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盛世

　　张放和姜盛回到宿舍，把大包小包都放下后，第一时间拉了一张椅子坐下，半瘫着拿出手机，火速给自己点了个外卖。
　　最后雀屏中选的是黄焖鸡米饭。
　　然后他一边念叨着“干饭人，干饭魂”，一边不情不愿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处理起他带来的那堆体积可观的行李。

　　姜盛本就没什么事，自然帮着他一起收拾。张放在一旁拆分行李，姜盛就先帮他把桌子、柜子之类的家具给大致清洁了一下，方便张放直接整理好东西后放进去。
　　张放的行李不少，他又是个糙惯了的，好在有姜盛这么个独立生活的能手在一旁帮忙，他的收拾进度堪称喜人。黄焖鸡米饭的外卖送达的时候，大件的行李都已经被收纳完毕。
　　干饭人张放说到做到，一个人就着一份蔬菜满满的大份黄焖鸡有滋有味地干掉了一整盒米饭——显然是被今天一天的倒霉经历给折腾得心力交瘁，能量消耗极大。

　　姜盛洗完抹布回来，发现自己的书桌上多了一堆东西，一看就知是张放刚放他桌上的。
　　他走近，一一看清楚了那些东西的包装和模样，有的是真空包装的肉制品，有的是玻璃瓶装的酱菜，还有的是面包、饼干、方便面、茶叶、咖啡等零食饮料……稍稍定睛细看，还能在一边看到些许日常用药、创可贴绷带、营养补给等健康管理类产品。
　　花花绿绿的，摊了姜盛几乎满满一桌子。
　　姜盛转过头，果不其然地看到这些东西的另一大半就摊放在位于他对面的张放的桌子上。

　　而张放正站在桌边对着他那满满一桌子刚拆出来的“家人的关爱”头疼，毕竟整理收纳实在是他的苦手项目。
　　——要知道，他本来在宿舍里的东西就已经够多了，之前因为自己不在意，所以就任由它们随心所欲地“挤”在了宿舍，为此还很厚脸皮地在通过“猛男撒娇”得到另外两位不常住校的舍友的授权同意后，侵占了不少那两位仁兄在宿舍的储纳空间。
　　这次回校又被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姑姑婶婶们满怀关爱地硬塞了这么多的东西，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把这些东西收拾到哪里去了。

　　实在不行……就只能先摊在老大的桌上了。
　　张放的目光闪了闪，怪不好意思地望向了一旁那张属于倪浩的桌子。
　　姜盛一眼就看出了张放正在琢磨着些什么，不由得哑然失笑。

　　“盛哥，你现在知道我的行李为什么这么重了吧……”张放转过头来，哭丧着脸向姜盛求助道，“你说我这些东西能放哪儿啊……”
　　“你要是愿意再花点时间把你的那些书理一理的话，我想还是能够放下的。”姜盛意有所指地瞄了一眼张放的抽屉和柜子。
　　因为有封口的屉面和柜门遮挡了视线，所以张放的桌子和柜子表面看上去都干干净净的，其实里面早就被不拘小节的张某人塞得乱七八糟。

　　姜盛走到自己的桌边站住，不出意料地得到了一波更近距离的视觉冲击，转头问张放道：“不是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们非要塞给你带来的东西吗？怎么我也有那么多？”
　　虽然张放的父母确实对他很是照顾，每次都会叮嘱张放记得分他一点，但这次怎么看都算不上是“一点”的分量了，以致于他多少有些怀疑，张放是因着自己收拾不下，所以故意多分给了他“一点”。

　　他简单地给桌上的东西分了个类，发现其中不少还是价格虽贵但味道确实好的网红零食，姜盛在顺达运输的时候，没少在玉姐她们那里看到，她们每次买了也都会分给他一起尝尝。
　　姜盛虽然对零食之类的没什么追求，但是到底盛情难却，前辈们好心念着他，他也不会一味拒绝，而是会挑比较合自己胃口的多少吃点。
　　更何况，姜盛作为一名天分极强的天生鬼见者，不仅对不少非人类界的规则心知肚明，还很清楚一直很照顾他的前辈和朋友们的身份，对于寿命漫长且在阳界集团下辖公司上班的非人类们来说，这点用于吃吃喝喝的人类货币……确实是不值一提的小钱。
　　也正是因此，姜盛表面上看上去一副对零食不太感兴趣的冷淡学霸模样，实际上吃过的好吃的可不少，真要品评起来，至少是比张放这个糙汉子要有门道很多的。

