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盛世

　　央京市南城嘉阳区医仙弄14号。
　　葱郁茂盛的爬山虎肆无忌惮地遮挡住大半不知道在门口的墙边挂了多久的“医仙弄14号”招牌，叶片上还坠着点点凌晨的露珠，映衬着浓密掩映下表面斑驳、不甚清晰的金属招牌，多少有些“病树前头万木春”的意思。

　　嘉阳区向来是央京市内最具有人间烟火气的区域，古城区的文化遗留和现代都市的发展交融贯穿于整个区域，成就了独一无二的嘉阳区。
　　医仙弄是嘉阳区内半保留古建筑特色、半引进新社区建设的代表性地段之一，名字即继承自其前身的医仙弄。
　　传说这里曾经长住过一位悬壶济世的医仙，当地居民感念医仙的仁义与恩惠，故而将此弄堂命名为医仙弄。后来虽然救人的医仙不知所踪，但是医仙弄的名字却被心怀感恩之情的居民及其后代保留了下来，一直使用至今。
　　因为医仙弄是居民弄堂的缘故，所以整体来说还是以保留古建筑特色为主，嘉阳区在推进新城建设的时候，也只是出于对当地居民居住通行安全和各户可能存在的居住空间扩张需求的角度考虑，组织弄堂内的居民对医仙弄进行了不破坏原有建筑主体和风格基调的集体改造。

　　现如今居住在医仙弄里的居民，早已不全是当初医仙弄居民的后人了。
　　有些房子因为主人搬去了其他地方而被空置，有些房子里还住着顾根念旧的原住民和他们的后人，还有些房子已经不知几经转手，拥有了它喜欢医仙弄建筑风格和背景氛围的新的主人。
　　这其中，便包括了自巫界显巫何家派驻人间理事、如今在特别专案组内担任现任一把手组长之职的何盏悦。

　　何盏悦当初看中医仙弄环境清幽，颇适合隐居，时不时还可邀二三友人相会，于充满村镇烟火气的来往白噪音里对坐喝茶，又恰巧得遇了机缘，便出手买下了医仙弄14号这一栋带有独立院子的房子。
　　然后，同事一号来喝茶了，同事二号来喝茶了，同事三号来喝茶了……特别专案组没出外勤、在本部在值的都来喝茶了。
　　久而久之，医仙弄14号变成了现任特别专案组专员们的常驻据点，除央京总府专门划拨给特别专案组使用的工作场所之外的内部大本营。

　　医仙弄14号的前任主人也是个妙人，整座院落采取的居然是少有的半月形围院设计，即房屋建筑呈半月形围绕着院子，半月形的园林庭院的直径边延伸出一条通往门口的廊道。
　　从高空俯瞰，瞧着就像是一个憨态可掬的短柄深口方圆底的大号铁锅的侧面。
　　何盏悦接手这里以后，在原有的基础上对建筑整体由内而外地进行了修缮和维护，又在特别专案组的常驻地点渐渐转移到这里之后及时更新了设计，适当地翻建改造了一番，将原来的一层半楼升级成为了肉眼可见的两层半楼和实际上的四层楼，对于内部的可利用空间做了进一步的划分及优化。
　　于是，便有了今时今日的医仙弄14号。

　　特别专案组多非寻常人类，大多都寿数绵长，不仅心怀贡献社会的崇高理想，还一个比一个会过日子。
　　他们对此的合理解释是：活得久了，身负的技能自然而然就多了，要想日子过得有趣些，自然而然就需要追求一些特定的生活方式或是生活质量。

