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能忘了你

　　顾熙琳把手机的声音关掉，穿过图书馆长长的自习通道，推开约定好的小教室的门，就发现宋钊已经在了——明明还有十分钟时间的。

　　宋钊端坐在圆桌边，正对着电脑在看些什么，眉头微蹙，似乎有些困惑的样子，手不自觉的端起旁边的纸质咖啡杯，抿了一口，眉头皱得更紧了。

　　门声轻响，仿佛是一个信号，把他从这种不怎么愉快的状态里唤醒。

　　于是在顾熙琳进来并且反手把门关好的时候，宋钊就站起身来迎了上去。

　　顾熙琳微笑：“你可真早。”

　　宋钊点了点头，像是没听出这话只是一句客套一样，很认真的答道：“我吃过饭没什么事就过来了，正好看点书。”

　　顾熙琳一滞，只觉得这人也太老实了一些。原来的记忆里，他似乎不是这样的吧。不过原来毕竟没怎么特别注意过他，说不好。她没真的问他在看什么书，只是伸手示意他坐下来，拿出随身带着的笔记本，说：“那咱们就开始吧，两个小时的时间也不是很多。”

　　宋钊扣上电脑，又看了顾熙琳一眼，发现她好像并没有带着电脑，拿在手里的，真的只是一个不大但是厚厚的本子，便问：“你不用电脑吗？”

　　“我没有做PPT，你介意吗？”顾熙琳皱了皱眉，如果他觉得自己不认真就不好了，“是这样，我觉得今天用不到，就没有带过来，我有整理一些框架给你。”

　　一边说着，她一边拉开放在身侧的背包，拿出一沓打印好的材料和一只小巧的优盘，放在桌子上，推到宋钊面前：“这是一些我觉得比较有用的资料，有商务写作方面的一些模板和常用句式，还有一些语法重点。听和说的训练，我给你整理了一些材料，在这里了，这些其实还是要靠你自己练习的。”

　　她能做出推这个动作，自然是因为他们俩人之间有一定的距离。宋钊也不靠近，视线落在那只白皙修长却并没有如本地女生一样涂彩色指甲油的手上，打了个转，便收回来，待那些东西到了自己面前，他便伸手接过来。

　　宋钊认真的翻看着手上的东西，看得出，顾熙琳是有认真准备的，应该花了不少时间。

　　他低着头，顾熙琳便翻开自己的本子，轻声说：“这些你回去慢慢看，我看了你之前发过来的邮件，觉得我们可以从写电子邮件开始讲起。”

　　宋钊没有翻到最后，听到她说话，就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头看着她。

　　顾熙琳似乎是下意识的，用三根手指拈起圆珠笔，待笔尖触到纸上的时候，她才皱了下眉，动了动手腕，改变了姿势，刚才竖直的笔斜斜的被她握在手中，才开始写起。

　　这只是几个小动作，而且发生得很快，却让宋钊看得目不转睛，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把资料放回桌面上，双手在桌子下面握成拳头。那样的小动作，他实在是太熟悉了——他自己每天都会做的，他怎么会不熟悉？

　　顾熙琳的英文写得很漂亮，是那种圆润饱满而且端正工整的漂亮，显然是经过许多练习的。宋钊看着，心中便升起些恼意来，他恍惚记得，他的阿琳从前同寺里的大师学过些番邦文字的，可是他却并不曾认真看过，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样，那时候，他上进些，该多好……

　　如今，他唯一记得的，就是公主写的番文，看着就像花一样，真好看啊。

　　“这样才是比较通用的写法，你之前那样写邮件，恕我直言，只能是勉强把事情说清楚罢了。”顾熙琳指指她刚刚写下的部分，这才扭头看他一眼。

　　“哦。”宋钊收敛心神，尽量专心去看她写的内容。

　　他不是一个悟性很高的人，前世今生都不甚聪明，所以尽管在国外读了一年的书，各方面的长进也并不大。顾熙琳仿佛很了解他，话虽然说得不婉转，但也算是直奔主题，一针见血。

　　“我想你应该跟老师同学有很多邮件往来，你可以看一下，他们的写信习惯，是不是这样的，其实你看得多了，也可以适当模仿一下的。”顾熙琳接着说。

　　宋钊的耳尖微热，有些羞窘，其实顾熙琳说得已经算是很客气了，这么长的时间，这么多的邮件往来，他如果稍微用些心，多少跟别人学一点，也不会一点儿变化和进步都没有了——别说那是原来的宋钊，原来的现在的总归都是他。

