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盛世

　　央京总府对则济集□□列案件的重视肉眼可见，在总府监督下，公检法三部联手合作，由中央警厅、市检察院和市法院三方各自内部成立专案项目组，然后联系对接构成了一个全方位、多功能、整合版的专案项目部。
　　市检察院内部的专案项目组成立在即，市检察长车厘经过了深思熟虑及种种决议程序，最终委任副检察长蒋义宏作为市检察院内部专案项目部的负责人领导进行针对则济集□□列案件的履职工作。
　　在徐清风离开向海办公室后没多久，这一消息即如同风声渐起，在市检察院内部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马成功从外面办完事回来，路过发现同事梁恩一个人坐在她的办公室里办公，行走的脚步不由得顿了顿。
　　紧接着，他转眸扫视了一圈四周，见走廊上此刻四下无人，便痛快地调转了自己迈步的方向，转身一下子就闪进了梁恩的办公室。

　　“哎，梁恩，你听说了吗？”马成功进了门以后就很“顺手”地关上了梁恩办公室的门，走到梁恩办公桌前故意压低了声音问。
　　马成功这人没其他大毛病，就是太八卦了，是个货真价实的八卦星人，自封诨号为“八卦星球不知名壮汉”。
　　稍有闲暇的时候，他就会兴致勃勃地向周边的人卖“瓜”和求“瓜”，并且常年对此乐此不疲，总是要么故意装作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要么整个人都激情洋溢的，总之没几个画风正常的时候。

　　梁恩早已习惯了她的这位八卦星人同事的这一闲散日常画风，故而在察觉到马成功进门时没有在第一时间给出回应，而是从容不迫地完成了手头正在整理的这一本卷宗，方才不紧不慢地从案前抬起头来，平静地看向正低头站在她桌边的马成功：“什么？”
　　“这次则济的案子——由蒋检亲自出山负责带队接手。”说着说着，马成功不自觉地将声音放得更轻。
　　梁恩默了默，目光微闪：“你说的是哪个蒋检？”

　　“快要退休了的那位蒋检。”马成功一边努力控制着音量，一边震声回答道，“平时佛得像是在院里养老、给人感觉随时随地都可能当场退休的那个蒋检！”
　　不是隔壁部门同事的那个蒋检，而是现任市检察院副检察长的蒋检，蒋义宏。

　　对于像马成功这样的内部工作人员来说，上头看中则济的案子，市检察院会安排副检察长亲自下场督办倒是并不稀奇。
　　稀奇的是市检察院高层在内部会议的仔细斟酌考量之后，最终选择了蒋义宏。
　　毕竟蒋义宏在他们的眼里就是个现在已经没什么事业心了的佛系领导，平时在院里也不怎么管事，整个人周身都无声散发着一种等退休的安逸氛围。
　　在此之前，他们私底下一直以为院里会选择另一位副检察长严刚来作为市检则济系列案件专案项目组的负责人。

　　“……”梁恩的眼睫毛轻颤了一下，似是对这一结果有些意外，但尚且能够保持从容，“所以呢？”
　　梁恩和马成功相反，向来都对这种类型的“八卦”消息没什么兴趣。院里的事情自有领导来决定，中间具体涉及多少内情皆与她无甚关系，她只管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完成好自己手头的事情就行。
　　可或许就是因为这样，马成功偏偏更喜欢和她分享八卦，大概即是看中了她本人对这方面不是很感兴趣，知道后也不会到外人那里嚼舌根，这样既能够充分满足他作为八卦星人的分享欲，又不会为他带来泄露消息或是传播谣言的风险，对于马成功来说，梁恩无疑是他身边的最佳倾听者了。

　　梁恩扫了一眼马成功脸上难以完全压抑住的激动神色，眼珠子动了动，接着很给他面子地补问了一句：“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一手消息？”
　　低声询问的语句里夹杂着几分说不出来的无奈。

