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不掉的你

　　“可以再放一遍片头吗？”霁然坐在座位上，静静地问。学生们早已离开奔赴下一堂课，教室里只剩下她和陈真两个人。

　　陈真点了点头。他一言不发，却帮她跳掉了《飞屋环游记》开头的童子军部分，直接拉到了她想看的那一节。

　　然后他走过去，坐在霁然身边，和她一起观看。

　　短短三分钟，已讲完两人相爱的一生。原来一生可以爱得如此绵长，一生竟也可以讲得如此短暂。

　　霁然热泪盈眶。

　　陈真默默地睇着她。

　　有很多话想对她说。比如天堂瀑布在委内瑞拉的圭亚那高原，如果她愿意，他可以陪她去那里。他也可以和她建一座小屋，在哪里都没关系，只要有她，哪里都会变成天堂瀑布。

　　但他说不出口。

　　他怕她回答，“这个靠窗位已经有人预定，你去坐旁边那桌吧。”

　　近情情怯。

　　终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站起来，回到讲台，默默地收起了幕布。

　　“我们走吧，下一堂课就要开始了。”他深深地看着霁然说。

　　***

　　这一天，霁然又收到一捧花束。不同以往的是，今天送来的是朴素的向日葵，有十三朵。

　　她望着向日葵发了好一会儿呆。

　　“你知道向日葵的花语是什么吗？”她回头问唐宁。

　　唐宁盯着花束，神色黯然，“沉默的爱。”

　　“哦。”霁然忽然有些语塞，只好拿起卡片。

　　“你要是愿意，我就永远爱你，你要不愿意，我就永远相思。

　　The One”

　　这句话出自王小波写给李银河的情书，也是霁然最爱的一句。

　　她思绪纷芜。

　　原本打算让花店转告对方，以后不要再送花来。她既然已经和云展在一起，就不会再收别人的花。但卡片和向日葵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无论如何，这样的心意至少应当换来当面的回答，哪怕这个回答是拒绝。

　　她依然郑重地收好卡片，插好花束。

　　“店里的曲库我更新了，放在《秋日恋曲》这个文件夹里，你注意一下。”她收起心思，回头对唐宁说。

　　却见唐宁已泪流满面。

　　霁然连忙丢掉鼠标，走了过去。

　　“怎么了？”她为唐宁擦着眼泪。

　　唐宁心如刀割。

　　“你要是愿意，我就永远爱你，你要不愿意，我就永远相思。”

　　她和他就像两朵向日葵，永远单向地追逐太阳，却得不到回应。

　　为什么这两朵向日葵不能相向而立，彼此照亮对方？

　　“霁姐，我好难受。”唐宁泣不成声，“我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哪怕被拒绝了，顶多也就是不开心几天，就忘记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

　　“我怕我以后都不会再爱了。”她放声大哭。

　　霁然抚摩着她的头。

　　“会过去的。”她心疼地看着唐宁，像看到过去的自己。“再痛的伤口也会痊愈的。”

　　“以前我也以为，再也不会爱上别人。”她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刚分手的时候，每天都生不如死，觉得世界之大，却找不到一个没有他的地方。有时候好好地走在路上，却因为路边传来的一首情歌崩溃，不得不停下来，找个无人注意的角落哭一场。”

　　“但时间长了，心情也就慢慢康复。现在偶尔经过我们曾经去过的地方，心里还是会有一丝异样，但就像隔了一层时间的毛玻璃，心痛已经看得不那么真切。”她露出释然的笑，“那时候看来的天堑，现在回头，才发现不过是一条水沟。”

　　或许每个女人都应该在爱情里大病一场，才能真正的茁壮成长。只有经历过失去，才能不怕失去。

　　我们爱过，痛过，哭过，因此存在过。

　　哭声渐稀。

　　唐宁终于抬起头，哑着嗓子说，“我想再默哀一会儿。”

　　霁然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再给你十分钟的tear break。”

　　***

　　暴雨持续了一整天。

　　下午的时候，云展带了一位朋友过来。

　　“这是我发小，张恒。”云展为双方介绍，“女朋友，宋霁然。”

　　张恒的反应有点奇怪。他时不时打量霁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终于忍不住问。

　　这显然不是搭讪。霁然忙认真回忆，随即摇头，“应该没有。”

　　云展却露出意料之中的神情。

　　“她就是《做一天的你》节目中，那个在超市帮我采购的女孩。”他为张恒解惑。

　　又回头对霁然说，“他是那个节目的制作人。”

　　张恒这才恍然大悟，随后又怀疑地看向霁然，“难道……你是外援？”

　　“不是不是，”霁然连忙撇清，“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他。”

　　张恒显然不太相信，又望向云展。

　　“我们的确是后来才认识的。”云展澄清，“绝对没有作弊。”

　　“竟然有这么巧的事！”张恒啧啧称奇，不可思议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梭巡。其实仔细想想，以他的节目密不透风的保密度，量他们也没有本事提前谋划。

　　但他仍十分好奇，“那你们后来又是怎么认识的？”

　　霁然生怕云展又说出什么“洗手间认识”的鬼话，忙抢着回答，“朋友介绍，朋友介绍。”

　　云展似笑非笑地睇着她，像是猜到她在警惕什么。

　　“原来有媒人啊。”张恒似乎有些不满，“说起来，我才是你们的首席媒人。”

　　“……”霁然沉默。现在是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刻吗？

　　“不过那期节目播出后，电视台收到不少留言。观众都说你们很配，还希望电视台来一期后续报道。”张恒目光湛湛地看着面前二人，“要不你俩再参加一期吧——名字就叫《缘妙不可言》，收视肯定拔群！”

　　“算了。”

　　“不行。”

　　霁然和云展异口同声地拒绝。

　　张恒摇了摇头，深感遗憾，这分明是个good idea嘛.

