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盛世

　　将无语的目光默默从张放身上收回，沈鸢一脸心满意足地将原先放在环保食盒盖子上的牛蛙夹到了自己新到手的饭盒里，向姜盛言归正传道：“小盛，法院实习的话，我个人建议你去即川法院，我觉得那里的工作氛围很适合你。即川法院应该是一直都接收本科实习生的，联系方式在他们家各渠道的官方平台上都有。”
　　“你要是想去央京法院的话也可以，央京法院的工作氛围也很棒。唯一有一点不好就是央京法院在央城区，距离宿舍和你家都太远了，来回上下班实在不方便。即川法院的话就好很多，距离宿舍和你家都挺近，你上下班坐地铁也方便。”
　　沈鸢知道姜盛的“家”就在顺达运输公司本部的员工公寓，也知道顺达运输公司本部和央京大学本部一样，地理位置优越，在门口拥有自己的地铁站出入口，故而才会有此建议。
　　一边说着，沈鸢一边一手拿着筷子，往自己的饭盒里夹了不少的蔬菜，接着又一手拿起勺子，在米饭上淋了一大勺喷香的红油汤汁，动作熟练地配合着筷子将汤汁和米饭搅拌均匀，然后筷子和勺子一齐上阵，这边一口菜，那边一口饭，吃得是津津有味，口齿生香。
　　——果然，辣菜配米饭是最赞的！

　　“可距离我们宿舍最近的，难道不是朝文区的法院吗？我记得八号线的‘朝文法院’站和‘央京大学本部’站好像就隔着三四站的样子。”张放闻言，忍不住满脸不解地发问道。
　　沈鸢冲他摆了摆手，不紧不慢地咽下了口中咀嚼的食物：“朝文法院近归近，但是没有即川法院更适合小盛去实习看看。”
　　“为什么啊？”张放不由得更加疑惑了。
　　“因为即川法院有周信，央京法院有温峻，朝文法院既没有周信，也没有温峻。”

　　“……周信？……温峻？”张放微微蹙起眉，觉得这两个名字他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周信，即川法院院长。温峻，央京法院院长。”沈鸢放下了手里的勺子和筷子，一脸无语地审视着将自己的茫然无知都如实映照在了脸上的张放，“不是吧？！作为一名法学生，而且还是央大的法学生——放放，你连这两位都不知道？！就算不看新闻，在近年来的经典案例里你总见过他们的名字吧？”
　　她皱着眉，看向张放的目光里写满了担忧：“我多嘴问一句，弟弟，你知道现任的司法机关老大是谁吗？你下来要考的法律职业资格证上还得有人家的签名才有效呢。”

　　“……鸢姐，这个我还是知道的。”张放难得如此憋屈，脸上的表情既无奈又委屈。
　　沈鸢沉默不语地注视着他，什么话也没说，眼里却仿若写着“真的吗？我不信”，实际损害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张放不禁更委屈了，连忙急吼吼地为自己申辩道：“我真的知道！林冬烈！树林的‘林’！冬天的‘冬’！烈火的‘烈’！”
　　“正解。”沈鸢点头，皱起的眉头总算是变得平缓了些，语气很是敷衍地“夸奖”——安慰眼看着就要狗急跳墙了的张放道，“看来我们放放还是有脑子的。”
　　张放：“……”

　　“有不清楚的，等会儿自己去查。”沈鸢再度抄起了她的勺子和筷子，“言而总之，周信和温峻很厉害，为人处事的风格与小盛很合得来。他们管理的法院手下多少都受到了他们的正面影响，我认为很值得小盛去接触和认识。”
　　“在法律人的圈子里，很多人都称周信和他所带领的即川法院工作人员们是‘理想派’，和圈内所谓的‘现实派’相对。‘理想派’嘛，顾名思义，说好听点是心怀梦想，坚持正义，说难听点是死也不肯悔改的倔脾气。”
　　“但我觉得，这世间很需要他们这样的人存在。因为在很多时候，当事人的勇气是他或她的律师、法官和亲友团给予的。或者换句话来说，除了当事人的亲友团，唯有他们周围的法律人，能够给予他们足够的支持和力量，让他们可以勇敢并坚持地去维护自己的权益。”