　　“天地良心啊，盛哥！这些都是他们一定要给你的，不是我看自己东西塞不下偷偷多塞给你的。”张放一边愁眉苦脸地清理着自己表面整洁的抽屉和柜子，一边言之凿凿地为自己辩解道。
　　“这次不是我叔叔去世了嘛……所以我回的是老宅那边，一大家子里的其他亲戚自然也都回去了。大家都很难过，因此也难得在一起多住了很久，我今天是被我爸开车直接从老宅送去动车站的。”
　　“以前我回的基本是我和我爸妈家，偶尔难得我爷爷奶奶或是姥姥姥爷才会从乡下过来住一阵子，所以就我爸妈会给我俩塞点东西。这一回我的是老宅，一大家子的叔叔伯伯姑姑婶婶兄弟姐妹的都在，就……”

　　张放放下了手中的书，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抬眸向姜盛望了过来：“盛哥，你也知道，我们宿舍通常就我们两个人住，我又是个属‘喇叭’的，咱俩关系好这件事，我只要看朋友圈的亲戚朋友就都知道。”
　　“再加上我爸妈他们知道你家里就自己一个人，我在学校还一直麻烦你照顾，就时不时提醒我也要记挂着你一些。我这次提前回校补考，家里同住的其他亲戚自然要问原因，一听你要帮我补习抱佛脚，又从我爸妈那里多少知道你的事情，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我小婶是做医生的，那些药品、营养品和创可贴绷带之类的都是她给的。”
　　“我堂姐是做博主的，那些网红零食、网红饮料什么的基本都是她塞给我的。”

　　“还有真空包装里的那些吃的！哇——真的是超棒！盛哥，我们以后在宿舍里吃方便面再也不会缺肉了。”张放越想越兴奋，美滋滋地咂巴咂巴了嘴，“我大伯是做厨师的，他手艺可好了。之前他总是在外面忙，也就过年那会儿勉强抓得住人影儿，我们家里每顿有他在的年夜饭都超级香！”
　　“这一次我叔叔……出了意外，大伯直接把事情都交给了手下的人，休假在家陪爷爷，其他人都是下班后回老宅，我、我姐和大伯就一直在老宅住着，陪爷爷做了好多的事情——这一回爷爷做的酱菜里也有我的份！肉都是大伯亲手做的，我和我姐就出了点力气，烧烧火、拿拿东西、装装真空包装什么的。”
　　“我爷爷的酱菜盛哥你早就熟悉了的，吃饭、吃面、喝粥都很配！我爷爷说辛苦你每天早上拖我起床去上课，还一直照顾我学习进步，正好今年我家菜田大丰收，他知道你也喜欢吃，就专门给你多做了点。”

　　见姜盛垂眸不语，张放生怕他不要，又连忙补充说明道：“都是自己家的菜，也不值钱，就是我爷爷奶奶赋闲在家找事干种的，家里还有好多，每年一到时候就都会做的，然后关系要好的亲戚朋友、街坊邻居们一起分一分——我们老宅那边的人家都这样。”
　　“别人家做好了的也会分我们家一份的，大家一起种，一起做，一起分，一起吃，也算是结伴一起过日子，退休在家的老人家们也图个日子过得欢喜热闹的烟火气。”
　　“所以盛哥你千万别产生什么负担，这些在我们家都是正常操作哈……我家里人对我的坑货属性再清楚不过了，对于他们来说，你才是帮了他们大忙了，这些充其量不过是‘聊表谢意’的程度罢了。”
　　张放仗着自己脸皮厚如城墙，自黑起来向来不遗余力，反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手段只不过是一种途径。办法再笨，有用就好。
　　——他们厚脸皮星人无所畏惧。

　　姜盛也没打算拒绝。
　　同学两年，他对这位欢脱的舍友和他可爱的家人们已经颇为了解，知道他们都是善良而又热心的“三好人类”。对于自己的身世，他早已看开，不会对别人因此展露的善意而过于敏感。他们向他展露善意，他以同样的善意回报便是。
　　横竖他也不会对过段时间就可怜巴巴地恳求他“能不能抱个大腿”的张放同学放任不管，大大方方地接受对方家长适当向他表露的好意也未尝不可。
　　尽管张放从未主动正面提到过，但是从他日常的生活习惯和吃穿用度方面，慧眼如炬的姜盛仍然能够看出，张放的家境很是不错。
　　——自佳期福利院一路成长着走来，姜盛见过不计其数的人类和非人类，他们有的贫穷，有的富贵，见识的多了，姜盛便自然而然地能够从他们展现出的细节对他们的身份背景分析一二了。

