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瑶不娶

　　管弦之声瞬时止住，原本喧闹的亭苑也瞬时安静下来。一大朵云恰巧在此时遮住了太阳，园子里的晶莹也就此黯然下来，阴森森的让人心生畏惧。佳期一人站在台上，去也不是，留也不是，小脸儿浓重的妆容下已微微苍白起来。数十人的目光皆紧紧锁向张与麟一人，皇上面色郁郁，只重重将酒杯按在桌案上，沉声问着：

　　“什么事？”

　　帝王一怒自然非同小可，园中诸人越发连气都不敢大声喘了，系在亭子四角的荷包不知怎地微微摇晃起来，看去只觉那穗子微微颤栗着，像是怕着什么的样子。

　　“皇上，边关传来急报，双潼关，双潼关……”

　　张与麟在宫里服侍了几十年了，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受过？单看他此时惊慌的样子，便可知这事情的大小。佳期听闻边关二字便彻底变了脸色，戏服下的身子已经沁出一层冷汗，一颗心早已悬在半空当中，摇摇欲坠。

　　张与麟沉默片刻，尽力缓和了语气：

　　“双潼关怕是保不住了。”

　　消息一出，众人哗然。容贵妃、怡亲王妃还有毓哲皆半张着口微微怔住，佳期踉跄了一步，险些撑不住就要跌倒在台上。皇帝怒意勃然，一把将手中的串珠摔在地上，任由那珠子散落一地，四下里逃窜着。

　　“怕是？”皇帝拍着桌案厉声喝道，“情形到底如何？你一五一十地说来。”

　　张与麟借袖口擦了擦汗，小心地回禀着：

　　“怡亲王中了敌军埋伏，容世子前去搭救受了重伤，平西王独自守城危急万分，双潼关此刻只怕已经破了。”

　　听到重伤二字，佳期只觉头顶一声惊雷，将一整颗心炸得血肉模糊，她愣愣地看着地上的张与麟，心中堵着千百句话要询问，却尽数梗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怡亲王妃眼看就要从椅子上栽下去，毓哲却在此时哭了起来，她忙打起了精神，也顾不得多少礼数，匆匆向自己的女儿跑去——

　　皇帝面色阴晴不定，垂首沉思了片刻，抬头时只看见容贵妃泪涟的样子，略皱了皱眉，终是探身过去握住她的手，放缓了语气安慰着：

　　“爱妃不必如此担心，朕自会保他们父子周全。”

　　“十三弟究竟如何？容钰情形怎样？可有派太医过去医治？”

　　“回皇上，怡亲王被容世子救回来了，只是受了轻伤。只是容世子，容世子他……”

　　听得怡亲王此时安然，毓哲那一处的哭声渐渐止住，只是佳期愈发难以支持。此时阳光已经透了出来，炙烤得她发间的钗环都滚烫起来，只是她却像坠入冰窖一般寒浸浸，冰冷的汗水早已浸湿了衣衫。

　　“支支吾吾像什么样子？有什么话快说。”

　　皇帝怒意更甚，揽着贵妃的肩厉声呵斥着。张与麟无法，跪伏在地上白着脸儿回禀：

　　“奴才该死，容世子杀入敌营本已负了重伤，又身中三箭，一箭还在心口上，军中太医回天无力，想请宫中太医过去，看看能不能救啊。”

　　“负了重伤”、“身中三箭”、“无力回天”佳期只觉瞬时间天旋地转，心仿佛是从高高的天边，一下子狠狠地摔在冰天雪地之中，蓦地，她眼前一黑，无力地栽倒在地上，一分知觉也不剩下。

　　和睦阁

　　“血，血……”

　　“别过来，快走，快走——”

　　“他们有箭，你不能留在这儿……”

　　“世子小心！”

　　佳期猛地睁开了眼睛，帷帐繁复的花纹尽数落在她的眼中，一时恍若近在前，一时又貌似远在天边。她怔怔地看了许久，愈发觉得头昏脑胀。她神志尚不清楚，记不得方才发生的事情，只觉得心空落落地钝痛着，仿佛缺失了什么，可一时间却找不见是什么。

　　“期儿，期儿——”

　　是谁在叫她？佳期觉得那声音相隔千里，带着些许回音。她只觉自己一时飘浮在千里云端，一时又坠入万丈深渊，一时在火盆上炙烤着，一时又在冰窖里瑟瑟发抖起来。

　　她极不舒服地皱着眉，眼神渐渐迷离，飘忽到莫名的地方，只是耳边却总有人唤着，一时是期儿，一时是姐姐，扰得她合不上眼。她想避开这些嘈杂，却像是被逼到了角落里一般无处可逃，那些声音此起彼伏，像是一双手想要把她拉回到某一处地方，不许她在梦境里沉沦。

