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盛世

　　绿野仙踪的尽头是一道通往水晶大厅内部的玻璃门，门周的照明灯设置得如同萤火虫的萤火，相当符合“绿野仙踪”的意境。

　　邱子霏和助理相携着慢慢走进水晶大厅的时候，这一道较为偏僻的门边正好有几位其他公司的女艺人在一处装饰好看的角落里把酒言欢，聊聊天，喝喝酒，乐得清静。
　　在优艺年度晚会这样重要的圈内活动现场如此，看样子不是缺人捧、缺人爱抑或是资质平平、没啥出头之日的十八线小艺人，就是对外约等于“圈内小透明”或只是“略有名气的边缘人物”的相关工作人员。

　　邱子霏天生便耳力不错，她的助理也是个机敏的，绿野仙踪入口又因为走的人少，所以相对比较安静，以致于邱子霏和助理一进门，就不小心听到了这几位女艺人对于自己的议论。

　　“哎，你们听说了吗？说是今天邱子霏也会过来。”纤长的香槟酒杯被一只素白的玉手拿着，轻轻地摇晃，有一个女子的声音轻笑着响起。
　　话一出口，便有人笑着应她：“早就听说了——她好歹是今年大爆的女演员，优艺怎么可能会不邀请她。只是最近她那么多的事情，也不知道到底会不会来。”

　　“唉……也不知道该说她运气算是好还是不好。”有人装模作样地叹息了一声，只可惜语气里的幸灾乐祸没怎么藏好，又或许说她本来就没有打算刻意掩藏，“小公司出来的艺人，又是网红转行做的演员，结果今年播了那么多大制作的影视剧，偏偏就她参演的那部小成本电视剧爆了。眼看着就要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可谁又知道……”
　　那人言尽于此，其中的嘲讽意味却是不言而喻。

　　有人仪态端庄地哂笑，神情凉薄得彻底：“到嘴的鸭子飞了，想想我都替她觉得难受。”
　　她的某个同伴对此深以为然，轻轻点头附和道：“所以我估计她今天是不会来了，毕竟这回是真的丢脸都丢到姥姥家去了。”

　　“那可不一定。”最先挑起话题的女人挑了挑眉，满脸的意味深长，“我们这个圈子里呀，什么人都有。”
　　说不定邱子霏她就是传说中的“那种人”呢。

　　“我听我负责今天会场管理的朋友说，邱子霏她今天来的。”一旁身着蓝色纱裙的女士适时地加入了话题，一边同她们分享自己打探到的最新消息，一边在无形中肯定了女人的话，“她们公司的老板已经过来了，就在前厅那边应酬，据说面色好得很，一口一个‘我们子霏’，看上去可不像是要放弃邱子霏的样子。”
　　尽管蓝纱裙已经尽量让自己的话语更加冷嘲热讽一些，但无奈她的酸意太过饱满与由衷，控制不住地从她的言行举止里漫溢出来。

　　此话一出，当下谈笑风生的场面顿时静了一静。
　　“啧，果然有靠山就是好。”有人情不自禁地感叹了一声，率先打破了眼前稍显尴尬的这一片沉寂，就是这话听上去怪酸唧唧的。
　　显而易见，这一位也对外界关于邱子霏的那些流言持深信不疑态度。

　　势利归势利，这并不妨碍有人能将这一切都看得很清晰。
　　“大红大紫是红，黑红也是红。舆论对自身不利，未必就意味着它们于己而言没有任何可利用的价值。再小的商人也是商人，讲究的始终是利益至上原则。只要邱子霏在她的公司那里尚还具有商业价值，她的公司自然不会轻易地放弃她。”
　　“尤其是对于他们这种在公司资质、身家底气和经营能力方面都无甚专长的小公司来说，邱子霏这样的机遇更是难能可贵。”
　　清醒发言的女子右手掌心向上端着一个稍显圆胖的红酒杯，说话间有意识地握紧了手掌，微微一笑道：“若非邱子霏真的穷途末路，他们必然会竭尽全力，把她这棵摇钱树给死死地攥在手里才是。”

　　“——不过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邱子霏这个人的心理素质确实够强。”
　　说着说着，原本说话相对客观的清醒女蓦地话题一转，看似意味不明地含笑赞赏了一句敢于面对舆论风波迎难而上的邱子霏。