　　他方才垂眸不语，默默地看着桌上的东西，不是因为张放唯恐他产生的负担感，而仅仅是因为单纯的感动而已。
　　哪怕是再寻常不过的微小善意，在完好无缺地自表达善意的人抵达接受善意的人的时候，都具有着同样令人动容的温度。
　　这些皆是这世间愿意向他表露温柔和善意的种种。
　　他铭感不忘。

　　“张放，谢谢。”姜盛抬眼看向神情明显有些局促的张放，眉眼温和地认真道，“也代我谢谢叔叔阿姨，还有你的爷爷、大伯、堂姐和小婶婶他们。”
　　“还请他们放心，我‘吃人的嘴短’，只要你听得进去我的话，我就一定不会让你提着‘红灯笼’回家。”

　　“哎呀，盛哥你太客气了，咱俩好兄弟，有好吃的当然得一起……考试过过过也得一起！不然有损我‘学霸的好兄弟’的名声！”
　　张放理直气壮地伸手搭上了姜盛的肩膀，一边和他一副“咱俩谁跟谁啊”的好哥俩姿态，一边凑到他跟前低声谄媚道：“盛哥，我这次的民法案例考试就靠你了！”
　　“现在我全家老小都知道我会在开学前参加这门课的补考，就等着我出成绩之后在家族群里汇报呢。要是我一不小心挂科了，我这学期的零花钱可就全凉了！”

　　之前他就算是作死，也还可以“拆东墙补西墙”，爸爸妈妈不给，还有伯父伯母，叔叔婶婶不给，还有姑姑姑父，实在不行还有小富婆堂姐私底下奖励给他的红包兜着。
　　可是这次考试，直接他全家都知道了，所有人都盯着他出成绩呢，他要是再皮不崩紧点上赶着作死，那就纯属是“自断财路”了。
　　没有了家里给的零花钱，就他那四体不勤的样子，他这学期的外出、聚餐、游戏、新鞋……可就全部都要跟着凉了。

　　在张放的印象里，上次他这么惨地被全家上下集火针对还是在高考那年，被扼住了经济命脉的张放同学不得不发奋图强，疯狂补习和做题，硬是被他的学霸堂姐给拎着头皮，一路从“正常发挥考上普通大学”拉扯到了“超常发挥考上央京大学法律学院”的惊人成绩。
　　现在回想起来，那简直是噩梦。
　　连姜盛都或多或少地在后来从张放的口中得知，学习堪称是张放家里人画风模式切换的关键，而张放不巧又是他们家里智商最低且最缺心眼的那一个。
　　当年被家里人拎着头皮学习冲刺的经历实在是过于惨痛，如今习惯了“日常照顾弟弟”模式下的博主堂姐的张放，自然是万般不情愿再“有幸”温故一番“专业监督弟弟”模式下的学霸堂姐究竟是何等的可怖模样了。

　　兴许是因为张放的语气太过沉重和绝望，连带着姜盛都不由得随之默了一默：“……你放假回去没看书？我记得你之前还和我说感觉自己学得很不错，考完试回去后，说不定能靠这次的成绩再到家里坑来些零花钱。”
　　“我是这么说过，可暑假那么长……”张放目光游移地心虚道，“现在我感觉我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虽然我回校前听你的，把上学期的笔记都看过了一遍，但我还是觉得……我补考可能不是很行。”
　　“当然，有盛哥你在的话，我不挂科的话难度也不是很大……就是我上学期请假回家的时候脑子抽了风，我爸妈都劝我说‘都最后一门课了，考完后再回老宅也是一样的’，可我当时直接被我叔叔意外去世的消息给震傻了，非要坚持和辅导员请假提前回去，还和我爸妈说‘这门课我学得可好了，就算下学期开学前回学校补考也完全没有问题’，所以……”
　　“我这大话都已经放出去了，补考成绩当然也不能太难看——盛哥，你说是吧？”张放一脸祈求地盯着姜盛，显然将希望都放在了他的身上。

　　姜盛：“……”
　　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件事情上，他的好舍友张放真是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你先把东西都收拾好，我给你看下下来几天的复习提纲。”姜盛拍下了张放懒洋洋地搁在他肩头的手，一脸早已习以为常的麻木冷漠道，“至于最后的分数能有多少，还得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相信为了你这学期的零花钱，你一定会竭尽全力，最后定然不会让你的钱包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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