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盛世

　　目送许怜驾驶的白色轿车消失在道路的转角处，站在窗户边的游隙转过身轻扯了扯唇角，大步流星地回到了大办公厅。
　　大办公厅是特别专案组本部设置用来对外接待来访的多数群众的，因此面积比较可观，座位也比较多，整个大办公厅宽阔敞亮，且分区明确，可以同时容纳多组专员在此处进行来宾接待和业务工作。
　　特别专案组对外开放的每日有专员负责值班的工位也在这里，外来者从正门进入后沿着走道绕过正门口的挡墙就可以直接到达，可以说是精准占据了外来者步入大办公厅后视野内的中心位。
　　除了容量可观的大办公厅以外，特别专案组的专员们其实在内部另外有各自相互独立的办公室——如果是需要独自专心做事的，就待在各自的独立办公室里做事；如果不需要独自专心做事抑或是不怎么忙的话，大家就都会更倾向于一起在大办公厅里工作或相处。

　　游隙回到大办公厅的时候，先于他完成任务的何盏悦他们也都在，有的坐在自己在大办公厅里经常占据的工位前不紧不慢地整理着工作材料，有的已经坐在沙发区边聊着天边煮起了茶，还有的姿态各异地凑在一起叽叽咕咕的，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看到游隙回来，坐在沙发区悠哉悠哉地煮着茶的贾页朝他挥了挥手：“老游，来喝茶。”
　　他和柏贤在医仙弄14号的茶还没喝尽兴，就被直系领导何盏悦给遣了回来干活，现在总算是忙得暂时告一段落了，便立马发挥他“养生老怪”的特征属性泡煮起了他最爱的绿叶子。

　　游隙眉头不自觉地抽搐了下，语气嫌弃：“说了多少次了，别叫我‘老游’。”
　　听上去又老又油腻，明明他天生了一副年轻不羁的优秀皮相！
　　不过嫌弃贵嫌弃，他脚下倒仍是很配合地闻声即迈步向贾页身边走去。

　　“一个老朋友间的称呼而已，就你偶像包袱重，搞得好像你不被叫‘老游’就真的年纪轻一样。”贾页揭开茶壶盖，同样嫌弃地撇了游隙一眼，“我还就喜欢别人叫我‘老贾’呢。”
　　“你也说了那是你，还请贾哥尊重咱朋友圈内的生物多样性和个体差异性。”游隙大马金刀地在贾页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伸手给自己拿了个干净的茶杯，意图很明显地往贾页那边推了推。
　　贾页挑眉，立马会了意地抬手往游隙杯子里添茶：“得，是我的问题，赶紧给咱游哥倒个热茶赔个不是。”

　　一旁手捧着茶的女同事无情嗤笑：“叫什么‘游哥’，叫‘游痞子’。”
　　她的话甫一出口，便立即引起了大办公厅内其他同事们默契的会心一笑。

　　游隙这“游痞子”的绰号可谓是由来已久，随着他年岁和资历的增长，更是愈加地深入人心，早已经发展到了他无法挽回的地步。
　　要说原因，怪只怪他外表生得过于潇洒不羁，实在是太容易让人觉得他这厮十分吊儿郎当不正经，帅得非常不安分，像是个金玉其外的痞子纨绔，久而久之，便有了“游痞子”这一骚气十足的江湖称呼。
　　不过这一称呼调侃意味浓重，也不是人人都能够喊得的。更何况强大如游隙，不好惹得有目共睹，故而这绰号如今实际也就只有他的朋友喊喊。若是有旁的人不识好歹地乱叫了，那便是实实在在的挑衅，少不了得挨上游老板的一顿胖揍。

　　特别专案组的很多非人类同事本就相识已久，如今又在特别专案组一同共事多年，是同事，更是朋友，有的甚至都渐渐处成了家庭成员，不但相互十分了解，而且互相见招拆招得很是熟练，几乎没什么相互之间应对不了的，区区互怼更是不在话下。
　　“呵。”游隙不以为然地轻笑了一声，毫不犹豫地反唇相讥，“‘甜美暴徒’没有资格嘲笑我。”
　　——他至少表里如一，不像某些表里极其不一的非人类，哼哼。

　　不错，眼前这位坐在小沙发上面容甜美、气质清纯、着装乖巧、发质柔软地扎着双麻花辫、整个“人”看上去无处不清甜温软的“年轻”女士，名为欧晓珀，江湖绰号“甜美暴徒”。
　　“甜美暴徒”的作风准则是，用最甜美无辜的外表来做最暴力美学的事情。这个绰号和“游痞子”一样，一般只有他们身边亲近的人类与非人类方才喊得，否则就是赤/裸/裸的宣战挑衅行为，结果不是一顿残忍胖揍，就是一通狂坑设计。
　　熟悉他们的亲友团成员都知道，游隙和欧晓珀是一对臭味相投的欢喜冤家，而他们共同拥有的最大恶趣味就是都喜欢扮猪吃老虎。

