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公主做皇后

　　2018.03.15
　　苏妙人

　　秦书儿那边有了喜讯，毓仪却一个人坐在御花园里怅然若失地发呆。落到宫人们眼中，又是一阵风言风语。

　　毓仪虽不在意旁人的看法，但那些看法到底影响到了毓仪认知。

　　新帝太让她琢磨不透了。

　　快十月了，梓宁宫宫门外的一棵槐树已开始落叶，风一吹过，簌簌直下。

　　毓仪回宫时见了，心中无端生出几许萧瑟惆怅。

　　晚上睡下了，毓仪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到了驸马陈愆孡当着她的面亲手射杀了父皇，梦到了她多次刺杀陈愆孡未果，梦到了她与新帝萧允煜的初次相见。

　　都是过往的真实。

　　梦境最初便是陈国皇太子陈愆孡纳妃那一日，帝都皇城十里软红，声势浩大。

　　然而声势浩大也不过是在宫外，宫内不见一片新开的喜色，应有的礼制也统统忽略，没有皇帝临轩本醮戒，没有使者奉旨持节纳采问名，没有参制官员和朝廷命妇聆听宣制，仿若与这件事毫无干系。

　　好在有皇太子亲自迎娶，仪仗队浩浩荡荡直往太子府邸。

　　毓仪坐在玉辇里，紧紧捏着一把金错刀。她着太子妃喜服，深红色绣云霞的霞帔罩在内衬红色衫子上，清冷的面色在玉辇红壁和红衣的映称下，浮起了没有生气的红润。

　　起风了，玉辇两侧的帘子突然掀起，刺眼的光亮和着风直落落地洒进来，毓仪微微眯了眼，再睁开时，道路两旁围观的路人好一阵唏嘘。

　　有一人说：“快看，原来那前朝帝姬美得不可方物，怪不得皇太子不顾当今皇上乃至朝臣的反对，执意纳她为妃。”

　　再有一人说：“若不是美人中的美人，恐怕琅琊帝姬也逃不过充当营妓，被凌.辱致伤致残甚至致死的命运。”

　　毓仪的心如同从高处坠落下来，收缩着，疼痛着，明面儿上却毫无波澜。前不久听说大齐皇室女眷，无论婴孩老弱，一应被遣送到供陈国君臣享乐的洗衣院、陈国皇帝的各大御寨，赏赐给陈军将领，或是流落民间，被卖为奴做娼。其中毓仪的异母姐姐清河帝姬堪堪被陈军将领凌.辱而死。

　　也是从那时起，毓仪明白了，为什么父皇在国破前夕，提着宝剑，要狠心地亲自送他一位位妃嫔与一个个女儿的命。

　　毓仪捏着金错刀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咯咯作响。快了，很快就要到太子府邸了。玉辇一降，陈愆孡下马去迎她，这把金错刀就派上用场了。

　　陈愆孡，这个人，毓仪的未婚驸马，在她父皇持剑逼向她的时候，弯弓如满月，当着她的面射杀了她的父皇。

　　她永远都忘不了，父皇倒下的时候，眼神涣散，嘴角淌着血，手颤巍巍地伸向她──“我的乖女儿，下辈子不要出生在帝王家。”

　　“毓仪，你还好吗？”他的父亲亡了她的国，毁了她的家，而他射杀了她最亲爱的人，还扑过来拢住她问她还好吗，并瞪着眼睛咬牙切齿道：“这个无恶不作的昏君，不肯南迁亡了国，还要拉一众妻妾女儿陪葬。虎毒尚且不食子，简直丧心病狂！”

　　他不懂，他永远都不懂什么叫做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他更不懂什么是爱！

　　毓仪开始还挣扎几下，怎奈无济于事，后来便任他抱着，她痴痴呆呆地看着他背后箭袋里插着的箭，一个比一个锋利，在日光下熠熠发光。

　　趁他不注意，毓仪抽下了一支，猛地朝他后背刺去。

　　“贱人，休伤我儿！”

