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记

　　袭常中了毒箭，早已体力不支。奔了这一路，她更是如枯木遇高阳，躺在地上奄奄一息。陆酌将她扶到旁边靠着，问道：“道长，你可坚持得住？你等着我，我去找大夫，就是绑，我也要把他绑来！”

　　袭常皱皱眉，无力地说道：“陆少侠，不要费这个功夫了，这毒......没得治。你们哪里也别去，贫道......贫道要跟你们说一些事情。”

　　夏蘅见原本说话那样干脆利落的袭常，此刻却如此无力，口中尽是弥留之语，心中感伤万分，凄凄然叹道：“要是我师姐在就好了。”

　　袭常道：“哎，如儿在有什么用，只是多一个伤心人罢了。”她双手撑在地上，拼命坐直了些，看了一眼夏蘅，又看了一眼陆酌，忽然咬牙起身，就要朝陆酌跪拜。

　　陆酌慌忙扶着袭常，急道：“道长，您这是干什么？”

　　袭常道：“孩子，当年我们虽然是受人蒙蔽，但终究也害过你的父亲，累你从小没有爹在身边，想必吃了不少苦头，是贫道对不住你。我本想救出陆辕，以赎罪孽，没想到却中了叶南天的奸计。”说着，她也不顾陆酌的阻拦，强撑着微微弯了一下腰，但终究无力叩下去。

　　陆酌道：“道长，这不怪你。你能尽心尽力想办法救我爹，我心中对你真的万分感激。道长为人坦荡正直，陆酌很是佩服。”

　　袭常苦笑道：“我要是早日碰到你，也许就能早一点明白过来。有子如此，陆辕又能差到哪里去......”

　　夏蘅道：“那可不一定，你看叶南天什么样，叶徇齐又什么样？”

　　袭常叹了口气，“其实叶南天从前不是这样的。小时候他刚来斗南宫的时候，也是个天真好学，一腔热血的少年。那时他的父亲叶孟忙于门中事务无暇顾及他，终日让他留在斗南宫。尤其是他还有个弟弟，是从小在叶孟身边长大的，慢慢地，他好像就变了，变得争强好胜，变得冷漠......”她捂着伤口，看向陆酌，问道：“陆少侠，你的娘亲，是否得了一种怪病？”

　　陆酌一愣，顿了顿，点点头，“娘亲被怪病缠身数年，很是痛苦。”

　　袭常道：“沈清露出身名门，奈何命不好，从小怪病缠身。好在你父亲待她至诚至真，一心一意，为了她，甚至甘愿丢弃一世英明，被叶南天驱使。”

　　夏蘅惊道：“原来他盗取秘籍，是为了自己的妻子。”

　　袭常点点头，“那几年，沈清露身体越来越差，生了陆酌之后，更是数着日子活，几乎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陆辕虽然一直知道会有那一天，但真的到了那一天，他却根本接受不了。于是他便跑遍江湖，寻找救治沈清露方法。可是终究没有找到，就连东方清也说没有办法......”

　　“直到他碰到了叶南天？”夏蘅问道。

　　“是啊，”袭常眼中流露出悲悯之色，叹息不已，“都是痴人，为了沈清露，陆辕好像什么都愿意信了，帮着叶南天偷了不少秘籍。可最后他发现叶南天只是利用他，便没有将偷来的东西交给他，也因此被叶南天出卖。一时间，整个江湖都知道一夜之间盗走各派秘籍，还打伤人的是陆辕。”

　　陆酌听完，心中五味杂陈，“娘亲从未跟我讲过这些事，只说爹待她很好。弥留之际，她却突然跟我说，人无完人，让我心中要敬我爹，要相信我爹。现在想来，她会这样，大概也对爹爹答应叶南天的事耿耿于怀吧。”

　　袭常道：“这夫妻二人的品性，着实令人佩服。沈清露是沈家大小姐，从小深得沈鹤宠爱，虽是弱女子，但心中自有一股豪气，怪不得能和陆辕走到一起。”

　　袭常越说越悲凉，脸色越来越难看，她想了想，看着陆酌，又看着夏蘅，说道：“贫道与你们虽然只相识不过一月，但相信你们的人品。我想拜托你们一件事......”