　　欧晓珀无所谓地歪了歪脑袋，可可爱爱地眨了眨她漂亮的杏眼：“我可和你不一样，我还挺喜欢别人叫我‘甜美暴徒’的。”
　　——然后顺理成章地用实际行动彻底坐实这一称号是吧？！
　　深谙她这一坑人套路的游隙默默地翻了个大白眼。

　　同事日常互怼归日常互怼，适当调节一下氛围，下来还是正事要紧。
　　“看今天这调查的光景，香花大酒店内部怕是要内讧啊……”游隙慢悠悠地端起自己的茶杯，及时切换话题回归了正轨，语气中透露着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也不枉我们费了这么多心思，静观其变等到了现在。”
　　“可不就应了那一句俗话嘛——虽、迟、但、到。”看上去一派岁月静好的欧晓珀轻轻放下茶杯，懒洋洋地舒展了一下手部筋骨，一面笑得眉眼弯弯，像是一只在午后好心情地晒着太阳的慵懒猫儿，另一面浑若无事地将一双白皙娇嫩的手松泛出“咔嚓咔嚓”的清脆声响。
　　甜美暴徒为了“放长线钓大鱼”才勉强忍到了现在，不然恐怕是早就忍不住对那一群恃强凌弱的渣滓们悍然出手了。

　　“费心的不只是我们。”何盏悦坐在大办公厅中间的工作台后面，眸光微敛，指尖若有所思地轻点了点桌面，“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必然是很多人类和非人类共同参与、致力和作用所导致的结果。”
　　没有人全然知悉与清楚，在这背后究竟发生过多少惨痛的牺牲与沦陷。

　　大办公厅内短暂地沉默了。
　　在场的大都是资历不浅、年纪不小的非寻常人类，在特别专案组内工作多年，尽管他们中有的因身负执念或使命而来，有的因一时兴趣、体验人间而来，但是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们早已形成了内部自有的默契。
　　很多事情这些年来虽然没有人声张，但也始终没有人遗忘。
　　他们都记得，他们各有心结，他们各有秘密。

　　在场年纪最小且又是人类出身的夏予嫣感到气氛不对，暗暗地观察了一会儿，手指情不自禁地随意拂过面前的材料。
　　下意识的原地摩挲，使得她的指尖很快传递出略带酥麻的温度，夏予嫣忽地脑内灵光一闪，刻意地清了清嗓子朗声向大家宣布她今日的重大发现：“我刚才和韦前辈一起询问的戈守军，我琢磨着这一次他的立场应该是倾向于曹荣的。”
　　“根据之前的接触了解，戈守军一直都是一个滴水不漏的端水大师，最擅长打太极、模棱两可和做老好人，对待立泰和曹荣的态度也看不出有任何的差别。但是今天这一次，他相较于之前显然有了偏向性，想必是他心中已经有了取舍。”
　　“而且我严重怀疑，他今天透露出的这个倾向不仅仅代表的是他本人的意思，估计免不了还有他再上头的领导的意思在里面。”夏予嫣活泼灵动地转了转眼珠，分析得头头是道道。

　　欧晓珀心情愉悦地勾了勾嘴角，给自己和身旁的贾页、游隙两位好同事分别面前倒了些香瓜子：“看样子是这样的咯。”
　　倒完她也没客气，请都没请贾页和游隙一下，就直接自己香喷喷地嗑起来了。

　　资深养生“老年人”贾页：“……”
　　——咱能自由散漫得收敛一点吗？！还在谈正事呢，嗑什么瓜子！！！而且，瓜子这玩意儿嗑多了容易上火啊！
　　不过有一说一，这香瓜子名副其实哈——真香。

　　于是乎……
　　大办公厅里的同事们中场休息，开始一片和谐地分香瓜子。

　　夏予嫣直接跑到了欧晓珀身边坐下，一边往自己的手掌心里拨弄瓜子，一边疑惑不解地向特别专案组的前辈们发问：“其实我还是有一点不理解，戈守军和他再上头的领导者，为什么会优先选择保全曹荣、舍弃立泰呢？”
　　明明他们先前调查下来的结果，分明是立泰在香花大酒店内部更具有话语权及影响力，哪怕是在张思剑和张炳那边，也都有着非常了得的地位。
　　更不用说立泰所在的立家在商业圈子里远要比曹荣所出身的曹家得脸。