　　沈鸢停下来喝了一口水，转而抬眸望向了姜盛，继续同他们解释道：“小盛，之前上过新闻的那个‘十年离婚案’你还有印象吗？”
　　“嗯。”姜盛略一思忖，便向沈鸢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最后的离婚判决就是即川法院的史为镜法官作出的。”
　　“没错。”见姜盛准确地说出了主审法官的名字，沈鸢朝他满意地点了点头，不自觉地露出了一抹由衷欣喜的微笑。

　　“原告想要和她有家暴情节的丈夫被告离婚，但是两人纠缠了五六年也没能够顺利解除婚姻关系。”沈鸢冷静客观地向姜盛和张放陈述了案情，“直到后来，他们搬家搬到了即川区，原告大概是从朋友那里听说了些即川法院的事情，就鼓起勇气再告了一次。”
　　言谈间，她嘴角的笑意缓缓地消逝，眼底的光亮却悄无声息地一点一点聚拢了起来。
　　她淡淡地宣道了案件的结果：“这一次，她成功了。”
　　一场自起诉到如愿绵亘了十年的矛盾纠纷，局外人皆无法感知原告的沉重与无望，如今却被沈鸢平静无波的三句话给说完了。

　　对这一新闻早已记忆斑驳的张放听了，不由自主地放下了夹菜的筷子，久久无言。
　　这个时候，似乎连面前色香味俱全的牛蛙锅都难以盖过他听闻这些曾经发生过的事实后嘴里不受控制地泛上来的苦味，感觉比黄连还苦，而且又涩又麻。
　　简直能让人心情差到吃不下饭。

　　如果这就是即川法院。
　　如果这就是理想派存在的意义。
　　那么没有人能够反驳沈鸢刚才所说的话。
　　——至少张放是这么认为。

　　“可是这样，很容易得罪人吧……”张放下意识地轻声慨叹道，语气既敬佩，又忍不住替即川法院的诸位担心，“之前新闻里不也播报过，有个法官因为作出的判决让一方当事人不满，下班回家的路上被那个丧心病狂前来报复的当事人窜出来狠狠地砍了几刀，结果由于失血过多，人没有救回来。”
　　即川法院要是由上到下都贯彻着死也不肯悔改的“理想主义”，肯定明里暗里地得罪了不少的人。万一其中也出来个想要报复社会的，他们就很有可能像之前那个不幸的法官一样，不知道会在何时何地突然面临猝不及防的人身安全威胁。

　　“别人的话或许会怕，但周信不怕。”沈鸢当然明白张放的担忧，转过头向他轻笑了声，接着解答道，“你也知道，周信他姓‘周’。”
　　紧接着，沈鸢的眼里闪过了一丝耐人寻味的暗芒，意味深长地幽幽道：“就算周信平时再低调，再平易近人，他也到底是央京周家的人。”
　　“即川法院里的法律人，有的单纯是周信的手下，有的还是他的学生，他们但凡是拥护‘理想派’宗旨的，就都属于周信和他背后的周家保护范围内的人——有人要是敢找他们的麻烦，周家就敢光明正大地出钱给他们配备保镖，不但如此，而且周家那些护短的三姑六婶五叔八大爷还会伺机找个名正言顺的由头，通过正当得不能再正当的手段，针对那些来找过他们麻烦的人变本加厉地‘报复’回去。”

　　“这就是即川法院的底气。”
　　“周家给周信底气，周信和总府给即川法院底气，即川法院给更多的人底气。”
　　“这难道不是很好的递进关系吗？”沈鸢望向姜盛和张放，眸色清冽而又坚定，徐徐地绽开了一抹明媚的微笑。

　　“是啊，这很好。”张放禁不住有些失神地轻声附议道。
　　如果这世间注定会有锋利的刀剑存在，那么最好的情形莫过于，锋利的刀剑始终被把握在不会滥用它们来伤害别人、反而会用它们守护更好的正义与和平的人手里。
　　虽然张放自认为他不是能够在哪个行业具有高超的造诣的那一类人，也不是对哪个行业拥有莫大的热情与向往的那一类人，但是此时此刻，他的心头莫名其妙地燃起了一股热意，就好像看到冰天雪地里忽然出现了一个有着不灭篝火的山洞。
　　他想，或许就是这个没有风雨的山洞里温暖不灭的这一处篝火，给了“十年离婚案”的原告再试一次的关键性勇气。