　　“你今天到底找我干嘛？”云展把他拉回正题。

　　张恒这才想起正事。

　　“我是来送请柬的。”他从手提包里抽出一张大红色的喜帖，双手庄重地递到云展面前。

　　“恭喜恭喜。”霁然连忙说。

　　张恒笑呵呵地颔首。

　　云展翻开请柬。

　　“还是那个泼你一桶水的李纯情啊。”他打趣道，“看来这二十多年，你脑子里的那桶水还没干啦。”

　　哦？霁然饶有兴致，这段关系似乎源远流长嘛。

　　“这话你可不能让她听见。”张恒眯着眼，警告道，“她那个脾气你是知道的。”

　　云展想起那些被李纯青打得满地找牙的往事，突觉不寒而栗。

　　“我会携眷参加的。”他忙换了个话题。

　　“眷属”侧头望着窗外，假装没有听见。

　　“记得红包包大点！”张恒特意叮嘱。

　　云展扬了扬眉，“包再大也是寄存在你那儿，早晚还得还回来。”

　　“哟，这才刚转正就嘚瑟上了，你小子的路还长着呢。”张恒以过来人的语气训’诫，随后转头看着霁然，“我说的对吧，弟妹？

　　“……”霁然不知道该同意他的见解，还是反驳他的称呼。

　　云展撑着下巴，笑吟吟地等她回应。

　　“我也觉得，他盲目乐观了。”她思索了一下，才中肯地回答。

　　张恒哈哈大笑。

　　云展不以为然，笑睨着她，“咱们走着瞧。”

　　“我还有别的请柬要送，就不多待了。”张恒起身要走，忽又回头，仿佛想起了什么。

　　“说不定，你会见到意想不到的人呢。”他抛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笑着走了。

　　张恒走后，云展顺势在“勿暮”待了下来。

　　因为天气的缘故，店内客人稀疏，倒是外卖订单多了不少。

　　“霁姐，又有个客人打电话投诉，说是订的咖啡超时半小时还没送到。”唐宁接投诉电话接到手软。

　　霁然忙找出订单致电骑手。

　　那头一席风雨声，不时夹杂重物倒地的巨响。“电瓶车翻了，外卖全洒了，没法送了。”骑手的声音似带着哭腔。

　　霁然忙说，“没关系，我们会想办法送过去的。你要注意安全。”

　　她放下电话，望着窗外的狂风暴雨，一筹莫展。

　　“我去送吧。”云展不知何时站在了她面前。

　　“反正我也是店里的‘编外’员工，这也是我的职责。”他意味深长地说。

　　霁然别无他法，只能再三叮嘱他，“路上一定要小心。”

　　云展开着吉普，披风斩雨去送外卖。

　　开门的是个女孩子，怒气冲冲。

　　“这都超时一个小时了……”她话还没说完，就蓦地停住。只见对方高大俊朗，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满腔怒火顿时嗞成了水雾，化得了无痕迹。

　　“实在对不起。”云展诚恳地鞠了个躬，然后将外卖袋递给她。“因为天气原因，骑手在路上翻了车，所以我们只好自己派送。耽误了您的用餐，这是我们店里的七折优惠券，聊表歉意。”

　　她怔怔地接过，犹如条件反射一般，脑子仍是停滞。

　　“希望你喜欢我们的咖啡。”云展笑了一笑，转身翩然离去。

　　第二天，店里的生意大有好转。

　　霁然却开心不起来，因为老有人打探云展的消息。

　　“昨天来送外卖的是你们老板吗？”女客人问，“个子高高，留莫西干头的……”

　　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霁然用力擦着吧台，发泄心中不忿。

　　“原来江哥说的拉客还有这个含义。”唐宁不由感叹。

　　她十分随机应变，沉着地应对客人的询问，“他是店里的股东，今天应该会过来……说不定一会儿就到。”

　　“……”霁然目瞪口呆。

　　云展直到傍晚才现身。他今天跑了两个工地，风尘仆仆，一脸疲惫。

　　客人已走得稀稀落落。

　　“江哥，你怎么不早点来……“唐宁忙将之前的盛况讲给他听。

　　云展一边不以为意地听着，一边留意霁然的神情。

　　“要不你来当我们的外送员吧。”霁然被他盯得不好意思，索性提议，“这样对于提振我们的营业额大有帮助。只是不知道多少薪水，大建筑师才愿意屈就？”她丝毫未察觉自己语气里的醋意。

　　“不行。”云展断然拒绝，“对你，我只卖身不卖艺。”

　　霁然本不想理他，可又觉得有些不对。“既然不卖艺，那之前你怎么会答应给‘勿暮’做设计？”

　　云展叹了口气，“那时候还没有转正，只能退而求其次。现在已经转正了，当然要更上一层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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