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盛世

　　宫人所说的“孟观主”，正是梦荒大梦观的现任观主，四司府辖下同仁业内赫赫有名的梦境第一帅，孟渡。
　　懂事的福宁宫人们将好生供着孟观主的地方选在了泷月轩。
　　泷月轩同样位于福宁宫的后院，是不对外开放的内部地盘，因地理位置卓越、居高临下、景致极佳而往往被用来招待贵客。
　　——此处招待的贵客，不同于若鸢、张靳这样的人间贵客，而是福宁宫作为尘司府辖下的人间驻点所面向的真正的贵客。
　　可谓是相当符合孟观主的身份和排面。

　　孟渡今日没穿他那标志性的一身琉璃白，而是穿了一身青绿色，远看第一眼很容易让人错认成他那位众所周知很爱穿绿色的同族兄弟，孟声。
　　许是因为眼下人间是白天工作日，梦境则是夜晚休息时的缘故，在泷月轩中被福宁宫人们好生供着的孟观主悠悠品茗，等待得很有耐心。
　　泷月轩上轩阁的窗户都开着，林如故在过来的路上就远远地看到了孟渡坐在里面不紧不慢地拢袖喝茶，时不时地还和旁边的宫人们说笑几句，看那模样好不自在——映衬着在他周围陪侍着的统一身着青灰色系服饰的福宁宫人和泷月轩背景里层林浸染的绿色，倒是一点都不像是客人，而像是这里的主人了。

　　看到这一切的福宁宫真正的主人林如故：“……”
　　面上仍是分毫不显，不过脚下的步子却是下意识地加快了。
　　原因无他，就是怕梦境第一帅太帅了，一不小心俘获了他宫里妹妹们的芳心，那情况就不妙了。
　　——谁叫梦境第一帅帅得太过风靡，在各界的迷妹迷弟不计其数，爱上这厮注定只有苦闷，没有结果啊！

　　“孟观主，稀客啊。”林如故有意加快了速度，不一会儿就青衫飒飒地出现在了孟渡的跟前，向孟渡拱了拱手，笑问，“今天怎么想到来我这里坐坐了？”
　　在泷月轩中陪侍孟渡的福宁宫人们见林如故赶来，纷纷向他行礼：“宫主。”

　　林如故看了一眼玉树临风的孟观主和他面前摆了满满当当一桌的好酒好菜，又扫视了一眼站在一旁个个笑意盈盈、就差双眼含春的他的宫人们：“……”
　　……他就知道！
　　看来是都巴不得他这个宫主晚点过来。
　　这一个个的，供着孟渡可比供着他看上去要心甘情愿得多。

　　林宫主酸了，但林宫主不说，但还是要尽力抢救一下的。
　　“咳。”危机感爆棚的林宫主略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侧眸看向在一众宫人里领头的仙草，“仙草啊，你们辛苦了，带着大家下去休息吧。”
　　——快别由着这好颜色的蓝颜祸水在你们面前晃悠了，这门姻亲门槛太高，你们宫主我小门小户的，实在是高攀不上啊。

　　被福宁宫主人暗中列为了危险对象的孟渡但笑不语，对林如故悄咪咪的警惕和回避恍若未觉，只笑吟吟地在林如故行礼时同他还了一礼，之后便由着林如故安排，自己就坐在那里静静地给后来的林如故和自己各斟了一杯酒。
　　虽然大梦观事务繁忙，孟渡平时出来串门不多，但他到底在同仁里受欢迎了这么多年，自然是对林如故当前的这番情态万分眼熟——无非是怕自己因为长得太帅、性格太好而一不小心被他宫里的人给看上了，只是这感情注定不会有结果，最后只会苦了他这个做宫主的罢了。
　　感情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只能说双方都尽量避免风险。孟渡既是无心也无意，林如故也信得过他的神格，故而双方保持着彼此心知肚明的默契，偶尔谈及之时也只是当作是句玩笑一笑而过，根本无需说破。