　　姜盛注视着沈鸢，面色沉静道：“我明白了。”
　　沈鸢无疑是了解他的，对于姜盛来说，好的同事、领导和老师远要比实际的业绩和创收更重要。作为一出生就相较于绝大多数的寻常人类拥有了更加丰富广阔的世界的天生鬼见者，姜盛始终生活在现实中的现实，却依然有着梦想中的梦想。
　　他也是个死也不肯悔改的理想派。
　　他天生鬼见者的天赋和能力让他知道了比寻常人等所知道的更多的事情，也让他想要去在寻常人等爱莫能助的地方帮助更多的人。

　　“你们知道吗？汪鑫不是被刑事拘留了吗？听说他爸这段时间各种找关系，就想要保释他出来，结果到处碰壁，所有‘关系’都冷脸拒绝了他。”
　　沈鸢向姜盛心照不宣地微微一笑，忽而话题一转，颇有意味地谈论起了在他们位于央大本部校园的日常生活中消失了有一阵子的渣男汪鑫。
　　“他自己脚踏两条船，在恋爱期间PUA李雨琪，还在网上造谣和骚扰人家漂亮姑娘的事情，在他过往的上网记录详情被翻出来之后就已经无可推脱了。”

　　“至于香花大酒店和惊喜网吧，口风倒是一个比一个还严。”
　　“汪鑫主动配合吴志杰那些人在香花大酒店的包厢走廊里通过非法手段强制把李雨琪带走的监控原视频，香花大酒店那边到现在也不肯吐出来。”
　　“一开始他们还胆大包天地上交了一份内容编辑处理过的视频，被特别专案组查出来后，又相当不要脸地矢口否认，一口咬定说不是他们自己干的，坚持宣称是他们酒店的监控系统不知何时遭到了不明不法分子的攻击。”
　　“——换个角度来说，他们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说到这里，沈鸢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不过他们这样难免也太看不起特别专案组了。”
　　“据说特别专案组最近都在加班，估计是又有了什么新的发现和进展，成功揭穿他们的老底想来也只是暂时的时间问题。”
　　“吴志杰、朱鹏程和曹荣虽然没能够被扣下，但被列入了央京总府密集监控的对象名单，吴志杰和朱鹏程更是隔三岔五地就被传讯，他们对此必定是烦得很，可偏偏又没脸敢对宁飞放肆放脾气。”
　　沈鸢说着说着，不禁愉悦地勾了勾唇，幽幽地评价道：“这可真是‘大快人心’呐~~~”

　　“这个我也知道些。”张放两面开工，忙得不亦乐乎，一面夹菜吃饭不停，一面聆听和聊天竟也神奇地丝毫没耽搁，“我姐和我说了，检察院已经介入了，据说在准备对汪鑫提起公诉。我姐她们也在帮助李雨琪准备提起民诉，到时候两案一并审理结束，把判决结果网上光明正大地一放，孰是孰非，一目了然。”
　　“汪鑫被特别专案组带走后，我姐故意装作无意地在梁珊那里提了一嘴，汪鑫的父母和梁珊的父母很快就都得知了这个消息。汪鑫那些表里不一的垃圾事迹至此是彻底地兜不住了。梁珊那边知道了汪鑫的真面目以后大为震怒，直接气得和汪鑫家断绝了关系，梁珊和汪鑫的恋爱关系自然也就不了了之，至少算是及时地止住了损。”
　　“奇敬传媒下来正好打算开辟扩建更贴近现实社会版图的传媒事业，汪鑫的事情在得到李雨琪和特别专案组的授权许可后，会特别整理发表在新版图的首要专辑里。”
　　“——我姐说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既然汪鑫存心要讨教，那么她就‘好心’‘抽空’来教教他，社会舆论这一把剑，到底应该怎么用。”张放一脸幸灾乐祸地粲然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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