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记

　　天气有些燥热，叶徇齐带着夏蘅他们从游廊而行，穿过过厅，引他们来到后西厢。夏蘅也不知走了多久，只觉得这叶家实在是大，仅仅从前院来到后院，她便走得脚后跟生疼。叶徇齐一路边走边介绍，什么亭台楼阁，假山水池，都有名字。夏蘅也无暇听那些文绉绉的名字，只想早点找个阴凉的地方歇着。

　　后西厢游廊上一排房间，怕是有十几二十间，每间屋子的门都敞开着，里面有仆人在打扫。据叶徇齐所说，这后西厢的房间是专门用作客房的，但平时大多都用不上。最近叶南天生辰，叶老夫人便着下人将每间屋子收拾打扫干净，供给远来的客人居住。

　　走着走着，便见一扇月亮拱门，立在两间房间中间。夏蘅向里面望去，里面乃是一处很大的院子，院子周围有一排排房间，房门紧闭，院内空无一人。

　　夏蘅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叶徇齐道：“这里是弟子房，是门中弟子居住的地方。”

　　“那怎么没有人呢？”

　　叶徇齐向对面东厢指过去，“在那边呢！”

　　众人望去，对面也有一扇和这边一样的拱门，里面也有一处同样大的院子，除了正对着拱门有一座两层的楼阁，周边便都是高墙了。院子中间有一个木搭的台子，台子四周放满了兵器架，架上有刀有枪，还有剑。台下坐着许多叶家弟子，他们皆穿着天青布衣，被太阳晒得无精打采，正在喝水休息。

　　一阵脚步声从过厅那边传来。夏蘅往那边一看，只见那边走出两个三四十岁，穿着青色道袍的道士。

　　那两个道士各执一柄长剑，行色匆匆，健步如飞，对这叶家宅府似乎也是熟门熟路，直往前走。

　　叶徇齐远远行礼，“五师叔、六师叔。”
　　那两个道士停下脚步，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道士问道：“齐儿，你爹呢？”

　　叶徇齐道：“爹在正厅。”

　　“好！”那道士应声，转身朝正厅走去。

　　“六师叔，”叶贞忽然叫道，“你有没有给我贞儿好吃的呀？”

　　稍微年轻的，长着一对招风耳的那道士停下，笑了笑，从怀中拿出一包东西过来，“肯定给你带了呀。”

　　叶贞接过来，打开外面的纸，里面乃是许多粉色的酥糖。

　　“是贞儿最喜欢的芙蓉糖！”两眼放光，拿起一块便吃起来。

　　那道士摸了摸叶贞的头，笑道：“贞儿慢慢吃！”说罢便提步追另一个道士去了。

　　陆酌在旁边看了半天，待那道士走后，他才笑道：“想必这就是斗南宫玄清道长的五弟子戚天纬道长和六弟子方决明道长吧？”

　　夏蘅问道：“他们是谁？很厉害么？”

　　陆酌道：“戚道长当年单枪匹马，荡平山贼，江湖谁人不知？方道长年仅十二岁的时候就上阵杀敌，更是为武林人所敬仰。”

　　叶徇齐点点头，“此次爹生辰，师祖只派了五师叔和六师叔来。六师叔最是疼爱贞儿，每次来都会给她带吃的来。”

　　夏蘅道：“可我们在路上听说玄清道长也会来，他又不来啦？”

　　叶徇齐道：“我三师伯最最近下落不明，师祖他老人家年纪大了，心里怄气，怕是也没有那心思参加什么英雄大会。”

　　陆酌听完震惊不已，问道：“你说的是袭常道长么？”

　　“袭常道长？”李如忽然说道，“她怎么了？为何下落不明？”语气掩不住的震惊与着急。

　　李如向来不管江湖事，有时候夏蘅跟她讲自己在外听到见到的新奇事，她总是听着不说话，一回头问她，她又将夏蘅刚讲完的事情忘了。久而久之，夏蘅也不爱跟她讲了，她也从来不打听。如今从她口中听到一个连夏蘅都没听过的名字，夏蘅心里着实吃惊。

　　“师姐，你知道袭常道长？”

　　李如一愣，顿了片刻道：“我只是偶然听师父提起过，说袭常道长是玄清掌门座下唯一的女弟子，江湖人称凌仪子。”

　　“是吗.....听师父说的？”夏蘅将信将疑，又问叶徇齐，“你三师伯......就是你爹的师姐了？师姐都失踪了，他竟然还有心思办什么寿宴、英雄大会。”

　　这一席话说得叶徇齐哑口无言，十分尴尬。他低声道：“我也不知我爹的打算......三师伯下山是为了查当年我大师伯二师伯遇害的事，没想到几个月没回去，一直杳无音信。”

　　夏蘅闻言，偷偷看向陆酌。她当初听顾玉言说玄清道长的大弟子二弟子是死在陆辕手上的，也不知叶徇齐此番说这话，陆酌会有什么感想。

　　陆酌倒是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笑道：“袭常道长以一套凌仪剑法纵横江湖，这天底下能伤到她的人还没有几个，想必是路上被什么事绊住了，一时回去晚了。”

　　“但愿如此吧！”叶徇齐叹了口气，又忙道，“家父现在和师叔们在议事，我就不领你们去见他了，我看夏姑娘好像也疲了，这就着人给你们安排住处。”

　　陆酌道：“不妨事，见叶门主的机会多着呢，随叶兄安排。”

　　叶贞抱着糖一直在吃，叶徇齐见她吃得实在太多，上前将糖拿过来，说道：“贞儿，你不能吃了，再吃牙齿得坏了！”

