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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修）
跟东明影业的老板张蓝已经周旋将近大半年，到底能否开单依旧是未知数，叶晓棠一度十分怀疑，此生是否能够摆脱搬砖的命运。
好在从上个季度开始，大环境突然热起来，上市仿佛变成了一件很容易的事，东明影业张蓝邀请叶晓棠去给高管们上培训课，讲关于A股的三百六十五件事。
叶晓棠单枪匹马，在东明会议室跟数位高管打完车轮战出来，已经五点多钟。
她站在电梯间给她爸打电话，他们父女很久没见，说好今天一起吃晚饭。
电话还未接通，叶晓棠听到东明影业前台叫她名字，“叶小姐，张总让你留下来见个人，很重要。”
叶晓棠眼睛一亮，猜到应该是东明影业的上市计划终于要启动，她正要转身往里走，手边电话却通了，接起来，里面传来她爸叶耀庆焦急的声音：“棠棠，我撞车了！”
“你怎么样？”
“我没事，不过撞了一辆奥迪，这下完蛋了。”
叶晓棠觉得不对，因为她爸的语气过于沮丧，可是以他的脾气，不要说撞到奥迪，即使撞到警车，他也不会认怂。
她对着前台打了个手势，转头压低声音问道：“你是不是喝酒了？”
“嗯。”叶耀庆声如蚊蚋。
“你现在在哪儿？报警了吗？”
“离你不远，我看对面大厦上挂的牌子有你说的那个什么影业。哎，那奥迪司机过来了，我先挂了！”
叶晓棠正想嘱咐她爸两句，电话里却已经传来盲音。她暗叫不好，他身上还背着缓刑，如果被发现是醉酒驾车，肯定要去坐牢。她不及多想，一边往打开的电梯里走一边对东明影业前台大声说：“帮我跟张总说，我有急事先走，稍后会向她解释。”
叶晓棠出了大厦，远远看到对面马路上一前一后停着两辆黑色轿车，后车正是他们家那辆桑塔纳老爷车，没在车外看到她爸身影，看来是没下车，她一阵庆幸，连忙脱下高跟鞋，一路翻路障、闯车道，想以最快速度到达事故现场。
两车相撞时，陆云开正在接一通电话，对面是近期投资项目的负责人，双方讨价还价热烈进行。
车子突然停下，他身体惯性往前，还好没有磕碰，回头一看，发现是追尾，便任司机去处理，自己继续跟电话对面那人周旋。
要紧的事差不多说完，陆云开忽然听到外面马路上一阵鸣笛声，放下车窗往外看，只见不知哪里窜出来一个女孩，居然在晚高峰横穿二环主路。
隔得远远的，瞧不清女孩的身材长相，只是她翻越路障时的矫健，以及打着手势在疾行车辆中穿行时的果断倒是让陆云开仔细看了一阵子。
电话那边的人感觉到陆云开在走神，随口问说出什么事了，“看到个不要命的，正在横穿二环主路。”
“我怎么听着你这么兴奋，你也想穿去？”
陆云开笑骂，关上车窗，与对方又应酬数句，终于挂了电话。
电话刚刚放下，便听到有人敲他车窗，他打开窗户，看到一个女孩站在车外，正弯腰与他相对。
窗外女孩长得高高瘦瘦，五官颇为清秀，只是这会儿她短发散乱，双颊绯红，额头有大颗汗珠渗出，样子甚是狼狈，毫无疑问，她应该就是刚才横穿马路那人。
陆云开以眼神询问她来意，估摸着跟追尾事故有关。
叶晓棠望着车内男人，他大约三十岁出头，修饰体面，气质精明，询问的眼神里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傲慢。
她感受到来自他的压力，稍稍平稳气息才说：“先生您好，不好意思耽误您时间了。我是后车司机的女儿，跟您商量个事儿，您看这事儿咱们私了成吗？”
陆云开皱眉；不过是汽车追尾，几分钟就应该解决的事儿，耽误这么半天不说，司机居然还会让人找到他这里来。
他从车里回头，发现他的司机正站在后车旁猛敲车窗。
“成刚！”陆云开头伸出窗外，喊司机过来。
成刚一听老板叫他，连忙跑了过来。
“怎么回事？”陆云开语气不悦的问道。
“那老小子不下车，肯定有问题，我已经报警了，非给他一个教训不可。”成刚狠狠的说。
