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不良

作者:鹿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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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异样


      乌云密布,天阴沉得可怕,老夫人满脸风霜,踉跄出门。

      宣政十六年,文家被判谋反,三百八十四人西市被斩,血流成河。

      彼时的娴昭仪,如今的贤妃以她残害继子的证据为胁,以萧惠仪下嫁为诱,命她除去文世洳。隔日,文家清客与文世洳会面,她心生一计,陷两人苟且,奈何文世洳反应迅速,秘密送谴清客,让她计划落空。

      次年,白雅出生,文世洳因文家之事恼怒白源,白源终日魂不守舍。她屡次布局,文世洳皆化险为夷。娴昭仪再次暗中胁迫,她收买接生嬷嬷,在文世洳救命参汤中参入活血药物,果然,文世洳产后血崩,不日撒手人寰。

      如此陈年老账,便连萧惠仪也不知道,白源是如何得知的?甚至连她暗中派人溺死继子一事也一清二楚!

      为以防万一,她早把知情者包括她的奶娘灭口,白源素来不管后院事,何故惹他怀疑并重新彻查?

      老夫人陡然想起白谦,初见时那双眼睛清冷无欲,每每与之对视,藏于心的算计似无处遁行,实在邪门得很。说起来当年她对付文世洳,白谦八岁,若他是个知情的……

      老夫人突觉后脊窜起一股寒意,思及白谦近两年的种种,那眼神分明不存半点情义,老夫人忙让林嬷嬷扶自己回福熙院,火急火燎地让林嬷嬷把白谦和白雅近两年送的物件,大到玉佛、白玉屏风,小到抹额、字画,统统收起来,待目之所及,再不见兄妹两的物件方心安半分。

      老夫人又猛然想起自己近日身子大不适,心感怪异,又派人去请了府医,让他挨个物件从里到外仔细查验,看是否有不妥或存了阴私之处,待府医回禀一切正常,方松了一口气,只是那些物件她是再不想用了,让林嬷嬷塞在私库里。

      方虚惊一场,老夫人又想起刚刚白源的态度,胸口憋着一团气,堵得慌。十几年了,文世洳在白源心中的分量应大减,然而白源毕竟曾迷恋文世洳,她怕……

      老夫人捉着林嬷嬷的手,问道:“你说,他……会不会与我生分?”她所做的一切,都为了他的仕途啊!

      林嬷嬷虽不知两人在里面说了些什么,但老夫人离开的时候,她不小心瞧见了白源的脸色,铁青骇人,林嬷嬷暗道:以老爷的性子,这气怕会生好长一段时间,生分是必然的。

      林嬷嬷道:“老夫人多虑了,老奴刚刚偷瞧了老爷的脸色,虽然没有带笑,却也不是十分骇人。”

      老夫人心疑,她做下的事确实不光明,但人死不能复生,若当初她不曾杀死那年长的继子,不曾作死文世洳,哪有现今的卫国公府,她是白源母亲,白源亦非当初意气用事的毛头小子,定能理解!

      确实,当白源问起十四年前之事,两人“剑拔弩张”,她心惊肉跳,但白源并无大喜大悲,只端着一张阴沉的脸,一开始她想过抵死不认,但证据在手,干脆破罐子破摔,以为白源会雷霆大怒,不料他却一动不动。

      老夫人理所当然地以为白源不会怪罪于自己,毕竟因为她,卫国公府才免于文家牵连,他才得以继承卫国公的荣耀,却不知哀莫大于心死。

      心里盘算了半天,老夫人已累极。她只得白源一个儿子,体面俱是他给的,为安抚白源,她不介意在白婳的婚事上退让,至于白雅与白谦,老夫人深以为两人是知情的,留着也是个祸害,她现今拧不过白谦,还不如谴出去,省得她提心吊胆。只是她得寻个法子,这刻薄孙女的骂名万万不可落于她头上……

      林嬷嬷瞧着老夫人似已睡沉,往香炉里又拨了两块香料,旁边的杏儿瞧了,小声问:“嬷嬷,今儿用的是什么香?看颜色似比往日的要深,味道也略有不同。”

      林嬷嬷笑得一脸慈祥:“今日老夫人受惊了,平常的香料怕压不住,遂给她换了。趁老夫人熟睡,你亲自去厨房熬些定神的汤药,这儿就不用守着了。”

      杏儿听了,忙应喏下去,每每老夫人入睡,只林嬷嬷一人能近身,她早已习惯。

      ——
      如轩苑
      陡然出现的闪电让白雅心惊,书房的木窗被刮得“嘎吱”作响。白雅放下手中的书卷,正欲起身,清水已匆匆上前,拿了长木条子把窗关上。

      桌面白纸翻飞,白雅伸手把翘起的纸张一一展平重新压好,正准备撤身,突然看见被压在下面的一张图纸。

      她看了清水一眼,清水瞧着她手中的图纸,胸口惴惴,却未曾阻止。

      白谦曾说白雅可以出入他的书房,还能使用他书房的物件。

      白雅把图纸展平,密麻线条错综复杂,随便一个院落就有好几个出口,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府邸,白谦身处工部,莫非这是哪个高门府邸的机关图?