　　一声断喝提醒了陈愆孡，他倏地松开毓仪，戒备地后退了几步。

　　不远处，陈愆孡的父亲，大齐的左相陈瑱，已搭好了箭，恶狠狠的眼神跟着剑身瞄准了毓仪的胸口，一触即发。

　　“父亲，不要，不要伤害毓仪，她是您儿子的未婚妻啊。”陈愆孡展臂挡在毓仪面前，恳求地望着陈瑱，“不要啊，父亲。”

　　毓仪嘴角勾起了弧度，再次举箭朝陈愆孡背后刺去，箭头入肉的声音响在耳际，毓仪心中大快，奈何女儿家气力不够，再使力也未能更深入半分，反而手心与箭身摩擦得热辣疼痛。

　　陈愆孡悠悠转身，嘴角抽动着看向毓仪，毓仪只是笑，笑得歇斯底里，笑完了，人也如一滩泥萎了下去。

　　“毓仪，毓仪。”

　　醒来的时候，跟倒下的时候一样，耳边是陈愆孡的呼唤，只不过现下的呼唤，比前时急促的呼唤要温柔些，低沉些。

　　毓仪缓缓睁开眼，移了移被子里的手，掐了掐大腿。有感觉在的。呵，她竟然没被处死，还真是命长。眼前此人也是，算他命长！

　　“你是谁啊？我……”毓仪拧着眉头撑坐起来，杏目微瞠地看着陈愆孡，好似忘记了一切。

　　陈愆孡愣了一会儿，松了口气，笑了，抚抚毓仪的脸，柔声说：“我是当今太子。你是我未来的太子妃。”

　　不过几日的时间，陈瑱已经称了帝，封了陈愆孡为皇太子。大齐王朝国祚已尽，当真是物是人非。

　　毓仪黯然腹诽间，陈愆孡继续补充说：“前几日我们在大明宫打马球，你不慎落下了马，昏迷了好几天才醒来……”

　　“大明宫……”毓仪喃喃，脑海里浮现的是她往昔同胞弟即太子萧禹晞打马球的场面，最后突变到国破前夕父皇嘱咐几位皇子们逃往国丈府邸那时候。现在，禹晞应该已经被护送出城了吧？

　　“毓仪……”陈愆孡轻轻按住毓仪的肩头，微微皱眉。

　　“这里……”不是东宫，就是太子府邸。毓仪看似若有所思地环视左右，忽然双手捂住小脑袋：“头好疼啊，我……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最好……”陈愆孡兀自叹气，看见毓仪不明所以的模样，他方觉失言，半掩饰着抬头吩咐婢女，“快传御医来。”

　　佯装失忆与仇人虚与委蛇到今天，毓仪终于可以解脱了。

　　毓仪仰面向天，接受着从小窗投进来的光，它轻轻的，柔柔的，像极了父皇母后的爱抚：“父皇，母后，儿臣很快就会提着逆臣贼子的头颅来见你们。”

　　轿子停了，毓仪缓缓睁开眼，前帘已经被掀开，脚下面前好一片光华大盛。

　　“毓仪。”光亮被掩去大半，是陈愆孡挺拔的身躯挡在了轿前，他略一低首，微微探进来望住毓仪，见毓仪有片刻迟疑，他只当是毓仪忘记了接下来的流程，善解人意地朝毓仪伸出手去，温声，“毓仪，来。”

　　毓仪温柔一笑，那笑里藏了绵绵密密的针，比她广袖中金错刀还要锐利。

　　她搭上陈愆孡的手，微一起身，身子便腾空，被陈愆孡抱了出去。他的眼神那么深情款款，又像个得到了好玩物的孩子，欢欣鼓舞，横抱着他的珍宝往太子府里走。

　　一瞬微怔，竟忘了大事，毓仪来不及责备自己，将将要自袖中抽出金错刀，太子府大门的高墙上便砰的一声，似有重物落下，惊破了新婚之喜。

　　陈愆孡抱着毓仪忽地一闪身子，一块碎瓦片堪堪摔碎在脚下，如果他不移开的话，被砸到的明显就是毓仪了。

　　毓仪蠢蠢欲动的动作，在这火光电石之间的变故中乱了套，陈愆孡望着受惊的毓仪，关切地抚慰：“毓仪别怕，有我在。”

