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仙浮世录

　　可老天爷似乎跟他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当卢瑾瑜坐上石台时，蔺长老甚至没能像齐天佑那时一样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任谁都能看出他脸上的惊愕之色了——
　　石台之上密密麻麻的布满了白色的纹路，却在正中央有一块色彩驳杂的区域，红、绿、黄、蓝四种颜色缩在这一小块区域里挤成一团，显得有些可怜。
　　蔺迁之也未曾见过这样的灵根显像，眉头皱的紧紧的：“这……要待我禀明门主，再行定夺。”
　　卢瑾瑜不知眼下情形是好是坏，下了石台之后紧张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齐天佑见状，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蔺长老很快从对卢瑾瑜灵根的惊讶中抽出神来，目光划过面前最后一个生面孔：“这是齐天佑带来的随从吗？”
　　齐天佑赶紧上前一步，毕恭毕敬的答道：“丁丑在我家待了十五年，是看着我长大的，还救过我的命，听闻前来仙宗能有一个随行之人，我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他，望长老不嫌他貌丑，让他仍能跟随弟子左右。”
　　“相貌罢了，修仙之人最不在意的便是容貌，既然你看重他，留下便是。”蔺迁之对此倒不甚在意，正要带着几人往外走，却又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过头对丁丑说：“你可曾在素衣他们那里测过灵根？”
　　丁丑此前一直安静的站在一边看着石台，不声不响仿佛一个透明人，此时听见蔺迁之的问话，才缓缓的转过身来看着他。
　　屋里只有两盏不甚明亮的壁灯，忽明忽暗的光线下，丁丑的容貌显得尤为可怖，唯一完好的眼瞳本就是银灰色，看上去和那只蒙着白翳的瞎眼并无区别，他冷冷的看过来，纵使蔺迁之见多识广阅人无数，心里也是一突。
　　丁丑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出声，只是将目光转向了齐天佑，似乎是在等自家少爷替自己解释。
　　齐天佑从未听过丁丑说话，也不知道他早已恢复神智，只当他还是那个浑浑噩噩的傻子，便开口道：“长老，丁丑旧年遭逢大劫，神志不清，凡事只会听人命令，至于灵根，自然是没测过的，他应当早就过了二十岁了。”
　　蔺迁之犹豫了一下，上前攥住了丁丑的一只手腕，丁丑的目光移向自己被抓住的手腕，脸上仍旧没有表情。
　　“怪了，竟摸不出他的年纪。”蔺迁之只觉得手下的腕骨坚硬非常，以往摸骨测龄的手法毫无作用，一时觉得面前这人已近百岁之龄，一时又觉得摸着的是个十六七岁少年的手腕，如此沉思良久，还是得不出结论，不得不作罢。略一思忖，又道：“既然来了仙宗，还是测一测灵根吧，在这宗门里，有无灵根的差距可是很大的。”
　　丁丑指尖一颤，在听说北陆有炼体法门之后，他对于灵根的需求就不那么迫切了，齐天佑带着他进仙宗，无非是觉得他忠心又好控制，见识了仙家法门也不会生出异心，若是他为了得知自己是否有灵根，贸然推翻了之前在齐天佑心里的印象，主动要求上石台，那测出有灵根还好，万一他是没有半点灵根的凡人，又让齐天佑对他起了疑，那么即使现在能够留在玄微宗，也会受齐天佑磋磨，甚至在齐天佑修仙有成之后直接被驱逐或者杀死——他足够了解齐天佑，年纪轻轻却有着不符这个岁数的城府，丁丑有时隐约会有种感觉，面前这个齐天佑，并不像是彬城富商家里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只是这种感觉持续的时间总是很短暂，他也没办法细细追究。
　　当齐天佑说出自己神志不清时，他几乎已经放弃了知道自己灵根的想法，在他看来，修仙必然不可能只看灵根，头脑显然更重要，连意识都不清楚的人如何能修行，蔺长老不知道他其实不是傻子，自然不会让他上石台，没想到最终，蔺长老竟还是要他去一测灵根。
　　看来修仙与自己想象中的有所不同，还是说这灵根的作用并不只有作为修仙的基础一种，丁丑心念电转，觉得还是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或许有灵根的自己作为随从，要比没有灵根的自己更加有用，至于具体的作用……要等真正进了这玄微宗，他才有机会知道了。
　　总之，他马上就可以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踏上仙途了，先测了灵根，再做定夺。
　　蔺迁之已经放开了他的手腕，丁丑犹豫了一下，还是先看向了齐天佑，齐天佑见他还要先征求自己的意见，心下满意，轻声道：“坐到石台上去，和方才我们几个一样便是。”
　　丁丑这才点点头，向石台上走去。
　　在石台中心坐下，闭上眼睛，丁丑感到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从下方升腾起来，把自己整个人都笼罩在内，他听见耳边传来一些细微的声音，那些声音来自他的四肢百骸，心脏跳动的声音，肌肉收缩的声音，血液在体内奔腾的声音，一切都清晰可闻，他感觉到那些气被纳入自己体内，从体表渐渐汇聚到小腹，在那里盘旋了一会儿，慢慢消散了。
　　然后他听见蔺长老的声音：“没有灵根。”
　　他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并没有多意外，彬城之大，城里不到二十的孩子不计其数，最终也只有四个人能来到这仙家宗门，他不觉得自己也能是这万里挑一的人，有了炼体这条路，他用不着把希望全都寄托在灵根上。
　　只不过……丁丑仔细回忆了一下方才自己的感受，当那股气注入他的小腹时，他似乎看到，或者说感知到了什么东西，某种沉重的，死寂的东西，静静的蛰伏在那里，那种感知太过虚无缥缈，他甚至不敢确定是不是真的感受到了那个东西的存在。
　　但是不管那个东西存不存在，蔺长老都已经有了结论，他没有灵根，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丁丑沉默的站起来，走下石台，像之前一样，悄无声息的立在几名少年身边。
　　齐天佑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好了，既然确认了灵根，你们就随我去面见宗主吧，在你们正式加入玄微宗之前，还有些事情要叫你们知道。”蔺长老看着头一次接触到修仙一事的几名少年，温声提醒道。
　　众人自是应了，跟着蔺长老离开了放着石台的昏暗房间。
　　身后，一道细不可闻的碎裂声响起，却无人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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