　　宫主有令，福宁宫人们无论是有意遵命，还是无意听从的，都无一不听话地向林如故和孟渡行了一礼之后退下了。
　　——毕竟美男虽好，但归根结底还是老板更重要。

　　待到仙草等人离开泷月轩，孟渡方才缓缓开口：“同悲泪？”
　　林如故刚从后殿出来，又没有在途中刻意除去身上所沾染着的同悲泪的香味，所以他一过来，感官灵敏的孟渡就在他的身上闻到了分明的同悲泪的余香。
　　“是。”林如故点头，眼神中一闪而过一丝悲悯之情。
　　知晓同悲泪是如何制成的孟渡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林宫主辛苦了。”
　　“我算不上辛苦。”林如故淡笑，眼里却无分毫笑意，“只是近几年同悲泪的产量有些过高了，对于我们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有众生苦，方才有同悲泪。
　　尘司府近几年的同悲泪产量明显上涨，且增幅很不正常，怎能不让他们这些做神灵的担忧和警惕呢？
　　如此，也难怪身为福宁之神的林如故亲自下场了。

　　各司府有各司府的职权、辖域和下属机构，各司府机构有各司府机构的职责、特性和办公方式，在履职过程中难免会有各自的坎坷和难处。
　　他们虽然是四司府内的同仁，但一不属于同一司府，二不属于同一类型机构，管辖范围和服务内容并不相同，三双方的熟稔程度还没有到能为对方操心公务的那一层，因此孟渡的问题浅尝辄止，简单的询问之后就没有了深究的必要。

　　“光顾着琢磨你用同悲泪的事，差点忘了我自己的正事了。”孟渡莞尔一笑，熟练地错开了话题，“我今天来找你，是有些公务需要和你进行交接。”
　　孟渡从拢袖里掏出了两个不过小指长、小吊坠似的玉葫芦，一个是白玉葫芦，另一个是青玉葫芦，平稳地放在了他们面前的桌面上。
　　“这两桩案子与尘世关联甚深，我寻思了一阵，还是觉得应当由你们尘司府来处理更好。又因为涉及人间事，所以我就想着先拿来福宁宫给林宫主你看看，顺便再向林宫主讨上些尘司府的好酒好菜尝尝，也算是巩固一下我们好久不见的同仁情谊。”
　　简而言之，他今天就是来蹭吃蹭喝顺带着给他们福宁宫增加点工作的。

　　意外飞来新增加的工作，最近本就为公务发愁的林如故自然谈不上有多开心。不过好在他也有求于孟渡，这么一想，倒也心理平衡了。
　　林如故从桌上拿起白玉葫芦握在掌心，用灵力查阅了一番其中的内容，默默放下，接着又拿起了一旁的青玉葫芦握进掌心，用灵力探查浏览，轻轻放下。
　　“当真是人生如梦，梦如人生。”林如故轻叹，“这两桩案子虽然是在大梦观登记受理的，但是终究和尘世牵涉太深，大梦观处理起来确实会比较麻烦，不如备案后移交给福宁宫，由福宁宫处理完毕后再将结案材料传送大梦观一份，算作是我们共同协作处理的案子——孟观主，你觉得这样如何？”

　　林如故的这一提议可以说是相当具有同事爱了，相当于大梦观既节省了己方精力，不用亲自耐着麻烦处理这两桩案子，又照样将这两桩案子结算计入了己方案件处理量，案子处理得好，自然有他们的一份功劳，案子处理得不好，责任也有福宁宫一起承担。
　　妥妥的稳赚不赔，孟渡对此自然不会不答应。
　　只是孟渡作为大梦观历来任职时间最长的观主，想也知道他是个道行不浅的“老狐狸”，又哪里会相信他同样日常业务忙到不行的好同仁会无缘无故地好心、无偿、义不容辞地答应帮他们大梦观分担工作呢？
　　——怎么说至少也会先记在账上，等到以后有需要的时候再拿着账本来向他换种形式讨债吧。

　　“我觉得甚好。”孟渡一口答应了林如故的友情提议，感激地向他拱了拱手，“那这两桩案子就有劳福宁宫的同仁们了。”
　　“日后福宁宫若是有需要的地方，大梦观定也会如同今日的福宁宫一样不遗余力地予以相助。”
　　言下之意为：我的事情说完了，该谈谈你想要的对价了。

　　“孟观主果然痛快。”自己的意图会被孟渡察觉，林如故倒是一点也不奇怪，顺势便与他打开天窗说亮话了，“说起来真的是‘无巧不成书’——今日我本就有事想要去寻你帮忙，转头就有人和我汇报说你来了。”
　　“我这里也有一桩比较复杂的案子需要大梦观和孟观主的相助，不过因为是刚刚才受理的，所以还未整理出相应的登记材料，只能劳孟观主先听我口述了。”

