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崽】《死国》

作者:无鱼无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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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然而自那场“人类情感交流”后,大天狗事后回想起自己当时的所作所为羞耻的几乎以头抢地,妖狐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天天打打式神刷新闻,仿佛对他来说,那真的只不过是一次失败的接触一样。他不禁怀念起刚来时那只冷冷不说话的狐狸,当时虽说怕生,但好歹也没现在这倔脾气,一个式神天天给御主甩脸,说出去谁信。
      大天狗想起月白说的,要让式神感受到你的爱,怀疑自己一定是买了假的式神。
      八段斗技晋级赛定在新赛季的第一个的周二,对手是上次协同赛一刀一个的鬼使黑。大天狗拿到赛程安排和对手资料的时候反反复复看了赛制两遍确定自己没有手滑拿错赛程表。他将赛程安排给妖狐看了,妖狐只是意思意思的点了点头,对他说要休息了就径自关了光投,留下大天狗憋了满腹的话愣在原地。
      你一个AI休息个鬼啊???
      晋级赛的当天,大天狗早早进了场,碧落太鼓的御主观战席在战斗场地旁的小型太鼓上,甫一登上就升上了半空——他想了一路临上场前要和妖狐说什么,结果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就上了贼船,反观之月白则是笑眯眯地和鬼使□□了别才坐在了他身边,果不其然鬼使黑前脚踏进场后脚就一个眼刀瞪了过来。
      大天狗感觉凭空一口锅扣在了头上。
      式神与御主进场后,赛场周围的观战屏便亮了起来,作为极其少数能够进入最终决赛的鬼使黑对上了本赛季一路大放光彩的最强单体妖狐,很多在初赛被淘汰下去的御主们特意赶来观看这一场对决。妖狐与鬼使黑已经就位,而在场地的正中央,苍蓝色法阵中走出的年轻女人更是掀起了观战者们的惊呼。
      “这次的裁决者居然是八百比丘尼。”大天狗听到就连月白都在小声叹道。
      和只是用于培养和锻炼式神的协同斗技不同,作为关系到式神的人类身份的决定性比赛,最终赛都是有裁判的。大多数时候观众只能看到为人熟知的安倍晴明和神乐,而与这两位初始者不同,剩下的两位似乎一直鲜少出现在人前。
      掌握着星辰之力的不死巫女八百比丘尼。
      这就是一直以来只在最终决赛才出现的,星网四位掌管【法则】的初始者之一。
      八百比丘尼周身的星光化为飞鸟,无数飞鸟又在她身后汇聚为巨大的银蓝色孔雀,净化一切污秽的孔雀,那是属于八百比丘尼的御灵。
      “那么,最终场的比赛,就由我来担任裁决者了。”八百比丘尼柔和的嗓音在每个观战者脑海中响起,她双手托举起星光法杖,足尖踏过虚空,璀璨星光落入她深碧的眼瞳里。
      星辰降世。
      【The final match——】
      随着一声清越的鸣叫,苍青翠羽的雀鸟挟着万千光点飞上赛场顶端,盘桓振翼间撒下无数星光。
      机械的电子音宣告终幕拉开。
      【Ready——】
      【Game Start——】
      “比赛开始了哦。”
      话音落下,妖狐和鬼使黑同时动了。
      ***
      鬼使黑本是群体战中占优势的式神,一对一战斗时他那把巨大的武器就显得有些鸡肋——近战太过笨拙,远战又不如妖狐这样操控妖力来得灵活,纵观鬼使黑一路的战绩,似乎都是靠速度先发制人,打对手个措手不及。
      同样是以速度取胜,对比只是武器讨点巧的鬼使黑,妖狐本就是风属的妖怪,血脉中便有着属于妖兽的敏捷,又是以妖力操纵风的远攻,明显比鬼使黑更占了几分先天的优势。开场的二人打的不平不淡,妖狐隔了老远放出两道风刃骚扰对方,鬼使黑倒也不急,只偶尔欺身上前,也不恋战,将妖狐逼上一逼,见他恼了便跑,比起放水倒更像是在互相试探。眼见时间过半,两人你来我往看着像是缠斗事实上却打得轻松的很,鬼使黑挡住妖狐挥来的两道风刃,还不忘嘲讽一句“二突子。”。
      妖狐冷哼,足下一点整个人跃至半空,右手瞬间化作狰狞兽爪,竟是舍了远攻,打算以妖化后提升的速度和□□力量近身肉搏。鬼使黑横镰胸前,扛住从天而降的巨大冲力,黑色巨镰与淡紫色的妖气碰撞,爆炸,掀起一阵气浪。
      大天狗一惊,妖狐这是想空手拆镰刀?
