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盛世

　　天气渐渐回暖，春季以一种温柔、从容却又不可抗拒的神奇力量，从她的姐妹冬季手里彻底地接管了人间的这座央京城。
　　姜盛同邵斯明等人合作进行的课题研究项目也较为顺利地渐趋尾声。

　　三月下旬的某天，姜盛代表他所在的学习小组，前往法律学院的学院办公室提交了他们最终定稿了的课题研究项目材料。
　　完成任务以后，姜盛原路返回。
　　行至中途，他忽然被一道耳熟的声音叫住了：“姜盛。”

　　姜盛停下脚步，目光不自觉地向声源处望去，看到杨雪雎的身影出现在一旁的林荫道上，正在向他加快步速走来。
　　杨雪雎今天身着了一件皮粉色的羊羔绒外套，看上去暖呼呼的。她的步履平稳而又轻快，向姜盛走过来的时候，像是一朵轻飘飘的粉红色的云。
　　不出多时，这朵粉红色的云便从林荫道的一端翩然落到了姜盛的跟前。

　　因为张紫乔的缘故，姜盛和杨雪雎一起吃过几次饭，也一起给奇敬传媒打过零工，关系比普通同学还要更亲近一点，准确来说应该算是朋友。
　　杨雪雎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再加上她本就性格爽朗，所以她上来就没有和姜盛多客气，直接开门见山地求助道：“姜盛，你下来有事吗？如果没有急事的话，能不能帮我搬些东西？大概会花费你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结束了我请你喝下午茶。”
　　杨雪雎双手合十，眼神恳切至极地朝姜盛做了个“拜托拜托”的手势。

　　“好。”姜盛接下来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也不算太久，他和杨雪雎是朋友，帮忙搬些东西不过是举手之劳，所以姜盛略一思忖，便利落地答应了杨雪雎的请求，“下午茶就算了吧。举手之劳而已，不用这么客气的。”
　　“就是没和你客气，所以才会请你喝下午茶啊。”杨雪雎眨了眨眼睛，理所当然地反驳他的话道。

　　姜盛：“……”
　　杨雪雎的这一番言论，他竟无言以对。
　　他甚至莫名地觉得，杨雪雎此刻在他面前不讲道理的霸道逻辑似曾相识。

　　在得到姜盛愿意帮忙的肯定答复之后，杨雪雎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她向姜盛说明事情的前因后果道：“我最近在帮档案馆的寻老师整理档案，有一些档案需要换个地方保存。原本我一个人就可以了，因为需要转移的档案材料不多，户外运输的话我今天开了车来学校，到了档案馆里有专门用来搬运东西的推车——结果我刚收到消息，说档案馆里的电梯今天不巧出了故障，停用了。”
　　虽然杨雪雎的脸上依旧噙着微笑，但是她的语气里却鲜活而又真实地充满了哭笑不得的无奈：“事情做都开始做了，自然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所以我就想着走到主路上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路过的人愿意帮忙的。”

　　杨雪雎来时走的林荫道便是主路旁边的一条支道，过去最近的建筑即是她所说的档案馆。
　　姜盛和他们班的辅导员关系不错，之前也帮忙做过乐于助人的工具人，在从学院办公室出来回宿舍的路上“顺路”多走两步绕去档案馆帮辅导员转交过材料。

　　“好在我的运气不算太差，一走出来就正巧看到你路过，省得我去麻烦不认识的人了。”杨雪雎灿烂一笑，言语间隐隐有些庆幸。
　　她双眼亮莹莹地注视着姜盛，眸中似是盛着温暖通透的日光，神色诚恳：“所以你真的不用和我客气，我零花钱很多，而且你这可是帮了我的大忙。”

　　姜盛：“……”
　　不知为何，这一段剧情也让他觉得似是有些熟悉。
　　他顺达运输的好同事们试图忽悠他安心接受他们的好意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么个调调。