      图纸像极了孩童时期玩的迷宫,白雅竟也瞧出了几分趣味,不一会儿,传来清水的声音,然后是夹杂在雨中的脚步声。白雅远远瞧去,果然,白谦回来了。两人竟没带伞,浑身湿漉漉的。

      白雅忙迎了出去,那模样像极了迎君归家的小娘子,门口的玉竹瞧了好几眼。

      外面的雨一点儿也不小,甚至来势汹汹,白雅找了一圈,并没有发现油纸伞,只好安心等着。对面,白谦白棋两人不疾不徐,似融于雨中,又似被隔绝于雨外,不一会儿,两人到了屋檐下。

      清水邹然不动,白雅心知白谦有不喜让人碰触的怪癖,但自己似乎是个例外的,遂抽出手帕,擦着白谦脸上的雨水,嘴里嘟囔着:“怎么不等雨停了再回来,或者去哪里避一下也好,这般淋着,仔细着凉。”说着,又让玉竹把帕子递给自己,瞧着同样狼狈的白棋,白雅把帕子递了过去。

      白棋抬头看了白谦一眼,白谦眼眸低垂,白雅见他木头似的,直接把帕子塞给他。

      白棋一脸麻木地擦脸。

      旁边的玉竹瞧了,心中了然,小姐这是感念白棋救了大小姐,不忍他一脸狼狈呢!

      白谦捉着白雅欲伸向自己的手,手掌炽热:“好生呆着。”然后转身进了一旁的卧室。

      看着白谦离去的背影,白雅面露疑惑,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从屋檐垂流而下的雨水,凉入心脾,心里纳闷,正常而言,淋雨后身子不应该是凉的吗?莫非白谦发烧了?

      侧室,白谦将自己置身药汤之中,右手中指撘着左腕,内息紊乱,竟有冲破禁锢之势,这种状态从昨日一直延续至今,他隐约摸到了上清诀第八层的门槛,但契机迟迟未现。

      想起上次闭关半个月方突破第七层,白谦一脸凝重。

      就在白雅等白谦的那一刻钟,玉蔻来禀,说老夫人疑与白源起了冲突,起因是白源要把白婳许给自己的部下。

      白雅有些难以置信,毕竟白婳才十二,尚未出阁,而白源的部下大多是镇守边疆之人,白源舍得?

      这惩罚当真出人意料,却也说不上重。

      玉蔻又道:“听福熙院的嬷嬷说,两人待三小姐及竿后再完婚,及竿前三小姐不得踏入卫国公府半步,将住在水月庵里待嫁呢!”

      白雅点头,如此便连三皇子也挑不出错来了,只是可怜了白源那部下。

      “老夫人身子可大好?”白雅问。
      “听闻没什么精神,连午膳也未用呢!”

      白雅心里摇头,老夫人这般自私自利之人,不太可能为了白婳为难自己,应是还有其他事儿,莫非……

      “她已知你将搬离卫国公府。”白谦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玉竹与玉蔻一惊,后面面相觑,似乎不理解白谦话中的含义。

      白谦挥手让两人退下,两人得白雅首肯,忙离了书房。

      白雅眼眸奇亮:“已经说了?”

      白谦手掌发痒,本欲伸向白雅双眼的手转而附上那翘首企盼的脑袋,道:“说了,三日后随我一同搬离。”

      白雅脑袋微蹭,原意是想要摆脱对方的抚弄,奈何头上的手随她脑袋而动,看着更像是她在撒娇。

      “三日?后日姐姐回门,倒也没落下。只是我的物件,哥哥差人送来的,还有母亲留下的,统共加起来许有几十箱子,不知道时间够不够。”

      白谦踱了几步,看着被摊放在桌面的图纸道:“雅馨苑的东西,只需带些你喜欢的,其余物件新的院落自会准备,若有旁的需要,往后再添,无需另带。”届时到了新府,一切将大不相同。
      白谦抚着图纸上左上方的一个院落,眼中意味不明。

      “虽是这么说,但总不能都弃了,好多东西都还能用呢!”特别是近两年白谦赠的物件,一件比一件精致,瞧着价格不菲。

      “随你欢喜,只是若你把所有的物件都搬离,雅馨苑岂不空荡无物?”

      白雅冥思一想,如此颇有一刀两断的意味,难免惹人闲话,遂爽快应允。

      搬家一事解决了,白雅才想起前来的目的,问道:“昨日白棋是如何救的长姐,在哪救的?”