      而就在这时,翱翔于赛场上空的孔雀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
      也许是二人缠斗的方式太过霸道,太鼓鼓面像是承受不住强烈的气劲一般骤然破裂,巨大的白色光柱从破裂的鼓面中升腾,整个斗技场陷入满目血红色的警报中。异变发生的瞬间,八百比丘尼挥杖施展出星之咒,苍银锁链只象征性的支撑了一时就迸裂成星屑,被白光完全吞没。
      居然连八百比丘尼都无法修正?
      “发生什么——”观战频道的游客话说了一半就没了声,大天狗急的站了起来,却看见八百比丘尼御使着孔雀落在他们面前拦住了他。
      “我只能暂时稳定住一会,如果BUG继续扩大那就只能将这一片区域清除再重建了。”八百比丘尼眉头紧锁,星光汇聚成代码浮现在她的手中,“为了安全着想,请你们先行离开。”
      掌管法则的初始者明显没有顾及其他人的感受强制封锁了整个战斗区,观战屏的游客毫无防备的被踢了出去,大天狗和月白所在的小型太鼓周围爬上了星之咒的锁链,却还没有完全封锁,显然是八百比丘尼留给他们离开的漏洞。
      月白打开面板正准备强制登出,就看见大天狗望着八百比丘尼离开的方向,突然跳了下去。
      “你要干什么?”月白一把拽住大天狗,不由分说将他往反方向拉,大天狗情急间被月白拉了个踉跄,好容易站稳了,却还望着场内哑声说道:“妖狐他还在里面……”
      “他们不会有事!”月白回答地斩钉截铁,“你一个人类进去才是真正的找死。”
      大天狗想回答他他当然知道,只是……
      他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就好像有个人拼了命地在叫着,让他抓住妖狐,抓住他,再也不要分开了。
      可他明明知道妖狐只是一串数据,数据是没有死亡的。
      编排顺序打散了重新写就是,数据在数据之中,又怎么会消灭。
      “你到底在想什么?”月白简直快被大天狗惊呆了,这种稍不留神就能把命玩掉的时候,大天狗,他居然在发呆?
      “你都不担心鬼使黑吗!”大天狗反问,月白刚想回答,就听到脚下咔嚓一声,破冰一般的碎裂之音。“我——”他转头,脑海里一瞬间划过很多念头,可到最后也只来得及向场内看了一眼,就随着构建世界的坍圮急速坠落。
      我当然……担心他啊。
      ***
      大天狗从一阵眩晕里睁开眼。
      失重造成的耳鸣眼花还没过去,他甫一睁眼就被刺目的日光晃得头疼,直到被什么人扶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现在似乎是躺在某个人的……腿上。
      这大概是传说中的膝枕?大天狗想。
      “大天狗大人?”头顶上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唤他,然后便是一双微凉的手拂过他额前的乱发,轻柔地抚摸着他。
      妖狐?
      他甚至顾不上还在阵阵眩晕的双眼,勉强睁开后果然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大天狗大人醒了吗?”
      “妖狐大人,主人说可以准备出战啦!”
      “妖狐大人一定要加油!”