　　特别专案组入驻医仙弄14号的第一年，半月庭院中玉树修竹，穿堂风吹过，留下渺渺叶香和飒飒清响。
　　特别专案组入驻医仙弄14号的第二年，半月庭院的玉树修竹下开出了丛丛月季，凌霄花和金银花竞争上岗，争先恐后地爬上了屋顶和墙头，居然在原住民爬山虎的强势占据下各自争得了可供自己争奇斗艳的地盘。
　　特别专案组入驻医仙弄14号的第三年，玉树修竹、鲜花藤蔓以及后来陆续入住的植物扎根所在的土壤上或多或少地铺着不同种类的茶叶，半月庭院中间的空地上多了几排排列得井然有序的长方形花坛，分工明确地种植着各种瓜果蔬菜，都是特别专案组内部专员们闲来无事栽培出来的爱吃品种……

　　现在是特别专案组入驻医仙弄14号的第N年。
　　总是闲来无事的特别专案组专员们在每一个可供发挥的窗台、小平台乃至于屋檐边缘都装上了种植用的各类花坛、菜圃、小栅栏，种下了一棵棵或可供食用、或可供药用、或可供他用的各种花草植株。

　　贾页和柏贤坐在堂前吹风，一边悠哉悠哉地喝着早茶，一边好心情地审视着他们各自在医仙弄14号所用的“领土”……或者说，“责任田”。
　　约莫是由于他们各自原身的种族特性的缘故，贾页和柏贤相对来说都更喜静，且相对而言更加喜欢偏古朴而非偏现代的居住环境。因此，他们毫不意外地属于特别专案组中在医仙弄14号常驻当值的那一批专员。
　　至于央京总府专门划给特别专案组使用的办公场所……有何盏悦夫妇、宁家小子、蔺家丫头他们几个会轮流在值就够了。他们这些喜欢低调地生活在人间的“老不死”们，就静静地躲在这里等候安排就好了。

　　喝完杯子里的最后一口茶，自早起过来后在堂前的藤椅上坐了有个把钟头的贾页终于舍得站起身子松泛松泛筋骨。
　　“香花大酒店的案子，不大好再推进了。”贾页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上头涉及到了不少人，势力盘根错节，不好轻易妄动。老何他们在想办法和总府那边交涉，宁小子前不久回了趟家，大概也是想试试看能不能走通宁家的路子。”
　　“……就看老何他们和总府打算怎么下手了。”对此情况也大概明晰的柏贤轻叹了一口气。

　　有的时候，知道太多反而不是一桩好事。
　　因为知道的越多，受到的限制也往往会越多，便也就越难去做自己真正想要去做的事情。
　　他们虽然现在在隶属于人间央京总府的特别专案组任职，但是终究是非人类，对于人类界的很多事情，注定只能爱莫能助，勉强干预只会导致适得其反。

　　象征性地动了一动之后，贾页便又退回了原处，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姿势坐下，看上去依旧是一副发自真心的爱动不动的样子：“是啊……话说老何他们夫妻俩今天都跑哪里去了？怎么时间都到现在了，我还连他们的一个影儿都没看到？”
　　“你不是会算吗？还用得着问我？”柏贤笑了笑，故意不回答他，转而悠悠起身，不紧不慢地踱步到了自己种植的小菜圃边检查生长状况。
　　有些道理，柏贤这么大一个非人类，都在这世间活了这么多年了，当然不会不知道。他之所以这么说，无非是存心要和他的最佳损友贾页对呛。

　　“善卜者，如非必要之必要，不探天机，不问己身，不测身边人之事。如有违背，必遭反噬，轻则劳神，重则殒命。”贾页冷冷地斜睨了柏贤一眼，“柏博文，你明明都知道，跟我在这里装什么傻子呢？”
　　博文是柏贤的字，贾页称呼柏贤为“柏博文”，算得上是相当正式的称呼了，相当于现代人一本正经地称呼对方大名。
　　说起来，旧时人物的字可谓是一个很有趣的称谓。若是连带着姓氏一起喊，就会显得极其郑重与正式；若是单独呼唤，则又会显得文雅且亲近。

