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盛世

　　车外的邵斯明微微弯腰凑近打开的车窗，向坐在车内的张靳微笑：“靳哥。”
　　邵家的佳辉集团和张家的昌运集团都是行业乃至于整个商圈内都响当当的存在，两家又都将本部驻扎在央京城内，邵斯明和张靳这两位集团继承人会认识，当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细说起来，邵斯明和张靳实际上是同辈。两人又因为出身家族的关系，自小就认识，故而邵斯明的这一声“靳哥”叫得很是熟练。

　　对于邵斯明的突然出现而感到错愕的显然并不只有姜盛一人。
　　“斯明？这么巧的么——今天你也在学校？”坐在里侧的张靳也看到了站在车外的邵斯明，顿时明白了猛男保镖的打扰原因，不禁稍微探身向前，神色略显惊喜地看向车外的邵斯明。
　　看上去似乎是在惊诧之余很高兴能够忽然在这里遇见邵斯明，言下之意却是在质疑邵斯明突然出现的目的。

　　央京大学此时大部分人都已经放假，就剩下一些科目多还没考完试的、留校继续做课题项目的和假期住校方便玩耍和搬砖的学生。
　　而众所周知邵斯明不属于他们中的任何一种，他即便是平日里，也很少住校，因为作为佳辉集团的继承人，既想坚持自己的理想，又不忍心辜负家人们的期望，所以小邵总的日程总是排得很满。
　　在央大校园里闲逛这种对于其他央大学子们来说可能是很平常的事情，但是在邵斯明这里基本上不可能发生——他通常顶多会在自家花园里一边散心一边思考，作为学习或工作间隙里的休息。

　　“我刚去董教授那儿请教问题结束，正打算回程呢，忽然间想起来我上一次回宿舍时落下了东西，所以让司机绕回宿舍来拿个东西。”邵斯明稍许侧过身子，向张靳指了指就停在斜对面的自家座驾，同样是一辆通体黑色、款式低调、但是无奈标志太过于招摇的豪车，“没想到一下车就看到了靳哥你的车，就想着过来和你打一个招呼。”
　　“原来是这样。”张靳自唇边绽放出一抹了然的微笑。

　　“倒是靳哥你今天怎么会过来？还是跟姜盛在一起。”邵斯明回答完张靳的问题，便积极地反客为主，反问起了张靳问题。
　　说话间，邵斯明侧眸看了相对座位更靠近开着的车窗的姜盛一眼，目光淡淡，似乎真的只是看到了方才忍不住随口一提。

　　“还能是什么？慕名而来，想要向优秀出众的直系学弟提前递个橄榄枝呗。”张靳浅笑，回答得一脸坦然。
　　无论姜盛日后想要做法务、公司律师、还是专职律师，只要他愿意，张家的势力网内就都能够有他的容身之处，而且能够由得他发挥才能、大放异彩。
　　姜盛确实优秀，张家确实也曾经不止一次地实施过看中了人才就早早地联系拜访、高薪诚意地将其预定纳入麾下的招聘路数，故而张靳的这一说法听来完全合情合理。

　　“那可真是我们姜盛同学的荣幸了，居然能够吸引到靳哥你这个大忙人亲自造访邀请。”邵斯明含笑道，说话的语气听上去自然得体，但细琢磨又让人隐隐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一口一个“我们姜盛同学”，似乎是和姜盛关系很是不错，但是过来之后却一直都是在和张靳交流，自始至终都没有与姜盛有半句往来，怎么看都不像是私交甚笃的样子。
　　但是他偏偏又自顾自地就代表姜盛奉承张靳，这一行为可算不上多尊重姜盛，再结合他面对张靳时彬彬有礼、大方得体的表现，反倒是衬得他像是对姜盛颇有意见，以致于话里话外都若隐若现地透露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倨傲感。

　　“不过若是要论起‘近水楼台先得月’，那也应该是我先来的才对。”邵斯明眨了眨眼睛，话语内容不客气却又不容易得罪人地理直气壮道，“姜盛同学如果有意向毕业后进公司工作的话，我想我们佳辉集团应该会是更好的选择——毕竟我们公司同年龄段的年轻人更多一些，工作氛围也比较轻松有趣。”
　　邵斯明说的倒是实话，只不过听上去多少有点挤兑张家和昌运集团的意思。

　　毕竟佳辉集团主要从事的是电子数码行业，而昌运集团却是烟酒运输和贸易起家。
　　一个是新兴的信息行业，一个是传统的贸易行业，“画风”难免悬殊。
　　虽说掌握烟酒运输贸易的业务更显权位尊贵，但是佳辉集团作为人间当代的数码巨头也不是吃素的，不但这些年里的发展趋势大好，而且在民众间的认可度也很高，可以说是时刻走在科技创新的前线，公司文化和员工福利也是出了名的好，在年轻人的就业选择里自然是要比相对而言更显得老派的昌运集团受欢迎得多。

　　邵斯明的这一番话听着难免有些得罪张靳和他所在的张家，但是他作为佳辉集团的继承人，也确实有这个得罪人的资本。
　　更何况，张家一直都精心对外经营着一副斯文儒雅的表象，用张放的话来说就是“怎么道貌岸然怎么来”。因此无论他们实际上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表现到面上都肯定“宽宏大度”地不会与邵家的“骄矜小少爷”邵斯明计较。