      “唔,大天狗大人也是!”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如同一群雀儿般叽叽喳喳地少女们便围了过来,像是看出了大天狗的不适,妖狐伸手挡在了大天狗眼前,对领头的萤草说道:“大天狗大人还需要准备一下哦,我们等下自己去,其他孩子就麻烦萤草了。”
      “嗯,包在我身上!”手里抱着蒲公英的少女甜甜地回答道,眼见萤草拉着其他几只小妖蹦蹦跳跳地走远了,妖狐这才放下手,含笑说道:
      “好啦,您别再装睡了,堂堂大天狗大人不擅长和些小妖怪打交道,说出去怕是要笑死人。”
      微微低于日光的温度,像一层簿纱,又带上了说不出的清淡香气,阳光照在身上的热度是真的,那只手抚过脸庞的触感也是真实的。
      怎么回事,他这是在哪里,那些孩子是什么人,妖狐为什么可以碰触他,是变成人了吗?
      一连串的疑问堵在胸口,终结于妖狐在他眼角的轻轻一吻。
      “是做噩梦了吗,您脸色不是很好呢。”妖狐调笑一般地说着,俯下身,在他眼角落下轻吻。“对不起啊大人,我总是忘了,我们是数据,怎么会做梦呢。”
      失坠感与违和感愈发严重了。
      大天狗感觉自己像是误闯进了一段记忆。
      他看着自己和妖狐一起生活,一起战斗。妖狐是个很优秀的式神,轻而易举的就拿下了成为人类的资格,妖狐开心地扑在他怀里,对他说:“我们要一起成为人类了。”
      可妖狐是在叫谁呢。
      他看不清自己的脸,却也明白,妖狐说的这个人,绝对不是他自己。
      他所触碰的,真实的,活着的妖狐,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在这段走马灯一般的过场里,站在妖狐身边的是他。
      大天狗好似在做一场成真的美梦,美好的,让他心头那一丝微妙的卑劣在阴影里扎根,刺入骨血。
      光渐渐淡了,失去了温度,色彩,声音,灰白的世界的最后一个画面,他看见妖狐带上面具,和面具后冷漠的眼。
      ***
      大天狗躺在地上,这一次,摇摇欲坠的暗沉天幕与翻滚着的乌云,整个空间昏暗而压抑,他勉强支撑起身子,看见妖狐正躺在他身侧不远处,双眼紧闭。
      鬼使黑拎着他那把巨大的黑镰从远处走过来,幽红的鬼火随着他的走动而飘荡,他的视线停留在大天狗身侧某处。大天狗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那里躺着一个白衣白发的青年,他手里虚握着一把旗子一样的东西,游离的魂火下,青年的脸苍白的不似活人。
      “他是我弟弟鬼使白。”
      鬼使黑走到鬼使白身边,拨开鬼使白散落的长发,用一种罕见的温柔地目光注视着他。大天狗偷偷瞅了一眼,只觉得那鬼使白的脸怎么看怎么有点像那名叫月白的御主,他被那眼神渗地发毛,恰巧一旁妖狐哼哼两声清醒过来,他连忙上前,一秒都不想再在这对兄弟身边停留。
      “大人嗯……主人?”妖狐的记忆还停留在那场战斗,现下甫一睁眼,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金色的妖瞳骤然紧缩,他甚至顾不上一旁眼巴巴等着扶他的大天狗,慌乱起身,四下打量后向鬼使黑问道:“鬼使黑你到底在干什么?”
      他的面具在之前妖化时候就掉了,现在狐耳狐爪全露在外面,眼角的妖纹红的吓人。
      鬼使黑抱起鬼使白,冲他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瞥了一眼他身后的大天狗,说:“只是八百比丘尼为了清零还原做的障眼法而已,等会离开之后,我们就能进入新的身体了。”
      妖狐一愣。“我们?”
