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盛世

　　一夜安眠。
　　姜盛早早地睡醒了，在宿舍区食堂吃好早饭便收拾东西去了图书馆。

　　半天的光阴转瞬即逝。
　　姜盛踩着图书馆钟楼正午12时的整点钟声，再度收拾好了东西，迎着盛夏璀璨的日光，不疾不徐地离开了图书馆。
　　央大的一食堂就在图书馆通向姜盛所在宿舍区的路上，所以姜盛在课余时间穿梭于宿舍、食堂和图书馆三点一线的生活总是过得相当便捷。

　　偏偏无巧不成书。
　　姜盛刚端着餐盘在餐桌前坐下，一抬眼便看到汪鑫和钱杰一同走进了食堂，身后还跟着个“阴魂不散”的沈鸢。她依旧幽幽地望着汪鑫，目光中依旧带着鄙夷和不屑，但情绪明显比昨夜平缓很多——想来是昨夜吓了吓人，疏解了些许的缘故。
　　汪鑫和钱杰驻步在了面条的窗口前，在他们等餐交谈的某一间隙，汪鑫碰巧转过了些脸，默默留心着他们的姜盛清楚地看到了他眼下的青黑和眼里的浑浊，显然他昨夜睡得不大安稳。

　　没过几分钟，面条就热气腾腾地出锅了。
　　汪鑫和钱杰端着各自点单的面食，特意多走了几步，选择了一张靠近餐厅便利店的餐桌放下了餐盘，转身又到便利店的冰柜里拿了两听冰可乐付账。

　　“有时候啊，咱们年轻人的快乐就是这么的简单，无外乎大热天的在房间里吹着冷空调，嗦热面条的时候配上一听冰可乐——啧啧啧，光是想想我都觉得爽快。”
　　“肤浅是真的肤浅，但快乐也是真的快乐啊！”
　　“人生不过短短一世，肤浅而又快乐地度过难道不好吗？”
　　姜盛的耳边似是响起了舍友张放的声音。
　　他的这位舍友朋友可是空调、面食和可乐的忠实爱好者。

　　这一回，沈鸢没有再跟着汪鑫和钱杰到餐桌边坐下，而是凑到了面条窗口边的玻璃前，目光似是直愣愣地盯着锅里翻滚的面条、碗里盛出来的热汤和桌面上摆放得满满当当的各种浇头。
　　一碗再寻常不过的人间热面，竟拥有着让一位愤怒而又危险的厉鬼，在转眼间变成一只纯天然、无公害的小馋鬼的神奇魔力。
　　——或许连沈鸢自己都已经忘了，她上一次吃到这样寻常味道的人间热面，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姜盛没吃几口饭，便放下了筷子，拿起饭卡向面条窗口走去。
　　“小伙子要吃什么面啊？”窗口另一端的厨师阿姨一脸慈爱地看着驻步在窗口前的姜盛。
　　姜盛向她礼貌地点了点头，抱歉道：“不好意思阿姨，让我再考虑一下。”
　　说罢，便抬头看起了窗口上方悬挂着的面食菜单，仿佛真的是在纠结点哪一款面似的。

　　“小盛。”
　　在姜盛开口的那一刹那，沈鸢即刻认出了他的声音，从玻璃前转过头来和他打招呼，只是今天同以往一样元气满满的问候声里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和可怜巴巴。
　　姜盛自始至终都没看沈鸢一眼，像是根本听不到她的话似的，兀自抬眸看着菜单沉吟。
　　目前在校的人数很少，面条窗口前也只有姜盛一个人，这个窗口的厨师阿姨本就脾气好，又见惯了每天纠结吃食的选择困难症们，所以也不催他，只安静而又耐心地等待着。
　　沉默抬首的姜盛也在安静而又耐心地等待着。

　　三十秒后，疑似卖惨失败的小可怜沈鸢恍然大悟，猛地一拍脑袋，恨不得一蹦三尺高地凑到了姜盛跟前，故作矜持地建议他道：“油炸大排面吧……又便宜又好吃。汤就要经典的红汤，面就要传统的细面，面条煮得筋道些，再撒上葱花、蒜末和香菜碎，最后再浇上香醋、辣椒酱和芝麻酱汁，啊……”
　　小馋鬼沈鸢控制不住地咽了咽口水。
　　“你给我留一点尝尝鲜就行，我不会让你浪费太多的。”沈鸢向他做了个“一点点”的手势，越说越美滋滋，“油炸大排你觉得腻的话可以多留给我一些，反正我是鬼魂，既不会吃胖，也不会犯肠胃病——嘻嘻，真好。”

　　作为姜盛的鬼朋友，沈鸢当然知道他口味清淡，不爱吃太油、太腻或者是太重口的东西，所以每当姜盛手头有这类美食的时候，最后多半都会便宜了她这个“垃圾食品”忠实爱好者。
　　而作为沈鸢的人类朋友，姜盛也早就看出来了她是个酷爱面食、甜品、冷饮和垃圾食品的重口味爱好者，所以有机会的话，都会设法给这位馋鬼朋友捎带一些“尝尝鲜”。
　　“一点点”的那种。