　　姜盛不知道邵斯明是否是故意，但是他内心里对此无疑是认可的。
　　邵斯明确是十分聪明。
　　人生在世，谁身上没几个外在的标签？像张靳和邵斯明这样身份的人，哪个又没有自己为了服务工作对外经营的大体人设？
　　邵斯明的这些行为不仅自始至终都充分符合他和张靳对外塑造的人设特点，不至于太过于得罪张靳，还丝毫都没有委屈自己的性子，并且有效地推动了事情朝着对他有利的方向发展。

　　“好啊，那我们公平竞争。”张靳果然一点也没有计较邵斯明语气间的骄矜和不客气，笑眯眯地回答道，“最后还是得看姜盛自己的选择。”
　　说完，他浅笑盈盈地看了姜盛一眼，向他恳切地递上了一个诚意满满的眼神。
　　搞得就好像他真的是来诚心邀请姜盛加入他们昌运集团的一样。

　　“那靳哥你们谈完了么？”邵斯明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张靳言语和行为间暗藏的深意，也跟随着他的目光看了看姜盛。
　　张靳听出了邵斯明这一句问句中的欲言又止，轻挑了挑一边的眉毛，询问的语气耐人寻味：“怎么？你也找姜盛有事？”
　　——你刚不是说你要回宿舍拿东西么？怎么目标忽然又转移到了他的客人身上了？
　　——就这样，你还想试图掩盖住自己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不纯？

　　“是。”也许是真的坦然与无感，也许是真的胆大妄为，邵斯明径直无视了张靳话里明里暗里的警告，神情自然地望向姜盛道，“之前的课题研究项目有了新进展，我前些天已经抽空和弥学姐他们分别都对接过了，下来还有些材料需要和你再对接一下。”
　　邵斯明顿了顿，语气渐渐无奈：“张放那边就由你转交转达了。横竖我和他气场不和，有你做中间的桥梁，就省得我们彼此面对面尴尬了。”
　　“想来都是妙不可言的缘分——既然都正巧在门口遇见了，我想如果靳哥你这边已经谈得差不多了的话，我就在这里稍等一下，等会儿可以和姜盛一起回去，我们俩宿舍就对门。”

　　张靳脸上的表情微微凝滞，但是最终他还是微笑应允了邵斯明的提议。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斯明你来得正巧，我和姜盛确实都谈得差不多了。”张靳注视着姜盛，眼色深沉，“姜盛，我请求你的事情，还是拜托你能够认真地考虑一下。”
　　无论好与不好，他都只要一个最终的结果。
　　“今天我就不继续打扰你了，我们有机会再见。”张靳面带歉意地微微颔首，抬手轻拍了拍姜盛的一边肩膀作为他们今天最后的告别。

　　姜盛和邵斯明一起告别了张靳，回到了他们宿舍所在的11号学生公寓大楼。
　　2003号宿舍内没有人，邵斯明解锁开门进去，给姜盛留了个能够让他跟着进门的空，引领着姜盛跟随邵斯明的脚步迈进了已经空无一人了几天的2003号宿舍。

　　弥学姐确实给邵斯明安排了任务，让他和姜盛进行交接。
　　因为个人工作安排的缘故，现如今同项目的弥学姐、伦学姐和郁学长可谓是“天各一方”，有很多面谈为宜的事情都不得不转为线上沟通或线下对接。
　　由于正巧邵斯明最近的行程勉强可以覆盖住几人分别所在的地点，故而线下对接的部分就被学长学姐们统一交由邵斯明来费心完成。

　　在一本正经地向姜盛完成了弥学姐等人委以他重任的材料对接和信息传递任务之后，邵斯明懒洋洋地环顾了一周有几日不见了的宿舍，一边默默地用视线扫视，一边暗自在心底思考。
　　片刻过后，他动作十分随性地伸出手，从他书桌上方的架子上拿出了两本书，接着又在桌上的收纳盒里随意地拿了几个小玩意儿。

　　邵斯明为人细心，做事周到，是一个很典型的处女座。
　　说句大实话，邵斯明其实很少会落下东西，充其量顶多都是些可拿可不拿的小东西。

　　更何况……邵斯明回宿舍拿东西拿得这么随便，姜盛只一眼就看出了一向都对自己的生活规划有度的小邵总实则是在撒谎骗人。
　　——回宿舍拿东西，从始至终就只是一个邵斯明回来为姜盛解困的借口。
　　邵斯明之前回宿舍就根本没有落下东西，今天也根本用不着特地让司机开车绕回宿舍来拿，需要和姜盛当面对接的材料和讯息也不是着急着非得今天完成，也并非一定要以此形式来进行。
　　他会来，完全是因为他忽然听说张靳的豪车突然低调造访央京大学学生公寓，张靳本人亲自前来邀请他们学院的优秀学生姜盛面谈。

　　聪明通透如姜盛，早已将这其中所蕴含的玄机看破，不过他谨慎地没有说破，只是内容含糊其辞、语气却极尽真挚诚恳地向邵斯明郑重道谢：“邵斯明，多谢。”
　　若非邵斯明及时出现，他恐怕还得在张靳的豪车里多坐一阵子，仔细斟酌下究竟该如何在有效控制风险的同时应对恐怖如斯的张靳。

　　“不谢。”邵斯明随口回复道，神情淡淡的。
　　他抬眸望向姜盛，双眼深处似是同时蕴藏着无边无尽的沉默黑夜与即将升起的璀璨星光，一脸认真地劝诫姜盛道：“张家的水太深了。姜盛，你在情势之下或许难以避免，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尽量少趟点这中间的浑水。”
　　“你即便是想要与张靳还有他背后的张家为敌，想要竭尽全力地打败他们，也不应该着急于现在这一时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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