      鬼使黑说:“是啊,我们俩,八百比丘尼说你的限制解锁了,就干脆一起安排了。”
      妖狐松了口气,问:“小白怎么了。”
      鬼使黑回答:“他没事,只是对数据乱流没防备,过会就醒了。”
      “这么大的事居然也没人告诉我一声。”妖狐叹道。
      大天狗稀里糊涂听到一句八百比丘尼,插嘴道:“你们俩居然贿赂裁判。”
      鬼使黑和妖狐同时赏他两个白眼。
      “当初你那事不也是八百比丘尼干的。”鬼使黑抚摸着鬼使白的眼角的手一顿,望向妖狐。“你还没和他说?”
      妖狐手中折扇一收:“……我这不也是才想起来。”
      他那双雪白的狐耳抖了两下,像是不经意地朝大天狗站的位置转了转。
      “我可没你那么磨磨唧唧,让我看着月白忘记我一个人生活,我可做不到,他是我弟弟,就算不能触碰到他,我还是会在他身边保护他,再看看你。”鬼使黑嗤笑一声,看了眼大天狗,“你为他做了那么多,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就满足了?别做梦了,他什么都不知道,即使他喜欢上别人,你也只能在背后祝福他。狐狸,你明明聪明的很,怎么干出这种昏事。”
      妖狐心说算了吧我刚想起来那会这家伙脑子都是些什么玩意。
      大天狗觉得自己现在绝对是一脸黑人问号。鬼使黑和妖狐打哑谜一样的一问一答,他听着感觉应该是和自己没关系,但又好像句句都在影射自己。
      鬼使黑的意思是,他以前认识妖狐?可他20年来的记忆里,却不记得自己曾经与这样一个AI有过接触。
      但他第一次见到妖狐时,内心升腾而起的喜悦的骗不了人的。
      就像是在说,啊,我寻找了那么久,就为了见到他。
      那样仅因为相见就如此满足的喜悦。
      鬼使黑说:“你在因为细小的相似而迷惑,可自己身为人类的记忆却在否认自己的猜想对吗,大天狗。”
      他有些惊讶。
      鬼使黑摇摇头,似乎并不是很想解释这些本该属于妖狐业务范围内的东西,可他看了一眼精神萎靡的妖狐,又说不出那些责备的话。
      妖狐的心思一向如此,藏的极深,只怕是漏出一点点都会要了这狐狸的命。
      “我可以告诉你。因为你和我们是同类。”
      人类的精神体怎么可能在那么汹涌的数据流里幸存,除非,你本身就是一段数据。
      一滴水最好的藏身之所就是偌大无比的海洋。
      你和月白,还有我和妖狐,都只不过是浩荡数据流中的一颗水滴。
      “你胡说。”大天狗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脱口而出,他震惊地看向妖狐,却看到妖狐也在望着他,浅浅地笑。
      “是,你别听他的。”妖狐金色的眼闪过一丝光,再看去,却依旧是漾得满满的柔情。
      那样的笑容很熟悉。
      体感的暖意甚至还没消退,再回想起来,眼角似乎还残留着微凉的触感。
      鬼使黑笑道:“你明明都察觉到不对了,还骗什么自己。春樱星早就没有活人了,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是星网为了传承文明而捏造的假相,你也好月白也好,成为人类的条件从来都不是获胜,狐狸从一开始就知道,但他根本就没告诉你。”
      “鬼使黑!”妖狐怒急,折扇一开,喝道:“这些我会自己解释,根本不需要你多嘴——”
      “你解释?像当初让他瞒天过海代替你一样随便编个故事?”鬼使黑懒得理那只炸了毛的狐狸。“你自以为把所有感情都藏的很好,所有人都看不穿你面具后面这张脸,现在倒好了,连你自己,都忘记自己想要什么了吗?”