　　夏蘅忙道：“道长，您有事尽管说。”

　　袭常想了想，将外衣翻开，扯下一块白布，沾着伤口的血迹，写下几行字，曰：“尊师在上，弟子近日明察暗访，已探得师兄被杀真相。叶家宵小，居心不良，为盗肃清弑兄，欺师灭祖，大逆不道，望师父防备并惩戒。”

　　短短二十几个字，袭常却写得十分艰难，她缓了一口气，本想将布折好，想了想，又写下几个字：“弟子不肖，不能奉养终老，请师父千万珍重。”

　　落款：袭常。

　　袭常将布折好，交给陆酌，说道：“你们把这封信带上剑山，交给我师父，将事情讲明，他自然能明白。”

　　陆酌接过血布，抱拳道：“道长放心，陆酌定不负道长所托。”

　　袭常侧头看着坐在她面前的夏蘅，见她神情爱上，眼中含泪，瘪着嘴要哭不哭，心中大为感动，她叹道：“凌仪子纵横半生，令多少妖魔鬼怪闻风丧胆。可我此生却未收到一个徒弟。人人都嫌我丑，害怕我，不肯拜我为师。从前只有师父和师兄疼我，师兄死了之后，世上便一下少了两个疼我的人。二十多年飘荡，我终于找到了杀害师兄的凶手，也算了了一个心愿。我只是遗憾，直到死我也没收到像你这么个聪明伶俐的徒弟。我这手凌仪剑法乃是师祖所授，可惜今后再无传人。”

　　夏蘅见袭常哀哀垂危，也一改往日冷言冷语的个性，心中不忍，忙翻身起来，跪在袭常面前，说道：“道长......道长若是不嫌弃，阿蘅愿拜您为师。”说着也不等袭常是否同意，便向她磕了三个头。

　　袭常自然是愿意收夏蘅为徒，见夏蘅已经给她磕了头，便道：“既然这样，为师临死也没什么给你，那就......”她忽然皱皱眉，狠下心一把将夏蘅扯到前面，背对着她。夏蘅还没反应过来，袭常便一掌拍向她的后背，将真气灌输进去。

　　夏蘅本因用了“回照功”，以致现在精疲力竭。袭常这一掌，将自身真气度过去，夏蘅只觉身体渐渐恢复，力气渐出，如平常一样，甚至更觉舒畅。

　　过了片刻，袭常收掌而定，力气散尽，忽然瘫倒在地。夏蘅和陆酌忙将她扶住，悲痛不已，喊道：“道长，道长。”

　　袭常道：“我将我毕生内功修为给了你，也算对得起你叫的这声‘师父’了。”她颤颤抖抖地将手边的剑放到夏蘅手上，说道，“你......你且站起来。”

　　夏蘅擦了擦眼角的泪，犹豫了一下，站了起来。

　　袭常点点头，强笑了笑，道：“斗南宫不同于其他修道门派，我们不分男女。上一任掌门便是天凤道长。她老人家的凌仪剑法比我高明许多。袭常不才，有辱师祖的威名。现在我将这套剑法传授给你，还望你以后用它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多做好事。”

　　“道长要传阿蘅凌仪剑法？”陆酌十分惊讶，神色似有担忧之意。

　　袭常自然看出他的心思，道：“你放心，我们斗南宫的功夫，除了《肃清剑法》，没有不传俗家弟子的规定。阿蘅既可学这门剑法，也不必当道姑。”

　　陆酌稍稍松了一口气，道：“斗南宫不愧是天下第一门派，其包容之心，不是常人能及的。”

　　袭常看着夏蘅，道：“我如今命不久矣，无法亲身传授你。幸好你聪明，有我口述，学好凌仪剑法也不是什么难事。凌仪剑法原是我派创派祖师李泌的妻子所创，此功出招凌厉果断，又不失飘逸自在，是一门专门为女子所习的剑法。现在我教你第一招‘天地出凤’，剑上贯下，弓步斜舞，与内功结合，可首先震慑敌人。”

　　夏蘅听了，果然照做，一剑舞出，将前方的小树劈成两截。许是袭常方才灌输了真气，这剑下去，夏蘅只觉得极有力道，威力无穷。她正高兴，转身看见袭常气若游丝，强撑着为她传授武艺，心中又伤感起来。

　　袭常道：“第二招，轻云出岫。凌空而起，旋身攻击敌人后颈。”

　　夏蘅又一一照做。袭常知自己时辰不多，只让夏蘅演示一遍，便接着将凌空皓月、仙人指路、紫气东来、有凤来仪、乾坤无序等剩余的三十四招全部教了。

　　不知不觉，已到下午，袭常强忍着吊着自己那一口微弱的气息将凌仪剑法的三十六招全部教给了夏蘅。

　　好在夏蘅悟性高，虽只演练了一遍，却将手法套路烂熟于心。而袭常也渐渐微弱，道：“阿蘅，为师与你师徒缘分仅限于此了，他日你和陆酌成了亲，一定到我坟前来看看我，请我喝杯喜酒。”

　　夏蘅脸一红，又伤心又害羞。陆酌连忙说道：“道长，晚辈必不会忘了您这杯酒。到时候我来同你喝个痛快。”

　　她脸上渐渐浮出笑意，“贫道没想到，临死之时能收到阿蘅这么个徒弟，祖师爷......祖师爷待我不薄。”

　　袭常说着瞳孔渐渐暗淡，不知看着什么地方，喊道：“大......大师兄、二师兄，你们......你们来接袭常了么？你们......别难过，袭常......袭常很高兴。”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睛慢慢比了下去，撒手气绝，羽化而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