　　“谁说不是呢？”方才不由得发出感叹的女人再次长叹了一声，意有所指地一语双关道，“看看人家邱子霏，既有这脸，又有这身段，还有这演技——确实活该人家红啊！”
　　她的这一番话表面上听上去像是在认可和赞赏邱子霏，实际上越品越可见其阴阳怪气，分明是在堂而皇之地内涵邱子霏不要脸、出卖身体和善于伪装。

　　“霏姐，你别听她们胡说！她们都是在嫉妒你。”邱子霏的助理无疑是最清楚她现在的状况的，眼见着她们在背地里说邱子霏的话越来越过分，连忙出口安慰身旁的邱子霏道。
　　但她自己也知道，这仅仅是安慰而已，实际上这话她自己说得都没有底气。
　　她们其实都感觉得到，公司很有可能要抛弃四面楚歌的邱子霏了。

　　清醒女的话实则说得在理。
　　再小的商人也是商人，为了更好的利益，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公司能够为了利益“再给她一次机会”，自然也能够为了更大的利益出卖她。

　　邱子霏微微垂下眼眸，无意再听她们在背后乱嚼她的舌根，便故意踏重了一步，高跟鞋在瓷砖上发出“嗒——”的一声脆响，间接性地向正在议论中的女艺人们彰显了她的到来。
　　总算有人随之察觉到了邱子霏的到来，下意识地变了脸色，压低了声音提醒没注意到的伙伴们：“哎，邱子霏来了。”
　　场面霎时一寂。

　　到底是浸淫在圈中有一些年岁的艺人，她们眼底的惊异之情稍纵即逝，很快便陆续切换到了营业模式，言笑晏晏而又礼数周全地同邱子霏问好：“邱老师好。”
　　她们与邱子霏并不相熟，却微笑着称呼邱子霏为“邱老师”，一副把自己放得很谦卑的样子，浑然不像是方才结伴在私底下对邱子霏各种八卦内涵与冷嘲热讽的恶毒看客。

　　邱子霏装作自己刚刚过来，并没有听到她们先前对她的议论，与她们进行了一番礼貌的问候过后，便告别了这几位女艺人，踩着高跟鞋继续往里走。
　　正如蓝纱裙方才所说的那样，她们公司的老板还在里面等她。

　　只是还未等到她完全离开，邱子霏的耳畔便又传来了源自身后众人的窃窃私语：
　　“……果然是个厉害角色。”
　　“看来姐姐你说的不错，她脸皮是真的厚。”
　　“像她这样的关系户，我们这种没背景的可惹不起，只好尽量避着些了。”

　　身旁的助理显然也听到了，默默向她投递来担忧的目光。
　　邱子霏脚下未停，不露声色地将关于她的所有不怀好意的议论全都抛诸脑后。

　　水晶大厅虽大，但设施齐全，甚至配备有各种升降与平地的电梯，故而行动也算是便利。
　　没过多久，邱子霏便来到了事先和公司老板约定好的地方。

　　她们公司的老板是个中年男人，姓彭，是在早年间有幸乘到了央京城市改造东风的拆迁大户，很多人都叫他“彭老板”。
　　彭老板有心想要通过创业让自己升级跨越到更高一级的社会阶层，挑准了时机卖了两套拆迁所得的房子，从而拥有了创立邱子霏现在所在公司的起始资金。

　　至于彭老板当初选择创立娱乐经纪公司的理由，无疑是因为娱乐圈来钱更快。
　　只要使用方法得当，网红和糊咖尚能够在这个圈子里混得不错，更何况是真正位于圈内一线、二线甚至于三线的明星艺人。但凡他能捧出一个红的，公司能够赚到的钱就能够轻轻松松地翻上一翻。
　　这般美好愿景，很难不诱人心动。
　　于是，彭老板怀揣着他凭借旗下艺人愈加暴富的丰满理想，轰轰烈烈地进军娱乐圈了。

　　邱子霏的出现简直是彭老板一直以来所梦寐以求的，哪怕她如今声名狼藉，但是有作品大爆在前，邱子霏在圈子里的身价依旧可观，彭老板自然不愿意轻易放弃她。
　　怎么说，也得让他凭借着邱子霏的大红大紫再多赚上几笔才是。
　　因此，野心勃勃的彭老板今天早早地便抵达了主会场所在的水晶大厅，积极主动地到处奔走应酬，试图通过自己的社交努力来为邱子霏当前的不利境遇“力挽狂澜”。