　　“因为他根本没得选。”游隙熟练地把香瓜子一个个掐开，放在手掌心合成一小把，“立泰的背后仅仅是立家，但曹荣的背后还有张靳。张家权势大于亲缘，但这并不妨碍张靳是张家极其看重的唯一继承人——立泰过于自以为是了。”
　　张靳可是张家最得意的“作品”，是他们成功跻身进入央京城内上流圈层的不二成果，是他们掌控权势、成就大业的最佳证明。
　　不到最后的分崩离析之时刻，最为看重权势的张家又怎会将张靳舍弃。
　　因为张靳于张家而言所具有的意义，更多的根本不在于亲缘，而正在于他们所最为看重的权势。

　　立泰跟随张思剑多年，和张思剑一起逐步在各自的家族中执掌大权，又一起组织创建了思贤茶会，亲自参与了张思剑和张炳的权力更替，亦亲眼见证了张靳和张思剑的暗涌争锋。
　　在他看来，张家权势大于亲缘，即使是张靳，一招不慎，也会被毫无差别地沦为张家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他自以为足够了解张家，足够了解一路一起走来的张思剑，却不想一叶障目，自视甚高，一不小心把自己都给玩了进去。

　　游隙显然从前就没少这么做，不一会儿就已经剥好了小山丘一样的香瓜子仁，他微微收拢掌心，仰头痛快地一口嗦了，咀嚼起来嘎嘣嘎嘣的，一时间口齿生香。
　　嚼得差不多了再来一口茶润润喉，美哉！美哉！
　　喝茶看戏嗑瓜子，真乃人间一大妙事！

　　游隙简单地解释完之后就开始美滋滋地吃他的香瓜子仁了，与其说是好心地专门为不解提问的夏予嫣做解释说明，倒不如说是他在给自己剥香瓜子仁的时候顺带跟夏予嫣提了两句。
　　游隙的说明过于简洁，而且说得又快又平淡，没能够及时跟上思路的夏予嫣听得半懂不懂，动作停滞在原地，默默手捧着瓜子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欧晓珀坐在一旁，将夏予嫣此时的呆萌表现都静静地看见眼里，又瞥了一眼自顾自地说完话以后就立即转过头去沉迷吃喝、整大只都透着股吊儿郎当不靠谱气质的游隙，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
　　——可怜的小予嫣，指望你游师兄那个不靠谱的啥时候能耐下心来继续给你分析清楚是不大可能的了。

　　真心怜爱人类小师妹的欧师姐腾出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夏予嫣的一侧肩膀，果不其然地得到了自家小师妹眼神里写满了求知欲的可怜注目。
　　欧晓珀发现自己是真的很难抵抗她们予嫣妹妹这么眼巴巴的注视，顿时一改先前面对游隙时满是嘲讽和数落的颜色，和颜悦色且又温声细语地同夏予嫣详细解释道：
　　“戈守军是香花大酒店名义上的法定代表人和最高管理者，只要有人拿香花大酒店做局，就免不了会拉香花大酒店下水，结果无论那个做局设计的人是谁，调查起来，横竖戈守军都注定逃不过去。”
　　“现在曹荣和立泰不和，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对戈守军来说，不是曹荣，就是立泰，二选一的命题，他没有别的选择。”
　　夏予嫣点了点头，这些她是明白的。

　　欧晓珀又继续道：“曹荣的背后是张靳，立泰的背后是张思剑。他们分别是张家两代掌权者的长期追随者及重要心腹。曹荣和立泰在香花大酒店内部的纷争，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即是张家父子在张家内部纷争的缩影。”
　　夏予嫣不时地点头回应，侧耳倾听得极其认真。
　　看上去就像只毛茸茸的布偶猫崽子，软乎乎地竖着耳朵凑头过来，可爱极了。

　　欧晓珀笑眯眯地伸出手顺势揉了揉夏予嫣的发顶，像是在rua小猫崽子似的：“张家最看重权势，而张靳是张家权势扩张的最佳成果和未来延续，张思剑不会为了立泰去对付张靳。”
　　“因此，曹荣若是足够聪明，看破了这一点，就只需要挑准了时机，适当地往后退一步就可以了。因为立泰一旦和他身后的张靳对上，便必败无疑。”
　　“综上所述，戈守军觉得，在香花大酒店的局里，张靳的胜算更大，所以他选择了曹荣，仅此而已。”

　　“哦哦哦，我懂了。”夏予嫣恍然大悟，一脸认真地归纳总结，“说白了就是，天下说到底还是张家的天下，老皇帝会允许重臣帮忙制衡甚至是打压太子，但是绝不会允许重臣的权势压过太子，否则就是在打他自己和整个皇室的脸面。”
　　生活丰富多彩的夏小师妹用实际行动证明，她闲暇时那么多小说不是白看的。
　　游隙继续乐此不疲地掐剥香瓜子的动作顿了顿，贾页一声不响地伸手擦了擦自己有些漏水的嘴角。
　　欧晓珀短暂地默了一默，笑吟吟地点头认可：“……对，我们小予嫣真聪明。”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