　　恍惚间，她忽然又看见一个熟悉的少年缓步朝自己走来，带着那样温暖的笑容，莫名让她安心。她的眉头渐渐舒展，不自觉地向那个少年走去——

　　只是刚刚要触碰到他的衣襟，忽然数支冷箭从四面八方射了过来，尽皆落在了容钰身上，她吓得失了魂魄，那人却恍若没事一般，伸手扶住了自己：

　　“郡主别怕。”

　　“这以后的路，容钰怕是不能同你一起走了。”

　　这时候，他嘴角忽然渗出异常鲜红的血，半倒在地上继续说着：

　　“你好好保重——”

　　话毕，他便蓦地消失在梦境之中，佳期看着空荡荡的四周，慌乱得不行。她四下里寻觅着，皆寻不到他的踪影，情急之下，她又猛地回神，用尽了力气喊出一句：

　　“你别走。”

　　喊出这句话时，她已是冷汗淋漓，身边人影攒动，她一时辨不出是谁，只怔怔地瞧着，不曾言语半句，那些人却是极欣喜的样子，来来往往地走着，闹得眼花起来。

　　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她一股异火涌上心头，热辣辣的聚在喉咙处，灼烧得整个人都难受起来，忽然，她只觉血气上涌，忙侧过身，伏在榻上呕出一口血来。

　　这时她才略略清醒，微微抬了头，只见父王、母妃、佳会、庆欢还有毓哲都围在床榻边，就连怡亲王妃都在众人身后站着，关切地看着自己。

　　佳期极力耐着喉咙处的甜腥之气，微微伏首，向诸位长辈请了安。却实在没有了力气，软软地倒在了床榻上。

　　她已经换了衣裳，一袭月白色的寝衣沾染了几滴隐隐发黑的血迹，衬得那一张小脸儿愈发失去了血色。因昏迷时不安稳，黑漆般的发丝散乱，随意地委在脑后，显得格外憔悴。那一双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既深邃地望不到尽头，又空洞得像是失了魂魄，让人不忍心去看。

　　赏心和赏怀坐在床榻里侧，哭得像泪人一般，见她醒转，本是极高兴的，可眼泪淌得却愈发厉害，便只盈着泪挪了垫子将她掺了起来，庄亲王妃坐在床榻一边，也是哭红了眼睛，满是心疼地拿着帕子替她擦了擦沾血的嘴角，接过宫人递来的茶，柔声对女儿说：

　　“快漱漱口吧。”

　　佳期唇色极是苍白，人也是极疲惫的，她拼了力气笑着，缓缓伸手接过茶盏，怎奈实在没有力气，方拿在手里便摔了下去，弄得满床狼藉。

　　“你们是怎么办事的？郡主病着，也不知道接一把？”

　　王妃心疼女儿，满腔怒火都转到赏心赏怀身上，二人不敢言语，忙从侧边的柜子里取出了新被子，将浸湿的被子替换了，方才跪在榻上向王妃请罪。

　　“母妃别怪她们，是我自己要拿着的，她们可一向是仔细的。”

　　佳期有心护着二人，忙替她们分辩着，只是一句话说得有气无力，才这么片刻，便重重地喘息，忍不住咳嗽起来。

　　王妃心里着急，亲自接过了新奉来的茶递到了佳期嘴边，小心地喂她喝了半口，一旁的宫人早已奉好了痰盂，她略漱了漱便吐在了痰盂内，方才觉得清爽了些。王妃又拿了新茶递予她喝，也只饮了半口，她便再喝不下。

　　“期儿既然醒了，还是叫御医来好好瞧瞧吧。”

　　庆欢正想占着这个空隙到佳期身边来亲自探看，不想庄亲王此时要请御医，方迈出的步子只好收了回来，佳期虽没什么精神，还是发觉了她这举动，便笑了笑劝着：

　　“你和乾莺带上佳会先到偏殿等我，会儿乖，跟着两位姐姐。等御医瞧了我再同你们说话。”

　　话毕，她许是费了力气，又咳了起来，芽黄的被子上便落下了几星血水。庆欢一时着了急，忙叫她安心养着不必费心，便拉过佳会，随着毓哲和怡亲王妃去了偏殿，不在话下。

　　赏心赏怀放下了重重帘帏，又叠了帕子放在了佳期的手腕处，方才宣了太医进殿。那人正欲行礼，却被庄亲王一把拦下：

　　“太医不必多礼，先看看安夕的情形要紧。”

　　那人恭声应了，跪在床榻边上请了佳期的手，细细诊起了脉，却渐渐皱紧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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