“这事儿是我爸不对，我给您道歉，还希望您能高抬贵手。”叶晓棠心里着急，跟成刚道完歉，又低下头去求陆云开。
陆云开看不得她一脸窘迫神情，摆了摆手说：“带你父亲走吧。”
叶晓棠连忙说谢，又将名片递给成刚说：“修车账单可以寄到名片上的地址。”
成刚虽是不甘心，可是老板都发话了，他再不好说什么，只得接了名片。
叶晓棠开车离开追尾现场，在车上见她爸垂头丧气，倒是有些心疼。他靠谱了很多年，可近来大概是因为到了更年期，年轻时候的脾气眼看有回来的趋势，莫名暴躁，一喝就多，之前跟人打架已经被告过一回，缓刑的判决刚刚下来。
她不想见他挫败的样子，于是故意逗他：“您今儿怎么知道认怂了？”
“我女儿有本事，我怂点儿怎么了！”叶耀庆嘴硬。
叶晓棠见他不钻牛角尖，倒是放心下来，这才想起还欠东明影业老板张蓝一个解释。
叶晓棠任职国有证券公司投行部承揽承做岗位，从硕士毕业到现在，入职将近两年，一向都是在别人的项目中打下手，东明影业是第一个可能被她承揽的客户，而这个可能性，全赖于张蓝对她的好感。
张蓝为人多疑，对叶晓棠另眼相看，纯粹因为她学历好，看上去有能力，最重要还年轻，即使有心眼对她来说也是无害的。
叶晓棠打给张蓝，“蓝姐，刚才有点急事出来了，我现在回去。”
“不用。处理你自己的事儿吧。”
叶晓棠拿不准张蓝的意思，不知道自己是否因为错过“重要”人物，同时还错过了其他，她犹疑道：“蓝姐……”
“别多心。是东明的一位股东，想说让你先见见，后续工作好开展。不过刚才他打电话过来，说是出了点小事，先不来了。下次有机会的。”
叶晓棠沉吟片刻，没再多问，开着车跟她爸一起回家。
叶耀庆住大兴郊区平房，一室两厅带着小院，一颗海棠花树占去大半个院子。他下厨做了四菜一汤，与女儿好好的吃了顿晚饭。
晚饭过后，叶晓棠开车回城里住处。车子出了郊区高速进入城中环路，堵在路口动弹不得。
已是晚上九点，路上依旧车流不息。这城里的人如此忙碌，仿佛从来都不需要休息。
好不容易蹭到三环，眼看快要到家，叶晓棠的电话响，竟是张蓝。
她摁下接听键，听筒里传来张蓝焦急声音，“晓棠，帮我一个忙！”
“您说。”
“我在万伦药业的上市庆功宴上，衣服上糊了绿茶蛋糕。现在整个人看起来就像长了苔藓的树干。”
“把地址发我，我去你家拿一件干净的给送过去。”
“我就知道你最好。我助理这两天生病，要不然不会麻烦你。”
“刚好还在路上，不算麻烦。”
服务客户，当然不麻烦，麻烦的是，客户不给你服务她的机会。叶晓棠去北三环张蓝的家中拿了衣服，送到地处国贸的酒店。
张蓝见到叶晓棠如见救星，拉她去更衣室的隔间里换衣服，一件蓝色露肩礼服换下弄脏的灰色吊颈裙。
“如获新生！”张蓝呼出一口气，将脏衣服丢进袋子里，拉了叶晓棠的手笑说：“不让你白跑一趟，你下午没见到的人，这会儿也在，算你运气好。”
叶晓棠知道张蓝说的是东明的那位股东，她当然是想见的，只不过刚才上楼时崴了一脚，脚腕疼痛难忍，她还不知有没有伤到。
她指了指踩着高跟鞋的双脚对张蓝说：“刚才上楼不小心扭了一下，我歇两分钟，回头去找你。”
“那我在外面等你。”张蓝并不勉强，说着推开门出去。
叶晓棠在沙发上坐下，脱了高跟鞋，查看脚踝，并无肿胀迹象，她捏住脚脖子活动几下，疼痛倒也有缓解，心知应该没伤着，打算稍微歇息，就出去找张蓝。
更衣室里人来人往，男女不分，有些人站在窗口抽烟、有些人对着镜子补妆、还有些人喝胶囊咖啡机里做出来的浓缩咖啡。
叶晓棠坐了几分钟，正打算站起来出门，却从沙发对面的镜子里看到一个男人推门进来。
他推开门时脸上还带着笑，人走进来已经是面无表情。叶晓棠在镜子里看他，莫名心动。
一是因为他的挺拔英俊，再是因为笑容消没的那一刻，他的脸仿佛傍晚时分暗下去的天光，竟让人感到惆怅。
叶晓棠坐在那儿没动，看着他走到窗户边，点着了一根烟，抽了三两口，将剩下的大半捻灭在烟灰缸里，转身准备离开。