　　邱子霏到场的时候，彭老板正在和两个个子不算高的中年男人喝酒，相较于因为有偶像包袱而时不时健身保持仪态的老板，此刻他面前站着的这两个中年男人明显要更富态一些，一看就知道是常年穿行于各类酒会应酬的人物。
　　“子霏，你来了。”彭老板在交谈间不经意地抬眸，正巧看到了正在向他们徐徐走近的邱子霏，忙向她态度亲热地招了招手，“快过来。”
　　站在彭老板跟前的两个男人闻言，也含笑着向邱子霏看了过来。

　　老板开口召唤，邱子霏多少得给他些面子。
　　于是她伸手提了提裙摆，加快步子走到了彭老板的身边。

　　邱子霏一在彭老板的身边站定，彭老板便回过头，微笑着向面前的两个中年男人介绍道：“蔡总，巴总，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们公司的艺人，邱子霏。”
　　邱子霏向对面的两个男人得体微笑。

　　接着，彭老板又转过头，向邱子霏一一介绍面前的这两个中年男人道：“子霏，这位是尚美影业的蔡总。你应该知道的，蔡总可是我们圈内知名的制作人。”
　　“这位是蔚得利公司的巴总。你可能不知道，巴总是我们圈内知名的投资人，投资眼光不是一般的好，《花开盛夏》、《青云大陆》、《秋池传》、《如鱼得水二十年》这几部近年来的大热剧他都有参与投资拍摄。”

　　“蔡总。”
　　“巴总。”
　　根据彭老板的介绍，邱子霏依次向他们致以礼节性的问候：“你们好，我是邱子霏。”

　　“你好。”
　　美人当前，蔡总和巴总自然都不愿失了风度，分别对邱子霏友善地点了点头。

　　蔡总看了眼邱子霏，一双看似性格温和的垂眼里盛载着的满意几乎漫溢出来，同一旁的彭老板笑道：“彭老板客气了。有子霏这样子的好苗子在，贵公司的腾飞发展指日可待。”

　　“蔡总说的是。”不待彭老板客套回去，巴总便紧跟着颔首附和道。
　　与目光时不时若有若无地略过邱子霏的蔡总不同，巴总的眼神始终聚焦在邱子霏身上，可以说是目不转睛得肆无忌惮。
　　偏生他从头到尾都摆出一副笑盈盈的样子，仿佛他一直看着邱子霏只是出于人们面对面对话时应当保持的得体礼貌。

　　巴总表情亲和地注视着邱子霏，发自肺腑地夸赞与感慨：“我闲暇时也看了《我行其野》，邱小姐演得是真的好，女侠谢又芃可谓是惊为天人。我看邱小姐与谢又芃的契合度那么高，原本还以为邱小姐即是谢又芃似的人物，饰演谢又芃完全是本色出演。如今有幸见到了本尊，方才惭愧地发现，是我低估了邱小姐的业务水平。”
　　“——邱小姐与谢又芃相似，却又有所不同，同样都美得别具一格，且各有千秋。”
　　看巴总说话时的神色，便知道此时他确实夸得真情实感，完全可以说是不遗余力。

　　眼见着邱子霏在彭老板的带领下，被圈子里有名有姓的人物们如此态度热络地欣赏肯定，周遭并未受到这般优待的艺人们纷纷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有暗暗怨愤不平的，有无声嘲弄鄙夷的，也有控制不住地眼热艳羡的……
　　殊不知在他们视线中心的邱子霏实际上对此并不乐意，甚至隐隐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邱子霏好歹在演艺娱乐圈里混了几年，在此之前便或多或少地听说过眼前的蔡总和巴总。
　　诚如彭老板向邱子霏介绍的那样，他们一个是圈内知名的制作人，另一个是圈内知名的投资人，他们经手过不少赚得盆满钵满的大热剧，其眼光之毒辣，资源之丰富，出品之稳定，出手之阔绰，在当今的演艺娱乐圈里都算得上是赫赫有名。
　　彭老板煞费苦心地借今年优艺年度晚会的机会将邱子霏和这两位搭上线，希望的是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意识到彭老板为她日后在圈内的事业发展操劳至此，邱子霏不仅没有因此而松上一口气，甚至还愈发地预感到了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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