。

　　这是句例行公事般的回话，乍听有些敷衍，是个他人和自己说什么都能拿来使用的“万金油型”句式。

　　但屏幕那头的男人仿佛很习惯“北哥”这样说话，愈发敬畏的低下头去。他侧耳候了片刻，见“北哥”不再言语，只抬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便立即会意，悄无声息的将通讯链接断开，没有半句废话的退下了。

　　对着重新漆黑一片的视频窗挥挥手，窗口应动作关闭，北极的视线不自觉向下。

　　已经停止闪烁的纽扣图标静静呆在那里，他伸手在纽扣上触摸了一下，屏幕上跳出意料之中的“搜索无效”字样。

　　只消一句话就能戳破顾舰长的谎言，但他刚刚什么都没说，反而还默认了对方就是“自己人”。

　　“你去中心做什么？”北极轻声自言自语，“你是哪边派来的人？”

　　图标没法代真正的询问对象回答，沉默着听少年的提问。

　　北极缓缓吐出一口长气，不再保持正襟危坐的姿态，放松了些身体。

　　他只坐了五分钟，随即起身，钻出他隐蔽许久的角落，混入外间往来的人群里。

　　*

　　星际航行会削弱人对时间的感知能力，希内总觉得距离他们和少年分别好像也没过多久，遭遇边域“名品”就是前几天的事，他坚信顾景安那套胡说八道迟早会被揭穿，所以后半截行程格外谨慎，每天都在为迎来一场战斗做准备，和一切如常的舰长对比鲜明。

　　这导致的后果是，直到小舰船切实进入废星领空，勉强在废墟堆里找了块相对平整些的地面停稳，希内仍然对他们的顺利充满怀疑，用不信任的目光打量周遭一切。

　　“我们真的顺利到了？”他反复向顾景安确认。

　　“你要是还觉得难以置信，不如去重头检修一遍舰船的定位系统，看看到底是不是出现了坐标紊乱。”顾景安回答着希内，眉梢带有一点不耐烦，因为身边这人已经把同一个问题问了太多次。

　　白色的全包式面罩与防护服将两人从头包到了脚，他们并肩站在十年前化为废墟的地方，像两个误闯了异世界的大雪人。

　　“大雪人一号”没看见好友的不耐烦，他在面罩里“啧”了一声，为自己遭到的技术质疑小小表达了一下不满。

　　随即，希内将他短暂生出的不满抛开，上前几步，用穿着防护服的肩膀轻轻怼了一下“大雪人二号”。

　　顾景安的肩头硬得像是石头做的，一厘都没被希内怼开，他静静注视前方曾是培育中心的位置——这地方曾被高热能量毫不留情的扫荡过，目之所及，所有残余断体的表面都坑坑洼洼，那些平日里仿若坚不可摧的金属到了灼烫到一定程度的热量面前，与遇热的蜡烛没什么区别，会飞快的消融，软化，再被热度随机融的奇形怪状，基本看不出本来模样。

　　已经凝出新造型的建筑们不会说话，它们默然与来自外星系的访客对视，展示自身伤口。

　　纵然那些伤口已被岁月磋磨了十年，当你切身站到它面前，会不由自主的觉得它们历久弥新。

　　“真惨……”
　　被顾景安带着安静了半晌，希内同样看了培育中心的残骸好一会。
　　想起这里本该是象征生与希望，为一对又一对想要孩子的伴侣带去一条小生命的地方，他有些难受，喃喃感慨出声。

　　顾景安像被他的感慨惊动，快要僵成雕塑的身体终于动了动：“走吧。”

　　“嗯。”

　　希内的应声有些闷，他边四下张望边跟着顾景安往里走。

　　绕过两段融化一半的金属横梁，钻进勉强能猜出是“大门”的废墟堆时，走在前方的顾景安脚步蓦地一顿，希内紧跟着停下，他发觉顾景安正偏头看某个地方，遂打开终端上的照明往前一扫——

　　是一串小手印。

　　这串小手挤挨在一起，每个都不完整，相互间有交叠部分，像是曾有很多孩子把手一同按到了这里，又像是同一个孩子曾竭力攀住这个地方，但最终手因脱力而逐步向下，一寸寸滑出来的。

　　培育中心爆炸，遭殃的除了那日恰好当值的工作人员外，自然就是这里的孩子们。

　　“那么他们要找的那个孩子呢，他真的还活着吗？”希内想，“假如那个孩子曾被送到过这所培育中心，爆炸当日他在哪里，是被‘三头犬’护着逃出去了吗？”

　　这些问题他只能问在自己心里，不敢说给顾景安听。

　　顾景安默默凝视了手印半晌，不知是不是和希内想到了同一方向，他半露在照明下的侧脸线条冷峻，唇角克制的紧抿着。

　　“继续走。”他在十分钟后低声说，“地图我已经共享给了你，不过因为损毁的关系，部分区域指示可能已经不准，但主控室与备用控制室的大方位不会错，我们分两路行动，最后在主控附近汇合。”

　　希内没对这安排提出异议，他打开终端确认过主控室方向，就向那一头走了过去。

　　顾景安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半截断墙后，才转身往备用控制室方位走。

　　也没走出几步，顾景安耳尖微妙的一动，手同时按上腰间激光枪，他身体骤然绷紧如弓，看向前方黑暗的走廊：“出来。”

　　起先，走廊自顾自的黑暗着，什么回应也没给顾景安，好似一切只是他的多心。

　　但很快，一点微弱的声音自走廊深处响了起来。

　　是脚步。

　　它由远及近，伴以一道在黑暗里渐渐浮出轮廓的身影。

　　顾景安微微眯了下眼，在那身影彻底走出黑暗前说：“北极？”

　　“嗯。”身影主人像毫不意外被叫破身份，声音平和的回答了他，“是我。”

　　“我”字尾音消弭在空气里时，少年的身形也完全露在了照明下。

　　北极依旧是告别顾景安和希内时的那身装扮，他大方走到顾景安眼前，在距顾景安约五步远的地方站定。

　　顾景安审视着不过数日没见，就几乎已是个陌生人的少年。

　　北极甚至对他微笑了一下，然后侧头看了眼他按着的枪。

　　“舰长。”北极说，“你不把枪拔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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