男人转过头来往门边走，正好与叶晓棠照面，她偷看他半天，难免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扭头装作看室内墙上的装饰画。
“你怎么在这儿？”是男人的声音。
叶晓棠疑惑，难道是跟自己说话？她抬头，果然那男人看着她，还是一样的五官，瞬间却熟悉起来，居然是下午车祸现场放过她一马的奥迪车主！
她不由得惊讶，连忙穿了鞋站起来，说：“呵，真巧。”
陆云开也没想到还会碰到那不要命的女孩，简短寒暄之后，他继续往门口走，发现她还站在原地，他很自然的回头问道：“你不出来？”
“啊，好啊。”叶晓棠这才想起自己也要出门。
他们穿过走廊，来到前厅，里面一派热闹景象，人人脸上洋溢着喜庆色彩。
由于去年（2008年）股灾，IPO遭遇停摆。今天六月终于重启，万伦药业是开闸后第一批过会成功的企业，当然值得大大庆祝。不仅是庆祝万伦上市即将成功，更是在庆祝整个资本市场劫后余生。
屋里有大半是金融圈的人，叶晓棠认识其中数个风头人物，可惜的是，他们还不认识她。
而陆云开则刚刚相反，他刚一出现，从投行精英到私募大佬，个个抢着跟他说话。
叶晓棠不得不在旁边等着，毕竟他们还没向对方介绍自己，她就这样走掉是不礼貌的。
不过片刻功夫，叶晓棠觉得半屋子里的人都已经跟他说过话了，毫无疑问，他是圈内明星。
终于，陆云开得暂时脱身，他们来到室外阳台，这一片阳台是特意留出的顶层花园，靠墙搭着花架子，正开着紫藤花。
叶晓棠背靠阳台上，看着这高楼林立的城市，有一种不真实感。而更不真实的，是眼前这个男人。
陆云开从经过的侍者手里拿过两杯酒，递了一杯给叶晓棠，发现她正盯着他看，于是说：“我脸上有东西？”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好看。”
陆云开嘴角微翘，想说居然敢在公共场合调戏他，果然是不要命的人，他举杯与她相碰，“我是陆云开。”
“我是叶晓棠。”
“晓棠！云开！”他们一口酒没喝完，耳边传来了张蓝颇具有辨识力的清脆声音。
“你们俩认识？”张蓝站在两人对面，难掩惊讶之意。
叶晓棠与陆云开愣住，似乎不知该从何说起。
“蓝姐，一会儿没见你，感觉哪里不一样了。”陆云开不动声色岔开话题。
“啊，我换了身衣服。刚才那件弄脏了，这件是晓棠刚刚给我送来的。”张蓝说着对叶晓棠使眼色，还是在问她怎么认识陆云开。
陆云开转头问叶晓棠：“你是东明员工？”
叶晓棠正要回答，却听张蓝说道：“我们东明可没这福气。晓棠是永信证券投行部的，投资银行家，前途无量。”
“叶小姐是在为东明做股东调查？”陆云开问。
张蓝连忙说道：“哪儿到那一步了！我个人是有意跟晓棠合作，但最后决策还是会征得您和其他股东们的同意。”
叶晓棠听到这里，已经什么都明白了，张蓝下午让她见的那位“重要”人物，正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只是因为那场车祸，把一切都打乱。
陆云开自然也都明白了，想到今天的车祸，刚才在更衣室的巧遇，还有叶晓棠对他格外的关注，这其中可能有巧合，但显然也不都是巧合。
“叶小姐要是见到东明的其他股东们，请记得提前介绍自己。”陆云开说，他喜欢别人有志气，但她不喜欢女人有心机。
叶晓棠脸色一红，知道他是误会了，以为她刚才是带着目的接近他，但张蓝在场，她解释不清，干脆认了，“多谢陆总提点。”
陆云开再无话说，点头告辞，张蓝追了上去。
叶晓棠一个人被留在当场，想说今天可真是漫长。好不容易碰到一个看着顺眼的男人，竟又莫名其妙把他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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