      妖狐哑口。
      “你选择了让大天狗成为[人类],去成为你认为最好的选择。可你最后还不是被你所谓的最好的选择厌倦至遗弃。”
      人类的感情究竟是怎么样的呢。
      会有漫长却不敢诉说出口的恋慕,也会有如同火花一般短暂的爱情。
      究竟是我们成为人类,又或者人类成为我们。
      这是连原始代码都无法解释的难题。
      “斗技场是星网为了让AI学会人类感情才模拟的系统,星网最初指令就是传承文明。即使人类在漫长的时光中终究消亡,只要星网不灭,承载了所有数据的传承就不会灭。可即使有作为样本的四位人类实验体做参考,星网再怎么学习也只是一组数据,所以它只能用人类感情中最复杂的‘爱’作为判断条件,一旦达到要求,式神就可以获得人类的身份,星网会抹去所有[人类]对他的记忆,包括他自己。只是——”
      “只是它没有计算到,人类的感情是多么虚幻而多变的东西,妖狐拥有了爱,可他却把[爱]给了你。”
      妖狐说:“获得资格后我就解锁了关于人类传承的权限,所以我对成为人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欲望,星网归根结底也不过只是数据的集合,对程序中没有出现过的情况没有储备相应的应对措施,八百比丘尼帮我钻了这个空子而已,你当时需要这个身份,而我恰好能给你。”
      四位掌管【法则】的初始者享有最高权限,伪造一个身份对他们来说简直轻而易举。
      仅此而已。
      鬼使黑抱着鬼使白离开了,妖狐本是恼他将一切说破,气刃凝在手上,却还是没下的去手。他知道自己其实一直在寻找那个契机将真相说明,现下鬼使黑搞得这一出对他来说简直是一箭双雕的好事,只是……
      一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得知真相的大天狗,他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
      大天狗想问那他看到的那些画面是真实存在的吗,可看到妖狐殷红的眼尾,突然就问不出口了。
      我们曾经相互爱恋,度过那样一段时光吗。
      “当时八百比丘尼给我的那份数据做了拷贝,悄悄藏在我代码的最深处,直到触发她所设定的条件才能解锁。”妖狐抬头,伸手拨开大天狗额前散落的发,眼底是无比的眷恋与柔情。“那个条件是奇迹。”
      纵使面目改变,记忆不在,在几十亿人中重新遇到你,概率无限接近于零的奇迹。
      妖狐将真相缓缓道出后,大天狗就再也没说过话,像是在消化颠覆了他虚伪的记忆与世界观的真相,他低着头,金发挡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
      “你喜欢我吗。”
      半晌,大天狗问他。
      妖狐还未开口,他又说:“我觉得我是喜欢你的。”
      “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在想:啊,这个式神好漂亮。后来我成了你的主人,我又想,他那么好,又为什么会被主人抛弃呢。但我也很感谢他,因为他,你才从此属于我。这是我从未有过的,想要独占一个人,又庆幸他为我所有的感情。”
      霎时间的狂喜涌上心头,妖狐觉得自己鼻头一酸,眼眶蓦地热了,大天狗伸手细细抚上他的鬓发,托起妖狐的下巴,低头覆上他的唇。
      是温热而柔软的触感。
      “哪怕我不再记得你了,我也想要像这样亲吻你——即使在那个世界,我甚至无法触碰到你。”
      他曾在那个瞬间,第一次憎恨明明近在咫尺,却又远隔了一个时空的自己。
      “我是因为对您的感情才得以获知这个秘密。可当那个时候,八百比丘尼大人告诉我真正的评判标准,告诉只有我一个人可以离开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就像长久以来的信念一瞬间崩塌,您让我明白了爱,可您自己却并没有拥有它。”
      “爱不仅仅是恋慕,我想为您付出,不求回报,这才是我对您的爱,也是……我作为人类的贪婪。”
      妖狐这样地说着。
      “说到底,我只是一段数据,却学会了人类的多情。”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中庭的八重樱绽开的第一株新芽,春风中漫天飞洒的樱雪,夏夜流离明灭的萤火,从枝叶间垂落的秋露,还有振翼时卷起的小小旋风。