　　林如故需要孟渡帮忙处理的，正是若鸢的事情。
　　若鸢祈愿内容的第一项是想要知道鸢尾花园背后的真相，林如故打算让孟渡帮忙，通过放梦的形式将鸢尾花园背后的真相告知若鸢。

　　“……鸢尾花园的背后定然有非人类力量的支持，并且他们的势力不容小觑。我至今未能够明确知悉他们的真实身份和完全实力，无法保证自己的实力必然能在其之上。此事事关重大，我不敢心怀侥幸。”
　　因为如果他赌输了，计划被鸢尾花园的背后支持者拦截终止，那么包括若鸢在内的很多人都将会因此而受到殃及，红颜凋零，命运险恶，尘司府今年产出的同悲泪注定又要显著超标。
　　身上担子很重的林宫主皱紧了眉头：“我仔细思索了一番，现有可行的途径当中，唯有委托你们梦司府放梦告知的法子最为稳妥。”
　　“第一，梦境和人间是两个时空，虽有所关联，但相对独立，梦司府的辖域相对于其他三司来说，与鸢尾花园幕后支持者的势力的重叠范围理应是最小的，由梦司府出手，他们更不好察觉探知和插手干预。”
　　“第二，放梦是梦司府的职权，是大梦观固定的履职形式及经常采用的工作方法之一。梦司府中人放梦天然就有天道的力量加持，大梦观中人履职之时尤然。或许他们隐匿在人间暗处的势力足以与我福宁宫对抗，但是必然无法与履职之时被赋有天道力量加持的大梦观相提并论。”
　　“第三，我想要委托放梦的人是你，孟渡。”林如故含笑与孟渡对视，眼里充斥着毋庸置疑的信任和笃定，“在梦境之土范围内声名、地位和实力皆仅次于当今梦境之主孟茉的现任大梦观观主。”

　　鸢尾花园的这一桩案子本来就复杂，林如故在刚开始就当头给他戴了那么大一顶高帽子，孟渡的心中隐隐浮现出一种不大好的预感。
　　“林宫主谬赞了。”神思敏捷的孟观主找准时机，迅速地接住了话茬，没有再由着林如故夸赞他下去，转而谦逊有礼地把这等赞誉的高帽子给转移了出去，“梦境之土藏龙卧虎，我在其中充其量不过是个资质尚可的后辈，只是有幸借着大梦观的名声和天生的一张好脸，近些年里在梦境之土内博得了些许比较好听的名声罢了。”
　　“你要是说咱境主当属梦境第一，那是大实话，我肯定还来不及。可你若是夸赞我是梦境第二，我就算是有再厚的脸皮也当真受不起——说句老实话，光是在我们孟家，实力在我之上的就不在少数，更别说范围是在整个梦境之土了。”

　　“那倒是我孤陋寡闻了。”林如故松快地笑了笑，立马就换了一种说话方式，反手又给孟渡换了个高帽戴，“我原以为像你这样的已经足够厉害了，哪里想到，你们梦境之土竟如此实力强劲。”
　　孟渡：“……”
　　好一招以退为进，见他滑不溜秋，索性不抓着他夸，直接抓着整个梦境之土乃至于梦司府夸了是吧？！

　　罢了，正事要紧。
　　孟渡默默地看了林如故一眼，眼神示意他们休战：“林宫主的委托事项孟某清楚了。放梦之事本就是我大梦观之职，林宫主有所请求，孟某自然是义不容辞。”
　　“只是这一桩案子的案情实在复杂，牵涉关系甚广，依孟某所见，不是我们两方合力就能够处理得好的。一旦处理过程中有任何一个环节出现纰漏，都将会带来难以预计的不利后果及消极影响。”

　　“孟观主说的是。”林如故同时也收敛了他时不时地就想要和同仁斗个法的恶趣味，一脸正色地回应孟渡道，“所以在来见你之前，我让属下给苏二少爷和楚仙姑都带了信。鸢尾花园的这一桩案子，我打算申请四司府协理。”
　　“登记材料我们稍后就会完成，孟观主接下来若是没有急事，不若在我这里等上片刻。我们先办理好我们两方之间的合作手续，到时我再将案件材料抄送给大梦观一份，之后我们就可以双管齐下。”
　　“放梦的事情交给你，我会以最快的速度办理完成申请四司府协理的手续。”

　　孟渡闻言，微微颔首表示赞同：“梦司府放梦，尘司府巡情，缘司府斩缘，命司府引渡——此案确实需要申请四司府协理，林宫主睿智。”
　　“林宫主放心，孟某定然不负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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