　　天际又是一声巨响，陈愆孡一路骑行而来的马，蓦然一声长嘶哀鸣，像是在预警什么。

　　果然，天边巨响的频率越来越高，太子府邸因距离城门近，当先受到了影响，也最先得到了消息。一个守城门的士兵奉命来报，江夏王萧允煜率领北府兵，鼓动京畿驻军大营，说要拨乱反正，请皇上让位，拥立大齐太子。

　　“父皇就不该心软，召萧允煜入京，又把他毫发无损地放回江夏！”陈愆孡的鬓角青筋暴起，狠命地握住拳头，吩咐左右去宫中奏报。

　　江夏王萧允煜，毓仪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讳了。

　　父皇尚在时，毓仪常常偷偷扮做太监的模样，偷听朝议，屡试不爽。

　　据说江夏王萧允煜这个名讳是战神一样的存在。当年他在齐高祖统一南方的转折战中献计，崭露头角，从一个卖履为生的少年，一跃成为统领北府军的将领。历经高祖和太.祖两朝，萧允煜对齐国忠心耿耿，打了一场又一场的胜仗，一步一步地，坐上了异姓藩王的位置。再后来他的势力越来越大，声望也越来越高，几乎功高盖主，为表忠肝义胆，他请求父皇赐予他国姓萧，百姓称其为国姓爷。

　　只是，陈瑱称帝后，曾把萧允煜召到帝都，若不是萧允煜同意俯首称臣，陈瑱又怎么会放他回江夏？

　　他萧允煜，真的是来恢复大齐江山的吗？还是说，他也想混水摸鱼，从中攫取些利益？更有甚者，想取陈瑱而代之？

　　突然又一声巨响震破天际，毓仪心头跟着一震，回了神，陈愆孡已把她抱回了喜房广榻上：“毓仪，你别怕，乖乖待在府里。待我驱逐了萧允煜那个出尔反尔的狗贼，便回来见你，与你行完最后的成亲礼仪。”安抚毓仪过后，陈愆孡转身大步出了喜房。

　　他说要毓仪等他，毓仪便擦拭着刀身等他，等他一踏入喜房，就把这锋利的金错刀插入他的胸膛，而后斩下他的脑袋来祭奠父皇母后。

　　夜色沉了下来，一直持续着的异常的巨响声、等待陈愆孡回来那一段时间里出现的如潮水般的涌动声和天际边如炭石燃烧的火红色，也随之消失了。

　　毓仪站在窗前，收回投往漆黑夜空的目光，移向了喜房外灯火通明的小径。今晚，他会回来吗？

　　毓仪等了整整一夜，也没等到陈愆孡回来送死。他是死在了江夏王的麾下？还是别的？

　　“都快走啊！江夏王的军队要进城了！”

　　外头莫名喧闹起来，婢女仆人们奔走呼号，乱作一团，许是江夏王真的攻破了外城。

　　毓仪疾步出了喜房，扯住一个背着包袱跑的婢女问：“太子呢？太子在哪儿？”

　　“太子正准备着率领御林军，护送皇上突出重围。”生死存亡之际，婢女已全然不顾礼节，一句话交待了，便挣脱毓仪逃走了。

　　陈愆孡，他居然抛下她逃走了。那他的狗命要怎么取来呢？毓仪一介深宫弱女子，自是没什么头绪，若是，若是能找到一个愿意助她一臂之力的依靠……

　　不知不觉，毓仪已出了太子府邸，一袭红衣走在大街上，前方达达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毓仪抬头，便见半百米远有一人一马当先，带领一众士兵不疾不徐地迎着毓仪前行。

　　离得不算近，毓仪看不清他的脸，但见他身着宽衫大袖，褒衣博带，衣襟前是一只四爪金龙耀眼无比，栩栩如生，彰显着身份的高贵。

　　毓仪似魔怔了一般，快步冲向男子□□的马，男子见状，勒紧缰绳，马儿扬蹄长鸣，在毓仪面前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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