　　“……隔壁部门的西门梓谌那里。”马成功愣了愣，如实回答道，“我刚路过他办公室，门没关严，正好听到他在里面和人说起这事。”
　　梁恩对于他告诉的八卦内容从来都态度冷淡，基本上都是她单方面倾听他在那里叭叭叭兴冲冲地单向输出，难得有这么主动回应、让他继续往下说的，虽然只是一句内容简单的反问，但是反映出来的态度却是纵容，倒是实打实地刷新了马成功的认知。
　　有梁恩这么难得的配合态度在前，马成功顿时就分享得更起劲了，直接顺手拉了把椅子在梁恩办公桌边坐了下来，一副要和她坐下来好好探讨一番的样子：“你也知道，西门梓谌的背景关系不一般。从他嘴里确定说出来的消息，基本上是八九不离十了。”

　　细说起来，西门梓谌的“瓜”当初也是他主动和梁恩分享的。
　　不过时至今日，西门梓谌的背景关系在市检乃至于央京市的整个司法体系内早已转变为半透明状态，不算是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了。
　　简单来说，西门梓谌此人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二代，父亲家里从政，母亲家里从商，在央京市内有着不小的能量，在不少地方都有着深深浅浅的“人情关系”。
　　迄今为止马成功从西门梓谌那里吃到的瓜，不但没一个是假的，而且还各个新鲜多汁，脆甜脆甜的。

　　“哦，那应该是错不了了。”梁恩虽这么应声，但显然对此仍是没什么兴致。
　　她和隔壁部门的那位西门梓谌没什么交情，但确实对他的背景关系颇有耳闻，其中不仅有马成功这位八卦爱好者同事积极分享的功劳，还有一些来自其他人的事实佐证，马成功的话的确没有夸张。
　　从中梁恩也多少了解了一些关于西门梓谌此人的性格特征和行事作风，知道他确是一个性子傲慢、能力尚佳的公子哥。由此来看，西门梓谌的出身背景越是不一般，从他口中透露出来的内部消息就越是不会造假。

　　然而马成功同样早就已经习惯了梁恩这样的态度，丝毫不受影响地继续兴致勃勃地同她展开话题道：“梁恩，你觉得蒋检会选谁？”
　　“则济的案子牵涉颇多，估计在各个部门里都会选上些人。院里既然选了个副检察长做负责人，按照这个思路，保不准接下来还会再选派各部门的副职领导。当然只有领导肯定是不行的，还必须得再带几个业务能力比较强的开展工作……”马成功目光微垂，若有所思地轻轻摩挲着自己的下颌，分析得头头是道。
　　他眨了眨眼睛，抬眸看向面色波澜不惊的梁恩，一瞬间眸光闪烁：“你觉得专案组会在我们部门里选谁？”
　　他稍稍换了个说法，又将刚才的那个问题问了一遍。

　　梁恩看了他一眼，依旧眉眼淡淡的，没有说话。
　　没有开口回应，也没有出言阻止。
　　马成功最是理解她的这一行为，意思上就是让他继续说下去，她愿意听着。

　　在等待梁恩给出反应的短暂时间里，马成功飞快地在脑海中把同部门的同事都过了一遍，并且在思维定格到某位的时候毫不客气地发出了一声嗤笑。
　　“董滨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到领导面前积极表现，毕竟他的野心院里但凡是长了眼睛的都看得见。”马成功的语气里透露出明显的嘲讽意味，“则济的案子，无论最后办下来的结果如何，只要参与进去了，日后放在个人履历里，都将会是尤其浓墨重彩的一笔，对参与人员个人未来仕途的影响力不言而喻。”
　　“像董滨这样着了魔似的一心就想要出人头地的，估计一收到蒋检亲自出山负责组建市检专案项目组并且带组接手办理则济和蒲家相关一系列案件的消息，就会开始发了疯地准备上位，紧接着巴巴地跑到蒋检那里上门自荐了。”