　　“都一把年纪了，少发些没必要的火。”柏贤笑着回头看了贾页一眼，“和你开个小玩笑而已。”
　　这一回，柏贤直接而又坦然地回答了贾页的问题：“老何他们两个今天有事到浮灯观去了，结束了可能会再过来吧。”
　　何盏悦夫妇同属于显巫何家，由巫界派驻人间，而浮灯观是巫界驻守人间的总部，以能够在人间快速高效地沟通巫界的青莲祠堂为构造中心——何盏悦夫妇此行前往浮灯观所为何事，至此堪称一目了然。

　　“哼。”贾页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一脸的高贵不屑，“我懒得和你计较。”
　　然后他转过头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块大概有他一个巴掌大的龟甲放到了两人中间的小茶桌上：“不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随便来算一把什么好了。”

　　柏贤：“……”
　　——贾书之，你要不要自己听听你都在说些什么？

　　贾页在真朋友面前向来随心所欲，想怼就怼，想抽风就抽风，从来不管对方是长是幼，见识到他的这一番又一番的骚操作之后会不会无语“死”。
　　他闭上眼，口中低声念叨着什么，手指一寸一寸地抚摸过龟甲背面的纹络。
　　从大面积的搜寻到细细的探索，从轻轻的拂过到力道或轻或重的摩挲……

　　“——嗯？”突然，贾页发出了饱含疑问的一声轻哼，口中的喃喃当即中断，手下的动作也随之顿住。
　　贾页蓦地睁开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向柏贤。
　　竟是一时间被切切实实地惊到了失语。

　　“怎么了？”一听到贾页的声音不对，小菜圃前收菜正收得津津有味的柏贤立马回过头来看向贾页，只见贾页眉头蹙起，一双圆眼微微睁大了，眼里写满了出乎意料的惊奇。
　　贾页善卜，又是个慢性子外加好脾气，即便是与他关系十分亲近、时不时以和他呛声为生活乐趣的柏贤，也难得在他脸上看到真实情绪波动这么大的表情。
　　“你卜的什么？”柏贤关心地问，“卦象有异么？”

　　“我卜的是——香花大酒店的案子何时能够取得突破性进展。”贾页注视着柏贤看向他的双眼，如实告知了他方才进行占卜的问题。
　　柏贤闻言顿时微微一怔，不禁追问：“……卜到的答案是什么？”
　　贾页默了默，道：“……今日。”

　　柏贤：“……”
　　到底是已经活了很多年的非人类，又在特别专案组任职多年，与上界四司府也有一定的接触，更遑论说有本身种族天赋的天然加成，柏贤多少也会一些占卜。
　　听到一向善卜的贾页竟得出了这样出人意料的占卜结论，柏贤也忍不住闭上眼睛掐指一算，紧接着在下一分钟变了脸色。

　　柏贤睁开眼，刚伸在外面算计完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默默地和手里尚还捧着龟甲的贾页对视了一眼：“……西北方向，大吉。”
　　他在贾页提供的查案突破性事件发生的时间基础上，推算得出了大致的方位。
　　他们现在在央京南城嘉阳区医仙弄，他们的西北方向包括了继城区、朝文区、即川区，甚至还包括了嘉阳区、西拂区、远山区和央城区等。
　　这一范围过于宽泛，但……能够得出这一推论本身，就已经是一件足以让人惊喜的事情了。

　　前一秒还恨不得永远懒洋洋地瘫在他的座位上的贾页嚯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我去给老何他们传个讯。”
　　如果说他们只能够算到这一步的话……能力更在他们俩之上、又有显巫何家乃至于整个巫界作为靠山背景、现在还在实际为巫界驻人间总部的浮灯观的何家夫妇，理应可以推算到更多才是。
　　天道对于他们这些老实非人类向来宽仁，凡他们实行问天之事，天道往往是要么不作回应，一旦选择了回应，就必然不会弄虚作假。
　　——香花大酒店的案子，今天怕是真的要能够向前更进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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