　　“——盛哥！你等等我！”姜盛和杨雪雎刚刚走到主路和支道的交叉口，就听到有一个熟悉至极的声音在不远处的主路上大声呼喊他的名字。
　　并肩行走的姜盛和杨雪雎几乎同步地转首向那声音的来处望去，而后不出意外地看见了一个活蹦乱跳的傻大个……啊不对，是一个活力四射的精神帅小伙，正在向他们一边挥舞着双手，一边大步流星地奔跑靠近。
　　来人正是姜盛的好同学外加好舍友，张放。
　　——好的，杨姑娘有幸巧遇的好心搬运工朋友+1。

　　姜盛和张放的任务确实不算重。
　　杨雪雎先前和姜盛说的都是大实话，她需要转移的档案材料不算很多，他们三个人各自拿一部分便能够一次性分担完，搬运的路程也不算太远，只需要从停在档案馆楼下的轿车里搬到档案馆三楼最里面的一个房间。
　　那个房间坐电梯上三楼后再走过去，倒是需要再走上不短的一段；走楼梯上去，却可以在三楼的走廊上少走不少路。
　　杨雪雎估计就是很有先见之明地考虑到了这一点，因此很聪明地把车停在了档案馆大楼最靠近那个房间附近楼梯的那一扇侧门外。

　　他们的搬运工作很快便接近了尾声。
　　杨雪雎不知从哪里又抱来了一沓整理齐全的材料，动作干脆地放到了姜盛身旁的桌子上。
　　姜盛将将忙完了手头的事情，直觉杨雪雎此时有话要对他说，便侧眸看向了她。

　　果不其然，杨雪雎随后伸手轻拍了拍她刚抱来的那一沓材料的顶端作为示意，对姜盛说：“姜盛，你最后再帮我把这些材料放到寻老师的办公桌上就好了。”
　　而后她掏了掏口袋，从中拿出了一把款式寻常的金属钥匙塞给姜盛，钥匙上方的孔洞里拴着一根有着明显使用痕迹的编织红绳。
　　“寻老师的办公室是219，是楼下主电梯厅附近门牌为‘杂物间’的那一间。”杨雪雎有条不紊道，“档案馆的办公室以前调整过，219门上展示门牌的卡槽坏了，寻老师懒得换，所以一直都没报修。”
　　“麻烦你了。谢谢。”
　　“不用谢。”姜盛接过钥匙，向杨雪雎了然地点了点头。

　　杨雪雎转过身继续去忙其他的事情，姜盛怀抱着这一沓材料步行下了楼。
　　姜盛的方向感和空间感一向都比较不错，虽然在此之前他对219办公室并没有什么印象，但是根据杨雪雎给出的提示，他还是很快就找到了这一间名为“杂物间”的办公室。

　　姜盛伫立在219的门前，简单地调整了一下他抱材料的姿势，左手单手托住材料，由此得空的右手将杨雪雎塞给他的钥匙插入锁眼，轻轻转动。
　　门锁随着他开锁的动作发出了“啪”、“啪”的两声清响。
　　档案馆大楼里的门都是朝外开的，姜盛开完锁后便顺手拔了钥匙，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
　　紧接着，厚实的门板解锁弹开，一边细声细气地“嘎——吱——”着，一边慢慢悠悠地向外打开，缓缓露出了办公室内的具体光景。

　　站在门口逐渐看清门内景象的姜盛：“……”
　　不得不说，这一间办公室被称之为“杂物间”完全是名副其实。
　　如果不是杨雪雎告诉他这间是寻老师的办公室，他还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这其实不是一个杂物间。

　　不出意料的，219办公室里没有人。
　　出乎意料的是，门板敞开后的入目之处，尽是满满当当。
　　除了办公室内寻常标配的办公桌、椅子、柜子、沙发、茶几等等这类家具，以及电脑、咖啡机、热水壶、小冰箱、插座拖线板等等这类电器设备之外，办公桌上、桌下、柜子里、沙发上甚至于地面上都堆放着各种各样杂七杂八的东西，只勉强留出了些许可供人步行通过或是短暂停留的空间。
　　看样子，这些“各种各样杂七杂八的东西”里至少包括有书籍、文件、笔记本等纸质类物品，花瓶、盆栽、摆件等装饰类物品，小推车、平衡车、扫地机器人等工具类物品，篮球、足球、羽毛球、网球、乒乓球、杠铃等运动类物品，吉他、游戏机、CD机、闲置的不知名机器设备等娱乐类物品，还有墙角有序排列的不知何年何月囤积的一箱箱矿泉水和饮料……
　　这些东西极致随性地摆放着，或许它们的主人会觉得从中找东西很方便，但是对于姜盛这样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人来说，唯一的观感恐怕就是：眼花缭乱。
　　想来这传说中神龙不见首尾的寻老师，也是个神人。