　　“阿姨，要油炸大排面，红汤，细面，面煮得筋道点，汤里辣的可以多放点，谢谢。”姜盛悠悠地从菜单上收回了目光，像是刚好思考完毕，将饭卡放上了窗口前的读卡器。
　　“好嘞。”厨师阿姨爽快地应他道。
　　——在央大食堂工作数年，厨师阿姨最喜欢的就是眼前这种人长得又好、说话又有礼貌、点单内容说的再清楚不过的学生了。

　　一碗香喷喷的油炸大排面很快便新鲜出炉了。
　　姜盛顶着沈鸢灼灼的目光，面不改色地端着面走到窗口边的自主料理台，按照沈鸢方才说的，依次往面里添加了葱花、蒜末、香菜碎、香醋、辣椒酱和芝麻酱汁。
　　而后，再次端起面碗，顺路在自助餐具柜里取了一双新的筷子，走到原先他在的餐桌前坐下，把面碗往自己的餐盘对面一放，拿起新筷子慢条斯理地拌了拌，让上头添加的调料都能够融入汤里。
　　然后，他便将那双新筷子在面碗上一搁，径自抄起自己原先放在餐盘上的筷子，就着菜继续吃起了米饭。

　　这在央大食堂里早已是惯常操作，胃口大或是点单贪心的学生常常会一餐点不只一份的食物，有的是因为自身运动消耗量大，有的是为了和朋友一起分吃，有的则是纯属自己嘴馋。
　　姜盛这么大一个小伙子，又是个众所周知的学霸，日常能量消耗量大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他会吃饭吃着吃着觉得不够，再去面食窗口另外点一碗面，搅拌好面条之后，先吃饭后吃面，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毕竟，面条至少有热汤，冷得比较慢。至于寻常的饭菜，盛放在餐盘里分分钟就会被夏天食堂里十分给力的冷空调从热食变成冷餐。

　　在寻常人类看不见的世界里，沈鸢一脸幸福地在姜盛对面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她眼里满是感动地向姜盛双手合十，戏精上身地故意浮夸道：“小盛，我能有你这么个朋友真是三生有幸。姐姐爱你哦~”
　　“我开动了！”说完，沈鸢抄起了“筷子”，两眼放光地捧着面碗吸溜了起来。

　　沈鸢实际吃到的“面条”，和姜盛能够吃到的面条，当然是不一样的。
　　只是对于不知道做鬼做了多少年的沈鸢来说，能够在姜盛这位珍贵的人类朋友的帮助下，吃到这么一碗不一样的面食，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这样的面食固然难得，却并非完全不可得。
　　但这样的情谊却是尤其珍贵。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姜盛带给沈鸢的那些美食，似乎吃起来都格外的喷香可口些。

　　沈鸢大快朵颐，姜盛慢条斯理。
　　见她饿死鬼投胎似的“呼噜噜”几口便干掉了碗里大半的“面条”，姜盛方才借着低头进食的动作，精准地卡在一个没有人能够看到他开口说话的角度，低声问她道：“你昨晚是怎么吓唬汪鑫的？”
　　沈鸢咽下了嘴里的吃食，一点也不怕烫地喝了一口飘浮着不少绿色的面汤。
　　“我进到他的梦里去吓了吓他。”沈鸢一脸满足地咂了咂嘴，淡然自若地坦陈道，“现实世界里我受到限制太多，不好明目张胆地对他做些什么，但是在梦境世界里，我受到的限制就大大减少了。”

　　姜盛夹菜的动作蓦地一顿。
　　现实世界的法则森严，尤其是人间界，梦境世界虽然相对来说规矩少些，但也自有它的法则秩序。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进入他人的梦境也是有明确限制的。
　　他可不希望他的朋友沈鸢因为一时情绪上头而伤害凡人、触犯规则，由此不得不结束她“年纪轻轻”的精彩鬼生。

　　察觉到姜盛眼底浮现的隐忧，沈鸢不由得弯了弯眼睛，身子也随之向前倾了倾，微笑着向他主动解释道：“放心吧，小盛，我那是合法入梦，不会被追责的。”
　　“……合法？”
　　“对啊，合法。”沈鸢老神在在地点头，有些小嚣张又有些小得意地和姜盛“炫耀”道，“汪鑫那人渣，别说是我了，就连老天爷都看他不顺眼好嘛！”
　　“不过他为人的命数既定，大清算还在后头，只要照着法则来，现在就只能对他施加些无关紧要的小惩罚——告诉你一个秘密，这类‘小惩罚’通常都是由梦司府的非人类员工们来负责的。”