      在记忆中占据越来越多的位置的一个人,一张脸。
      拂过幼芽的修长指节,在樱雪中温柔的回首,握在掌心的萤火,落在眼角的晨露,还有抬起头,收拢的黑翼分割身后的无垠苍穹。
      无法按捺的汹涌感情,在这瞬间溃之一线。
      式神被赋予人类的形态,就要学会用人类的方式生存。而人类的记忆是有限的,想要记住新的东西,就势必会放弃一些无用的东西。
      在转徙流离的那段日子里,靠着回忆一遍一遍的描绘出的逐渐模糊的脸,期待着在某一天,用另一种方式再次见面。
      那大概是,即使身隔鸿沟天堑,只要想到他,就仿佛拥有无穷的力量。在这个人类已经不复存在的时代,曾经的造物仍旧遵循着既定的轨迹扮演出虚幻的盛世。
      记忆可以捏造,关系可以虚构,甚至连面目都可以改变。
      在没有生命之物依旧延续着鲜活世界的国度。
      他学会了成为“人类”。
      远处暗沉的天际开始崩溃,土地龟裂,又化为无数细小的光屑升上天空,被厚重云层遮挡的天幕隐约露出其后混乱的数据流。大天狗知道这是这个世界崩溃的前兆,他有些恋恋不舍,直到妖狐银白的发尾开始分解,消失,大天狗最后一次摩挲了他眼尾殷红妖纹,语气坚定道。
      “等我。”
      妖狐眉眼弯弯,眸子里遮不住的笑意。
      “我在那个世界等你。”
      ***
      他从光中走进一座庭院。
      庭中参天的八重樱开得正盛,大天狗随意地坐在廊下,看着微风吹落一树粉雪。阳光是正好的和煦,照在身上带着温和的暖意。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银色长发,带着面具的狐尾式神走到他身后,恭敬道:“大天狗大人,主人说,您该过去准备了。”
      有一小瓣樱花落在妖狐的面具上。
      大天狗对妖狐说:“我要成为人类了。”
      妖狐沉默了片刻,道:“大天狗大人寻求大义之路不该为任何事所阻。”
      “妖狐,我,要成为人类,去另一个世界了。”
      “大天狗大人……”妖狐迟疑,又缓缓开口。
      大天狗第再次重复了这句话,他张开了羽翼,风在他身侧汇聚。
      妖狐面具上的那瓣樱花落在了地上,他取下妖狐的面具,一字一顿道:“而你,会去寻找我,无论我变成什么样都会找到我,对吗。”
      妖狐金色的兽瞳睁地极大,像是中了病毒的机器,呆呆地停滞不动,阳光,树影,鸟鸣,整个世界从那一刻静止,只有他自己的羽翼卷起细小微风。
      他的耳中响起刺耳的警报声。
      这是他与[曾经]不同的选择,区别于系统既定的走向,却属于“人类”的回答。
      然而大天狗终于笑了出来。
      “我在那个世界等你。”
      他对着那个“妖狐”这样温柔地说。
      他停在路的尽头,看到时间恢复流淌,平地升腾而起的狂风卷起一树繁花,漫天都是飞舞的花瓣,斑驳光影中妖狐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终于散在风里,消失不见。
      那光影里走过的是他最眷恋的少年,从年少恋慕到天各两边,辗转逢离。
      只差那样一点点,他们就将在时光的洪流里擦肩,渐行渐远。
      他们只是一串数据,连记忆都是可以虚构的。
      而彼时的自己,却什么都没有注意到。
      应该放在心上的人,应该注意的事。
      ——应该回应的话语。
      这才是,在那一天,离别之时他应该说的话。

      终

      大天狗终于醒来。
      仍然是单调的素色房间,墙壁上记录赛程时贴上的便签还没拿下来,从巨大落地窗外折射进来的灿金阳光闪的晃眼,照亮空气中浮动的细小微尘。
      他像是做了一场悠远的长梦,梦醒了,窗外仍旧是人间。
      而他身边,他的狐狸蜷缩在他身旁,正睡得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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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完售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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