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魔女与收养的孩子

　　迪恩睡的很不安稳，梦里仍旧充满了火光和尖叫，他跌跌撞撞地跑进了森林中，却被一根巨大的树枝绊倒在地。有什么湿漉漉的，软软的东西扫过他的脸颊，赤着的手臂上游过冰冷滑腻的鳞片，脊背上变得无比的沉重，细弱的胳膊已经连支撑身体都做不到了。他颤抖着抬起头，一双金色的，冰冷的竖瞳正安静的盯着他。他尖叫着醒了过来，感觉自己背后陡然一轻，接下来就是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刚从睡梦中醒来的眼瞳里带着懵逼与茫然，他一只脚还翘在床上，大半个身体却摔在了床脚下铺着的柔软又厚实的毛茸茸地毯上。

　　布鲁从床上探出头去看他，龇出了一口雪亮的尖牙，布满鳞片的尾巴轻轻地甩动了一下。它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咕噜，听起来有些不满，本想用尾巴把快要滚落床下的迪恩卷上来，却被人类幼崽突如其来一声尖叫吓得一个哆嗦，感觉自己丢了魔兽脸的布鲁不满的哼了一声，缩回了脑袋，不想去搭理傻乎乎躺在地毯上的幼崽，耳朵却直直的竖了起来。

　　幼崽慢吞吞的从地毯上爬了起来，凑近了它，软软的手掌摸了摸垂在床边的大尾巴。布鲁睁开了一只眼斜瞥迪恩，见幼崽露出了一个透露着讨好意味的笑容，湛蓝的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它，半晌才矜持的伸出舌头，舔了舔迪恩的手臂。它大兽有大量，不跟一只幼崽计较。

　　迪恩有些心不在焉，室内一片安静，莉莉安不知道又去了哪里，屋门紧闭着。他坐在床上缩成一团，慢慢的抚摸着布鲁背脊上的皮毛，打量着屋子。

　　莉莉安显然把卧室与书房的功能合并到了一起，铺满杂乱羊皮卷和瓶瓶罐罐的书桌旁是两个并排的巨大书柜，厚重的书脊上是他看不懂的符号，也有一些他认得的通用语的字符，迪恩下意识的念出了声，他念得磕磕巴巴的，遇到不会的就跳过去，这样反复念了两遍之后他茫然的停下来，觉得没意思透了。他不懂那些字组成的句子代表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些什么，通常这个时候他已经开始跟随家庭教师学习文字、礼仪、剑术之类的贵族必修课了，而现在他却跟一头魔兽一起窝在床上，无所事事的发呆。

　　“莉莉安大人去哪了呢。”他看着闲适惬意摇晃着尾巴尖的布鲁，小声说道。

　　布鲁只回应给他了一个张大嘴巴露出森白利齿的哈欠。

　　莉莉安推开门进来的时候，迪恩正在给布鲁挠肚皮。称霸了森林的魔兽像一只家养傻狗一样翻着肚子，舌头伸在嘴巴外面露出一副蠢的让人不忍直视的表情，屁股后的蛇尾巴摇摆地欢快无比。听见了门响，一人一兽同时回了头看向门口，布鲁迅速翻身趴好，重新摆出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迪恩跳下了床，高兴的朝莉莉安跑了过去。

　　“莉莉安大人，您回来了！”他跑到莉莉安的面前，小心翼翼抓住了一点她的袖摆：“您、您去哪里了？”

　　魔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抬起手犹豫了一下，没有将袖子从他手中抽出来，手心落在了他的发顶轻轻拍了拍：“先松手。”

　　他有些失落的松开了手，刚低下头，就听见头顶上方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气。一双手抚上他的脸颊稍稍用力，迪恩乖顺的顺着力道抬起头，就看到魔女皱着眉，一双红瞳含着熟悉又陌生的情绪，他心下惶然，每次他做错了什么母亲大人都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然后深深叹气。

　　莉莉安却无心安抚突然开始紧张起来的迪恩，她现在满心纠结：“你的伤已经好了，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她停顿了一下，压下心底突如其来的烦躁：“我已经跟面包房的大婶说好了，她会收养你，抚养你到成年为止……”

　　男孩打断了魔女的话，他下意识的伸手抓住了魔女的袖子，湛蓝的眼中泛出一层水光，如同冬日湖面上升腾的雾气：“不要，我会乖乖的，我、我可以做很多事！”

　　迪恩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眼泪含在眼眶中摇摇欲坠，他绞尽脑汁想着足以让自己留下的理由，却沮丧又恐惧的发现对于魔女来说他大概毫无用处。

　　莉莉安看着眼前泫然欲泣的男孩沉默了一会，才再次开口：“跟着我会很辛苦。”

