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牡丹

　　“醒来，醒来！你知道么，刚刚的白须人才是六十多年前的他！”
　　“唔，知道了。”它呓语着。“这么多人记得我了。”

　　它的愿望已经达成，已有一人铭记它千古，多一人有何妨？是谁又怎样？

　　恰逢不惑之年的女帝移居神都行宫。已为老者的青衣人替小童将发现的红牡丹上报，阶阶喜传，因属奇闻逸事，罕现有吉祥寓意的富贵花，不到半日便接到女帝传见。

　　第二日，小童静心修枝喷水后，将这两株一盆的红牡丹搬至女帝花园。

　　女帝甚喜，花因生洛阳，便赐名洛阳红。命花匠百名日夜照料，以求牡丹开枝散叶，遍生后园。

　　它轻轻地颔首，我看得见它心头笑嫣如花。不，它本身就是花。还能有什么比花本身更美丽 ！？

　　我不依！奋力地在三彩瓷盆中摇花摆叶。
　　什么遍生后园，什么花匠照料，什么洛阳红！我只不过是一株小小的灌木。我本色白沁血，我没有雄心壮志让任何人铭记，我只贪偷窥俗世，我只求遍游人间！

　　可是在众随官的叩首高歌颂德的口号声中，花苞未展的我的颤动，只是不知所措如未见过世面的乡野顽童，借荣躲在自家高中的表哥身后，无措地谢主隆恩。

　　“女帝万岁！”

　　甚至，连他都不能再见。
　　不甘，不甘。

　　它不再同我窃窃低语，以叶掩目，静心吐纳。
　　连它也不要我了。

　　我精气不顺，在女帝专修的花园的奇花异草之中，一夜过后，未开的花苞皆枯。
　　次日，百人中，只有最年轻的花匠焦心摆弄过我这株枯枝。

　　“莫担心，莫担心，新移栽的花总是需个几日适应调养的。”
　　也只有最年长的老花匠安慰两句。

　　“可是，这两株花，同来同生。昨日女帝眼下同样生机无限，方才一日，这一小株却花苞枯萎。”
　　“怪哉，怪哉呢。”

　　“你也说它是小株，羸弱必然需要多个一两日缓缓了。”
　　“若再一直枯枝不见起色，不然直接剪了罢。记得收取主枝的牡丹籽。”

　　咬牙切齿，咬牙切齿。
　　郁气冲上花苞，更搅乱了浓艳的红色。

　　一团青青的气慢慢聚成一个样子。鹅蛋面庞，长眉樱唇，发丝垂于青气最底端，还辨不出脖颈下的体态。
　　潜心静修，它竟然渐渐获得了人形！

　　我慌了。原来，三心二意，纵欲偷窥凡尘，最多只能一起生出绝世花朵，帮它屏蔽干扰聚气为形。自己扰乱了懒懒的纯粹至今仍是一团青烟。

　　“你听到了么？女帝身旁的那个女人。见地才学，令无数朝臣汗颜。”
　　它言道。睁开美目。脖颈之下青烟散去，是女人的双峰，纤腰，腴臀，还有那白藕般的四肢。

　　不等我回答。
　　它，不，今后是她了。有形有脚，不用再依赖根扎土壤凝神聚气。
　　鬼使神招般，她游走于雕廊画殿，流连在书阁朝堂。

　　文字书画，言官弄臣；窥今溯史，探古格知。
　　我渐若游丝，她日益丰满。

　　“我想开了。”她说“从前我念着如何让世人铭记我的存在，不过是执念浮云。人世间明君贤臣，大奸大佞，被记名无数，然歌讴唾贬任后世戏言不过尔尔。我只不愿一生碌碌，无所作为。”
　　“从今起，我愿效仿女帝，承担掌管百花之任。率众花欣欣向荣，共享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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