　　顾熙琳神色认真，并没有挖苦或者嘲讽他的意思，只是单纯的就事论事。宋钊抬了抬眼，看着她，不由得走了两秒钟的神：一个小小的习惯果然根本不能说明什么，他的阿琳，是绝对不会用这样的语气直接的说出心中的想法的，她永远是低眉垂目、安静缄默的。

　　他不知道自己该松一口气还是该失落，只好收起心思，专注于眼前的事情。顾熙琳是个不错的辅导者，他也该做个好学生才是，只有让自己进步得多一些，他才可能有能力找到他的阿琳。

　　这不是顾熙琳第一次做家教辅导了，她很容易的就看出，眼前的这个大龄学生刚才有那么一刹那的神思不属，之后虽然精力集中了，可是整个人却散发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仿佛很惆怅，也很落寞。可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是按小时收费的英语辅导，并不能对他的情绪负责。

　　看着宋钊往自己的本子上抄写，顾熙琳问：“要不，我下次也整理了打印给你？”她单独写出来，是想一边写给他看，一边讲解，这样可以加深印象，但是这人却像小学生一般，认真的要抄下来，写笔记。

　　宋钊一边抄，一边回答：“不用，如果你觉得很重要的话，还是这样讲吧，我自己抄。”说着，又觉得好象有些不大客气，便追加了一句：“我这人笨，多写写才能记得住。”

　　顾熙琳抬手放到嘴边，用力咬了下手指。

　　这话，她听过。

　　在山上寺院里的日子平静而无聊，她有时候会对着师傅留下的经书一看就是一天，每每厌倦了，从窗外看去，总会看到那人老老实实站在院中的身影。

　　一个暴雨突袭的午后，她见那人一瞬间就被雨水浇个透湿，便招呼他进来避雨。可是宋钊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进门，只站在廊下，隔着窗子守着她。

　　她其实是有些害怕雷雨的，便难得的与他说话：“你平常不当值的时候也看书吗？”

　　“也看的。”宋钊不敢看她，又怕雷声太大，她听不见自己说话，便紧贴着窗台，垂下眼皮回答，“只是卑职愚钝，一年也看不了几本书。”

　　“一年才看几本啊，那岂不是都要记住了？”她疑惑。

　　宋钊的头垂得低了些，似是十分窘迫：“卑职蠢笨，只有多抄多写才能记得住。”

　　低垂着头的宋钊并没有看到顾熙琳的表情，一边抄着一边分出一点精神来想，这原来的自己不光不怎么聪敏，也不怎么勤快用心，难怪一直如此平庸呢。

　　顾熙琳心中那个早就被压下去的疑惑再度浮起，如果，那人如自己一样，换了副皮相，有了些许变化呢？眼前这人，真的不是吗？可是，她要如何去问？万一不是，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有问题而终止辅导？她缺钱呢……

　　“连断句，不是，标点也要改吗？”宋钊抄完一页，顺手翻到下一页，随口问。

　　顾熙琳拽了拽自己半长不短的头发，拉回思绪，定定神，点头道：“是的，英语里面的标点其实相对比较简单，但是也不能乱用，我给你打印的材料里有两页是专门说这个的，你回去之后可以看看。”

　　几个小时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宋钊把手边的咖啡喝完，又皱了一次眉头，才说：“今天辛苦你了，我回去慢慢看，咱们下周继续。”

　　顾熙琳点头，收拾好自己的背包，拉开门和他一起走出去。经过垃圾桶的时候，宋钊把咖啡杯丢进桶里，随口问：“下次要不要帮你带一杯？”

　　顾熙琳笑笑：“多谢了，不用，我不喝咖啡的。”

　　“这里可是人人都喝的，你不是出来好几年了吗？”宋钊问。

　　“喝不惯。”顾熙琳摇头，“我还是喜欢喝茶。”

　　宋钊点头：“其实我也喝不惯，只是想知道为什么别人都喝。对了，你喜欢喝什么茶？”

　　走廊太长，两个人顺路，一句话不说也实在尴尬。难得宋钊说起了个不麻烦的话题，顾熙琳也放松些许：“都还好吧，最喜欢的是花茶，晒干了花薰过茶叶，味道特别好，不过这边买不到好的花茶，我自己也没时间去弄。”

　　宋钊的心跳得飞快。

　　山中长日无聊，他的小公主养了几盆茉莉，晒了花瓣薰茶叶，哦对了，还有桂花呢，寺中桂树太高，她够不到，还是他去替她采了花瓣呢。

　　她从不多说话，只是静默着做她的事情，就是让他摘花瓣，也不过是说了一句话而已。可是他却觉得，那个身影是那么干净，那么美，就连回忆，也都带着清甜的花香。

　　顾熙琳居然说她喜欢，而且会薰茶叶……

　　现在的年轻女孩儿，谁会去薰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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