　　迪恩摇摇头，手指紧紧的攥住莉莉安的衣袖。

　　“好吧。”她小声嘟囔了一句，抚了抚心口，伸手摘下了自己左手的尾戒，指尖轻点戒指上刻着的符文，一个闪着银芒的魔法阵在戒指上伸展开来，她翻转了戒指——最先从魔法阵中露出头的是各种书籍，哗哗啦啦的掉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接下来是各种衣服和鞋子，在地上堆成了凌乱的一堆，衣服的布料可以称得上是粗糙，做工也并不精细，比起他在城堡时的衣服简直是天差地别，最后一只袜子落在衣服堆上的时候，莉莉安收起戒指。

　　“这些都是你的，我会分给你一个柜子，自己收拾好。”自顾自说完她就站起身走向书柜，指尖抚过一排排书脊，书就从柜子上凭空消失了。

　　迪恩依旧抓着莉莉安的袖子，紧紧跟在她身后，见莉莉安这么说才慌乱的松开手，转身去拿摊在地上的书。莉莉安抚了抚被抓的皱巴巴的袖子，没骨头一样斜倚在椅子上看着小小的男孩来来回回的跑着，一点一点将书摆上书架。

　　莉莉安买的书很多，她并不知道人类的小孩子需要看什么书，进了书店就直接让店主把适合小孩子看的书都给她拿过来——作为一个从小勤学好问以书为伴又从未养过孩子的人，凭借她那点贫瘠的童年经验只能得出书是最好的消遣这个结论。

　　店主显然很高兴，反应到行为上就是，他几乎推销出去了半个书店的囤货。

　　莉莉安·冤大头·肥羊·阿芙拉，就这么一无所觉甚至十分满意的带着这一堆书回了家。

　　书柜最下面几层摆满了，迪恩就抱着书茫然的仰头看着上面几层，他年龄小个子矮，踮着脚尖也摸不到上面的隔板。男孩抱着书犹豫了一下，悄咪咪看了看歪在椅子上盯着他却一脸神游天外表情的莉莉安，见对方只是盯着他看，并不施以援手后，迪恩放下了书。

　　莉莉安就看到小男孩吧嗒吧嗒的跑进了浴室，没过一会又吧嗒吧嗒的跑了出来，手上还举着那个垫脚用的小凳子。然而加上凳子的高度显然也是不够的，迪恩踮着脚尖站在凳子上，伸长了手想把书摆上架子。

　　专注于上方没有看到脚下的后果就是，感觉到脚下猛然传来的失重之后，他惊叫一声，下意识的抱紧怀中的书闭上了眼睛。

　　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旁边响起吧嗒一声清脆的响指，一股上升气流温柔的托举住了他，将他缓缓的放回了地上。

　　迪恩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神奇的一幕，不远处的书如同有了自我意识一般，蹦跳着往这边跑来，行走间在铺了毛毛地毯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到了书柜下面的书奋力一跳，在架子上把自己摆成了整整齐齐的一排。地上摊着的一小堆衣服也跑到了下方的小柜子里，将自己叠成了漂亮的小方块。

　　迪恩眼睛闪闪发亮的盯着正在将自己折好的衣服，忍不住伸出手去戳了一下。一只袖子伸了出来，照着他戳过来的手啪的拍了下去，迪恩只能匆忙的将手缩了回去抱在胸前，惊讶又疑惑的看着衬衣攥紧了衣柜。

　　莉莉安忍不住笑了起来，阳光透过窗户，男孩湛蓝的眼睛如同通透的湖水，懵懂的看了过来，见到莉莉安一言不发只是弯着眼眸看着他，便忍不住脸红的低下了头去。

　　他平常并不曾这么幼稚，或许是此时父母并不在身边，也没有老师严厉的指正他的行为，他就忍不住暴露了那么一点符合他年龄的行为。

　　莉莉安不曾察觉迪恩内心那点小小的羞涩，她对自己突然升起的念头感到了一丝难言的惊讶和疑惑。

　　多个人作伴好像也不差，那是恍如雾气一般缥缈的念头，在头脑中缓慢的转了一圈后才被主人茫然的察觉到。

　　莉莉安果断的挥散了这个念头，又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她明明只是为了履行契约而已，抚养他到成年就已经算得上仁尽义至了，左右不过是十几年时间，在魔女算得上漫长的生命里仅仅是弹指之间。

　　她都养大了一只幼年十分娇气的布鲁，想必人类的幼崽跟布鲁也没什么区别。或许比布鲁还好养，至少他不需要每当沙漏翻转三次就给他投喂鸡胸肉，也不需要每天三遍的喂他罗摩花蜜，在布鲁长成成兽之前她可是过了很长一段辛苦日子。

　　魔女这么洗脑自己，任凭自己潜意识里全然无视了迪恩和布鲁本质上的区别。

　　就这样，从那天起，独居的魔女莉莉安多了一个小小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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