　　“或许吧。你说的不无可能。”梁恩自己默默地设想了一下，依据她对董滨这位同部门同事的了解……倒是确实很有这个可能。
　　尽管如此，她回答的语气仍旧没有半分热切，对董滨这个人表现出来的态度也仍旧不咸不淡的，看不出来她对马成功话语里的观点和嘲讽是否真的认同。
　　马成功知道梁恩为人处世就这风格，这样也并不是在敷衍他，她能够静静地听他继续说下去而没有直言拒绝抑或是借口离开就已经足以表明她对他的基本态度。

　　马成功又琢磨了下：“其实我觉得小倪挺适合。”
　　他口中的“小倪”全名倪雪晨，和董滨一样，也是马成功他们同部门的年轻同事，业务能力不错且很有冲劲，是能挑得起担子、干得了实事的。
　　只不过董滨这个人实在讨厌，同样是有上进心，在董滨这个反面教材的鲜明衬托下，愈发显得倪雪晨上进得可爱了。

　　“就是徐哥可惜了。”马成功顿了顿，不无惋惜地低声叹息道，“若不是他的那位老同学是则济集团的代理律师，他肯定会是领导看中的最佳人选。”
　　一方面，徐清风有资历，有能力，不畏强权，两袖清风。
　　另一方面，徐清风家世清白，不混党派，人脉单一，没有背景。
　　这样的人，无论专案项目组究竟想要站在哪一边，负责人都能够用得安心。
　　而同样的，若是能够加入这个专案项目组，徐清风本就光彩的个人履历无疑会更上一层楼——前提是，这里面不涉及成希平的这一重关系。

　　可惜没如果，徐清风和成希平的多年情谊类似西门梓谌不一般的背景，可以说是整个央京市内的司法体系都对此多少知情。
　　如果不涉及案件纠纷，那么这倒是称得上是一件美事。
　　但是一旦涉及了，那就将会是说不清楚的“关系”，不可直面，唯有回避。

　　马成功许是由于爱好所在，又许是在这方面确有天分，时常奔走在获取情报消息的第一线，总是能够率先捕捉得到一些内部风声。
　　当然他能够在市检工作，自然也是个聪明的，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但凡是他说出口的，基本上都是真实的抑或是无关紧要的，私底下告知的也都是靠得住的人。
　　对于一些只是有这个说法、但是还没有最终定论或是事关紧要的事情，他是断然不会直白地说出口的。

　　在马成功没有说出口的情报消息里，其中有一件就事关徐清风。
　　这件事他连在一众八卦倾听者里他最信任的梁恩也没有透露。
　　——据说院里有意向在年后进行人事调动，上头有领导要退休或调岗，他们部门和隔壁部门的现任领导不出意外的话会因此升职。
　　而他们部门的一把手老大向海……有意选定徐清风作为她的继任者。

　　“反正和我没什么关系。”然而这些事关身边同事的议论依旧没能够博取到梁恩的一丝兴趣，只得到了她冷冷淡淡的自我总结，“我惜命。”
　　随着梁恩清凌凌落下的话音，马成功的眼神闪了闪，轻笑着为这一话题悄然画上了句点：“谁说不是呢……我也惜命。”

　　管他最后选了谁去呢，反正他们俩是不愿意去的。就算之后领导选中了他们，他们也必定是要想办法找理由拒绝的。
　　则济内里的水可深得很——他们可没有董滨那样急于出人头地的野心，面对这种高风险的事情，自然是明哲保身为上。
　　再高的回报，再亨通的仕途，也得日后有命享才是。
　　徐清风若是入局，背后至少能够有成希平和周信两位在业内颇有背景的老友作为支撑，就是名声上难免会受累。
　　他们可没有。

　　马成功会在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和梁恩分享，实际上不仅仅是因为他信任她，而是还有这一重原因在里面。
　　作为日常工作及处世风格比较接近的同部门同事，马成功和梁恩在这一方面总是有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人只有在能够把自己置之于局外的时候，才能够看到更广阔的风景。
　　马成功不无自得地心想。
　　在他们部门里，除了至今仍旧让他捉摸不透的向海，其他的所有人里，只有梁恩是能够与他志同道合的真正的聪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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