      白谦把图纸卷起放在架上,又拿了张画纸摊铺于桌面,招呼白雅过去,道:“在郊外的一个林子里,劫走他的是二皇子。”

      白雅心道果然,不过仍不解,又问:“二皇子为何带长姐去郊外,若他真心喜欢长姐,直接带人一走了之岂不是更妥当?”二皇子被贬的石锡距离京城甚远,劫走新娘不紧着逃离而是滞留郊外,怎么看怎么怪异。

      白谦把沾了浅墨的毛笔递给白雅,白雅疑惑接过,发现白谦的手温度如常,稍感心安。白谦握着白雅的手,在纸上运作,很快,一片挺立的荷叶已成,白谦这才答道:“他劫走白湄,不为儿女私情,为的是一个承诺。”

      白雅诧异抬头,红唇险险擦过白谦脸颊,神色一愣,却也很快回神,不甚自然道:“哥哥答应了他什么条件?”

      意外而已,不必介怀。

      白谦盯着宛若樱桃的耳垂,唇角轻勾:“金银。”

      白雅手中的毛笔一顿,笔墨晕染,心道可惜,嘴里道:“竟为了钱财!莫非石锡十分贫寒?”说好的忠厚耿直呢?

      白谦握着白雅的手,轻点浓墨,几经婉转勾勒,一展翅欲飞的鸭子跃于纸上,水滴轻溅,那模样精神极了。

      白谦道:“石锡位于西南一带,地势崎岖,山脉与沼泽并存,野兽集聚,居住的多是流民,商贸不繁,确实清苦。”

      “渣……”

      “嗯?”白谦似没听清,低头询问。

      白雅讪笑:“这是鸳鸯?”若非后面添了另一只,她还以为是鸭子呢!

      明显的转移话题,白谦淡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鸳鸯戏水,不觉得雅兴?”

      白雅抚着其中一只展翅的鸳鸯道:“幸而是戏水而非起飞,不然徒留另一只在湖里,怪孤单的。”

      白雅在一旁又添了一小簇荷花,细细打量,总觉得自己画的远没有白谦握着自己的手画得有意境。

      白谦眼中划过一道异光:“既为鸳鸯,虽有翅,妄想飞离,终无果。”

      妄想?白雅抬头看了白谦一眼,总觉得这个词过了。

      白谦恍若未察,轻压白雅肩膀让其坐下,然后径自走到架子旁。
      白雅目随其动。

      不一会儿,白谦掏出一块玉石,赫然是白雅那晚让他帮忙雕琢的那块,只见白谦打开印台,轻点几下,画纸右上方是一个私印,私印上面写着的“白雅”二字。

      白雅道:“这是哥哥写的?”雅字内敛大气,还带了些许难以察觉的锋芒,像极了白谦的手笔。

      白谦道:“嗯,原本前几天就该给你,只是因事耽搁了,此玉石稀罕,好生留着。”

      白雅刚刚就发现了,白谦的右手似有几个口子,猜想这玉石应是他亲手雕刻的,越发珍惜,却不知若白谦不是故意的,别说是琢玉,哪怕是打铁,双手亦可光洁如初。

      白雅心里有些感动:“哥哥放心,便是我舍得扔这玉石,也舍不得上面的字。听闻哥哥的字画一字千金,哪怕我的名字只两个字,也会好生收着,好为自己攒个嫁妆。”

      嫁妆?白谦眼底柔意尽敛,抚着纸上的红印,漫不经心道:“小雅已经开始攒嫁妆了?”

      他险些忘了,她与段祺瑞的三个月之约,时间已过半。

      “有备无患。”白雅正试印,随口答之,却不知身后之人因为她的话眸色越显深沉。

      “小雅心中的如意郎君,是何般模样?”

      白雅突然想起一句台词,玩笑道:“我的如意郎君,一定会在万人瞩目的情况下,穿着金甲圣衣,踏着七彩云霞来娶我。”

      金甲圣衣?白谦想起曾战袍加身,勇退异族的段祺瑞,眼底蓄着杀意。
      他予她翅膀,似乎让她误以为自己可以飞离……

      白谦俯身瞧着专心致志的白雅,快十五了,在他有意无意的调理下,越发清湄动人,对他亦毫无防备,就像现在,哪怕他的目光已赤|裸含欲,依旧不为所动,对身上他故意留下的痕迹,更毫不怀疑。

      白谦突然有些烦躁,瞧着白雅纤指上的红泥,妖艳夺目,让他想起她臂上的守宫砂。原以为朱檀已是绝色,直到昨日窥见了软玉中藏着的一点红。

      绯红中的软玉,软玉上的绯红,越发艳丽的回忆涌上心头,似乎有什么带着难掩的燥意欲破体而出!

      双手猛然撑在桌案,白雅肩膀一缩惊愕回头,却不知此时自己被困于双臂之间,尤显娇小,未施脂粉的小脸洁如白梨,眼似秋水,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翠,举手投足似还带了撩人的异香,如一株含苞待放的娇荷,让人忍不住采撷、亵玩。

      白雅心跳如雷,说不上是害怕还是担忧,小心唤道:“哥?”

      白谦看着她的目光一动不动,瞳孔沉得渗人,似还带着猩红。

      白雅被盯得汗毛直竖,怀疑眼前的人魔怔了,正欲起身,下颚一重,红得诡异的双眼缓缓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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