　　姜盛默默地用眼神丈量评估了一下自己从门口抱着材料走到办公桌边后在办公桌中间仅有的空地上把材料放下的预计路程，大概的都记在了心里。
　　而后，他双手抱着材料，轻手轻脚地走进了这一间恍若杂物间的219办公室。

　　先转过身用手肘抵着门板轻轻合上。
　　接着绕过门边不远处竖着的一排柜子，避开右边的沙发和茶几，再小心脚下地经过路边地上任性随意地摊放着的各类材料、设备和工具。
　　然后侧身挤进办公桌和椅子之间瞧着不大不小的缝隙，在不触碰到周边摆放着的柜子和安置着的物品的情况下，稍微转过些身，面朝办公桌。
　　最后把怀里抱着的材料稳稳当当地摞到办公桌中间那块大小估计正好够用的空地上。

　　姜盛做事本就细致，此时更是极尽小心。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在放好材料、意欲离开的时候，一不小心被绊了一下，不可避免地在办公桌附近弄翻了一些东西。

　　“哗啦——”的一声，一堆档案文件不知道在哪里坍倒了，猛然间泥石流似的滑了出来，在姜盛的脚边凌乱地散了一地。
　　姜盛不得不弯下腰，亲自收拾处理眼前这由他造成的残局。
　　直到他为了捡几份滑落到了办公桌下面的文件而蹲下、俯身向前往办公桌下看去，姜盛这才发觉，办公桌下居然也堆积着不少的东西，只是刚才他由于视野的限制而没有注意到。

　　眼看着办公桌下更甚于外圈地面上的满目狼藉，姜盛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
　　他想，按照这间办公室乱得自成一派的风格，这片惨象应该不是他刚才那个一不小心的失误所导致的……

　　姜盛蹲在地上捡了好一会儿的文件。
　　他将滑倒散落在地的文件们一一捡了回来，确认未受损伤后重新摞好，随后将它们统一放回了它们原本应该在的地方。

　　工作了这么一阵子，姜盛的腿脚在所难免地麻了。
　　所以他没有贸贸然地站起来，而是先伸手扶住办公桌空着的桌边作为支撑，然后才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站起身来。
　　完全直立起身子以后，姜盛默默地在桌边站了一会儿，缓缓运动了一会儿双腿和双脚，循序渐进地唤醒了他下肢因为久蹲而出现了短暂麻痹的神经。

　　等到四肢都逐渐松泛开来了，姜盛当即打算功成身退，赶紧转身离开这一间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累眼的219办公室。
　　可是他刚才转过身迈出了一步，就又听到身后传来了“啪嗒”的一声轻响，听着好像是有文件又掉到了地上。
　　姜盛离开的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他无奈地回过身，目光自动开始在地面上搜罗起疑似掉落文件的踪影。

　　这份文件就掉落在姜盛的脚后跟不远处，只要他转过身，一低头就能够看到。
　　如果来人是张放而不是姜盛，这么贴近的距离，这份文件大概会被转过身来的张放一个不注意就一脚踩在了鞋底。
　　装着这份文件的档案袋看上去已经很久了，不仅是上面的封条，连带着整个防水牛皮纸质地的档案袋都显得松松垮垮，仿佛一个稍稍的用力，就能够轻易把它弄破。

　　姜盛俯身伸手去捡。
　　或许是因为这个档案袋当真岁数较大，又或许是因为它其实早已经饱受摧残，所以尽管姜盛已经尽量用双手去拖着档案袋的两侧将它轻轻拿起了，但是这个档案袋还是义无反顾地在姜盛拿起它的那一刻，破裂了。
　　封条散落，袋口敞开，其中的文件内容若隐若现。

　　姜盛不过是垂下眼看向手中的档案袋时朝其封口处不经意的一瞥，竟恰好在敞开的袋口所露出的文件掠影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沈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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