　　叶贞看糖被抢走了，急得直叫唤：“哥哥不要抢我的糖，你不是说有什么好东西都会让给贞儿的么？”

　　李如拉着她，柔声道：“贞儿，这糖是你六师叔带来的，吃完了可就没有了。”她看了看叶徇齐，从他手中把糖拿过来，对叶贞说道，“我替你收着，你想吃了再来问我拿好不好？”

　　叶贞见糖在李如手中，似乎安心许多，她抹了抹眼泪，咬咬牙点头，果然不再闹了。

　　叶徇齐皱了皱眉，凄然道：“贞儿心智不全，但唯独记得我祖父当年外出给她买的芙蓉糖。”

　　李如道：“她记得的不是这糖，而是你祖父。”

　　夏蘅心中也十分赞同李如这话，就像常年隐居青烟谷的楚珞珞一样，她不会喝酒，但每年都会酿一坛酒存在那里。以前夏蘅不懂为什么，后来聂云告诉她，楚珞珞存的不是酒，而是喝酒的人。至于那个人是谁，她也无从得知，可能是东方清，也可能是顾留生。

　　叶徇齐命人将夏蘅、陆酌、李如各自安顿好，便先辞了他们，去迎接前来的宾客了。夏蘅大概是被这日头晒得有点焉，进屋倒头就睡。陆酌在屋里也待不住，出门找酒喝了。李如则将叶贞叫进屋，想替她诊治一下。叶徇齐因不知李如是大夫，听到家丁传话说李如要替叶贞诊治，也忙放下手中的事过去看。

　　只是叶贞似乎很害怕看大夫，李如想替她搭脉，她却满屋乱跑，说自己不要吃药。李如无法，只得将她点了穴道。叶徇齐心里虽担心妹妹，但看李如似乎很懂医理，便没有说什么。

　　李如将叶贞扶到床上躺下，替她把脉，撑开她的眼皮望了一阵，又在榻颈后捏了几下，皱眉沉声道：“叶公子，你说她是摔伤了的？”

　　叶徇齐点点头。

　　“那可有谁亲眼见她摔倒？”

　　叶徇齐想了想，道：“那夜我祖父突然离世，家里上下手忙脚乱，没人顾得上她。等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晕了过去。”见李如似有心事的样子，叶徇齐问道，“李姑娘是看出别的什么了么？”

　　李如沉思一阵，说道：“寻常摔倒一般不会损坏人的心智。我瞧着......她这症状应该是受了惊吓所致，可能......”她犹豫地看了一眼叶徇齐，“可能还中过毒。”

　　“中毒？”叶徇齐闻言，心中大震。这些年他也找过不少名医前来为叶贞诊治，倒是有大夫说她受过极大的惊吓，但没有一个人有说过她中过毒。叶徇齐觉得难以置信，那时叶贞年龄还小，有谁会和一个七岁的小孩子过不去？再看李如这么年轻，他实在难以相信李如的话。

　　李如见叶徇齐复杂的表情，知道他大概心存疑虑，便接着说道：“我应该不会诊错，她中的乃是一种叫作‘黑脑散’的毒。”顿了顿，她又道，“据传当年华佗下狱，偷偷将麻沸散托一个刑满释放的囚犯带出来给他的好友。那囚犯出狱之后难以维持生计，便想自己私占那个药方，自己制作麻沸散售卖。没想到阴差阳错多加了几倍曼陀罗花进去，又加了一味芥草，导致用药的人精神失常。后来就有人偷走了那张方子，并加以改变，将原本造福病人的麻沸散做成了害人的黑脑散。”

　　叶徇齐道：“那时隔这么久，李姑娘怎么能看出舍妹中的是黑脑散？”

　　李如道：“黑脑散不会将人致死，只会让人心智失常。但是有一点，寻常人若是在风池两穴和大椎穴施以一定力道，头会如针扎一般疼痛，并不由自主往后仰。但中了黑脑散之毒的人，不管怎么按，都没有反应。因为中毒之人脑袋里面的血脉、经络全都是‘死’的。这也是‘黑脑散’之名的由来。”她看了一眼叶贞，“我刚刚用了几个力道试，叶姑娘都没有反应。”

　　李如说完，顺手解开了叶贞的穴道。叶贞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说道：“仙女姐姐，你会法术么？就这么一点，贞儿就动不了啦！”

　　叶徇齐站在一旁震惊不已。他实在想不通为何会有人对一个七岁的小孩下这样的毒手。李如见他又是伤心又是愤怒又是疑惑，便道：“我也不一定说得准确，叶公子你不用太多伤心。”

　　“那......有办法治么？”叶徇齐问道。

　　李如叹了口气，“叶姑娘中毒太久了，没办法治的。不过......”

　　她本想说可以去青烟谷找楚珞珞试试能不能找到黑脑散的配方，再针对配方下药。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门口忽然有人沉沉的干咳了一声，“齐儿，你在这里做什么？”

　　李如看向门口，只见一个穿着青色便服，浓眉深眼，约莫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口，正目严肃地看着叶徇齐。

　　叶徇齐忙过去喊了声：“爹！”

　　原来此人便是叶南天。

　　“爹，这是我朋友李姑娘，”叶徇齐忙向叶南天介绍，“她是个大夫，她说......”

　　“你朋友刚来，就让人家好好休息，”叶南天冷眼看着叶徇齐，又道，“百里家的人来了，随我出去迎接。”说罢便转身离开了。叶徇齐无奈，忙辞了李如，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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