　　眼前的少女神采飞扬，眉眼间皆带着闪耀的笑意。
　　若是她不是鬼而是个有尾巴的妖类，此刻怕是尾巴早就摇了又摇。

　　“……所以？”
　　姜盛象征性地给她递了个话茬，示意她继续。
　　虽然他知道，就算他不应声，开启话痨模式的沈鸢也会自己叭叭叭地把该说的都说了的。

　　“咳。”沈鸢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喉咙，“怎么说我在人间做鬼都有些年头了，所以呢……在非人类界，甚至在四司府里，姐姐我也是多少有点自己的人脉的。”
　　“梦司府派来小小地折腾一下汪鑫的那位员工，我认识。”
　　“他本来就是专门来给汪鑫投送噩梦的，我和他解释了下我会出现在那里的前因后果，他就同意让我志愿加入，成为当夜汪鑫噩梦的一部分了。”

　　沈鸢一脸“不值一提”地潇洒摆了摆手，又道：“我和他都是老朋友了，他是绝对不会坑我的——而且他还给我办好了梦境准入证和参与噩梦制造的手续，没问题的。”
　　梦境准入证，给予证件主人进入特定梦境的合法权利。
　　参与噩梦制造的手续，顾名思义，办理完毕即可有资格参与，为特定对象编造噩梦。

　　姜盛：“……”
　　虽然他认识的非人类和四司府员工肯定比沈鸢要少，但是沈鸢口中这一系列的炫酷操作，多少让他有些忍不住怀疑其真实性。
　　不是他不相信沈鸢的话，他很清楚，沈鸢不会也没必要在这件事情上骗他。
　　——实在是这位梦司府员工的画风过于“不拘小节”，和他印象中的偏差颇大。
　　在姜盛的印象中，梦司府辖下的员工们纵使相较于其他三司行为作风要更加潇洒不羁些，但也远不至于潇洒不羁……到这等程度。
　　毕竟，沈鸢完完全全是四司府系统关系之外的非人类。

　　“沈鸢，我多嘴问一句，你在梦司府的这位朋友是……？”姜盛默了默，终究还是选择将这一问题问出了口，“或许，是我也认识的存在吗？”
　　“这有什么多嘴不多嘴的，我们是朋友，而且小盛你还是天生的鬼见者，只要上头没有明令不准说，我知道的就都可以告诉你。”沈鸢对此表现得很大方。
　　只是下一秒，她一脸“义薄云天”的神情便在顷刻间发生了转换：“我也不知道你们认不认识，不过那位梦司府的朋友他是个超级大帅哥啊啊啊！”
　　沈鸢下意识地双手托着下巴，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星星眼道，显然是对那位的卓越颜值印象深刻——甚至以至于一说起来就能够浮现眼前，紧接着兀自激动一番的此等花痴程度。

　　然而，在回忆那位究竟姓甚名谁的时候，沈鸢就没有那么地反应敏捷了。
　　“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他自我介绍过名字，只不过我后来一直都叫他‘大帅哥’，所以倒是有些淡忘了……”她凝眉思索了片刻，“嗯……大帅哥他好像姓黄。”
　　一线灵光几乎在同时闪过了沈鸢和姜盛的脑海。
　　他们却不出意料地对此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反应。

　　沈鸢倏地拍案而起，高声确信道：“对！没错！大帅哥他姓黄！”
　　“他叫黄粱——黄粱一梦的‘黄粱’。”紧接着，沈鸢的神情一阵懊恼，闷闷不乐地咬了咬唇道，“我当时还说他这名字很好记来着！”
　　结果现在就啪啪啪地打脸了。

　　同样反应过来了的姜盛下意识地随之默了一默，转眼便神态自若地装作无事发生了。
　　反正就算沈鸢再一惊一乍，张牙舞爪，食堂里的寻常人类们也看不到。
　　——想想真是万幸。

　　姜盛并不认识梦司府的那位黄粱君，但却是知道他的。
　　黄粱是梦境之土大梦观观主孟渡大人的梦息，平素不怎么参与梦司府之于人间的世事，只是不知具体何时会有所例外。但无疑，凭这位大人的非凡身份，非人类界怕是少有非人类胆敢冒充他行事，更勿庸说四司府辖下的正规员工们了。
　　沈鸢方才所说的，倒是符合那位大人的行事作风。
　　由此，姜盛便不觉得意外了。

　　可是即便如此，也没有改变他多嘴劝诫沈鸢的决意：“沈鸢，适可而止。”
　　汪鑫就算是个货真价实的人渣，也不应当、更不能够由沈鸢出手惩处。

　　“知道了——小盛，你真的很爱操心诶，感觉以后你的孩子会被你叨叨得烦死。”沈鸢满脸笑眯眯地答道，一边津津有味地用筷子把油炸大排的外皮挑出来泡到面汤里，一边嘴里嘟嘟囔囔不停地吐槽姜盛，“我有分寸的。”
　　姜盛习惯性地自动忽略了沈鸢的吐槽，敛眸淡淡道：“你心里有数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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