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盛世

　　结束了与沈鸢的视频通话，姜盛默默地坐在客厅沙发上垂眸思索了一段时间，而后给通讯录里最新添加的联系人龚臣拨去了电话。
　　不得不说，作为一个从小就奇遇不断的人类天生鬼见者来说，姜盛属实大胆，面对龚臣这么一个不知为何突然冒出来打乱了他在人间的日常生活计划、而且还表现得有些疯疯癫癫的不速之客，不仅胆敢和这位不速之客添加联系方式，还敢在自己不能够完全把控局势的情况下与这位不速之客保持正常的联系与交流。

　　电话在短暂的忙音过后就被顺利接通。
　　“龚臣，上午好。我是姜盛。”姜盛面色沉静如水，平静的语气里含着由内而外的从容与笃定，“不好意思打扰了，冒昧地问您一句，您的那位朋友去世后，是在市内的哪家丧葬场火化的？”
　　“或许……是在东南郊外大概位于定安区和嘉阳区交界处的归野丧葬场么？”姜盛依旧用着平淡而又自然的陈述语气，大胆地猜测道。

　　不知为何，他在龚臣出现的那日，直觉上并不觉得龚臣的出现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件坏事，甚至隐隐约约产生了一种“他终于等到了”的感觉。
　　在很久以前，姜盛就被告知过，他的命格在人间既特殊又贵重，上苍偏爱他，总会在他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推上他一把，悄悄奉上转折的契机。
　　而龚臣，就是这一次老天爷悄咪咪转送到他面前的契机，虽然不可避免地会为他和沈鸢的计划增添些许麻烦，但是好在收益和投资能成正比，算得上是一桩值得的交易。

　　对面的龚臣果然对姜盛的未卜先知表现出了由衷的错愕。
　　紧接着，是如同涨潮一般涌上心头的狂喜和希望。

　　相较于龚臣情绪上流露出的大起大落，姜盛的态度自始至终都显得尤为平静：“如果你方便的话，我们在最近尽快见上一面吧，具体情况我们见面再详谈。”
　　“好的。”听到龚臣说他今天就有空，姜盛抬眸看了眼当下的时间，“那我们今天上午十点半远山区通冥街霞光槐木见，你看可以吗？”
　　“没问题，那我们过会儿见。”

　　姜盛挂断了和龚臣的电话。
　　龚臣在上门来寻他之前显然也是自己做过功课的，他不但知道人类界有部分体质特殊的鬼见者，而且对央京城内一些在传说中与非人类力量关系紧密的地方也都有所了解。
　　比如说，他知道远山地带被有些人在私下里称作“无人之境”、“神之地界”，知道通冥街因为是一条将人间和冥界联通的街道，故而名曰“通冥街”的传说，甚至还知道，霞光槐木茶餐厅是个不一般的地方，听说有一些运气极好和运气极不好的人能够在这里看见鬼。
　　因此，当听到姜盛将他们过会儿见面的地点约在霞光槐木的时候，电话那端龚臣的声音显而易见地变得激动了起来。

　　顺达公寓的地理位置很好，交通便利，去霞光槐木算不上很远。
　　不过霞光槐木到底是在郊区，并且和顺达公寓不在同一方向，若是论直达的便利性，为了尽量照顾到更多的居民而设计建造的公共交通自然是比不过驾车的。
　　故而在略一思忖之后，姜盛打算打车去霞光槐木，或者下楼绕去小区停车场看看，看哪辆眼熟的车今日得空，就去找他的哪位好同事借来开上一开。

　　一切准备完毕，姜盛拎包出门。
　　不料门一打开，就看到了一位黑长直秀发的少女悠闲随性地斜靠在他家门口、正在低着头双手捧着手机打游戏，眼帘微垂的一双绿眸里风和日丽，波光闪闪，显然是在悠哉悠哉地等他。
　　“秦墨，你今天不上班？”姜盛看着眼前不请自来、不知道何时到来、不知为何还没有敲门的少女，眼里不禁浮现出几分讶异的情绪和……一些莫名诡异的感到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的熟悉感。

　　听到姜盛出门的动静，秦墨就开始给手头的游戏收尾了。
　　她眼疾手快地通过了当前的关卡，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看向姜盛：“我调班了。”

　　姜盛默了默，还是多嘴问了一句：“……朗经理知道？”
　　说起来不是姜盛不愿意相信他的非人类朋友秦墨，只是无奈秦小墨前科累累，之前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她可没少信口胡诌糊弄他——而且这些糊弄话其中的很大一部分，都与她翘班有关。
　　由此，倒是怪不得姜盛在听了秦墨的回复以后的第一反应是怀疑和反问了。

　　“他亲自批准的，你要是不信可以亲自问他。”面对姜盛的质疑，秦墨答得笃笃定定，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
　　她的神色淡定，悠悠的话音里却还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霸道：“我发现最近一直有人在暗中跟踪你，反正我今天也空，不如给你去做保镖。”

　　姜盛自然是知道最近一段时间一直都有人在暗中跟踪他的。
　　他当然也知道，秦墨是出自好意——她有预感他接下来要做些和人类界强盛势力作对的事情，由于自身身份的缘故，她注定不能帮助他太多，但是又实在是担心他，结果思来想去，就主动送上门来给姜盛做保镖了。
　　更不用提，秦墨自己本来就挺喜欢打架的。之前碍于身份和规则限制不能够敞开了玩，但若是自己自愿撞上来的“猎物”，那么她自然是可以放纵些的。

　　虽然秦墨的这一提议吧……对于姜盛而言确实具有足够的吸引力和说服力，但是呢……与此同时，秦小墨演技精湛，她以前编造谎话蒙骗姜盛的时候，也能表现得这么信誓旦旦、问心无愧。
　　姜盛想了想，出于保险角度，他还是拿出手机给朗跃扬发了个消息确认。

　　不出多时，朗跃扬给了姜盛肯定的答复。
　　姜盛适才幽幽地松了一口气：“好，那你就和我一起去吧。”
　　横竖，他也犟不过坚持决定的秦墨，所以还不如直接爽快地答应。

　　见姜盛不出预料地很快便向她妥协了，秦墨有些小得意地勾了勾唇角。
　　她放下手机，煞有其事地在身上左掏掏、右掏掏，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串车钥匙，故意伸手拎到姜盛面前给他看，同时还很得瑟地把车钥匙抖了一抖。
　　钥匙碰撞挂件，发出“铃铃”的声响。
　　黑发绿眸的少女在这轻响中向他微笑，阳光折射进她的眼睛里，愈发衬得她眼里蕴有幽静美好的山川湖泊：“——我开车带你去。”

　　事实证明，姜盛的直觉是敏锐的。
　　这一趟与龚臣的会面十分值得。
　　龚臣的条件很不错，作为同一战线的盟友，他不仅能够在必要时刻为姜盛和沈鸢提供恰到好处的便利与帮助，更重要的是，他还直接为姜盛提供了一次可以进入归野丧葬场的机会。
　　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老天爷到底还是偏爱姜盛，从龚臣口中得知具体内容的时候，姜盛一面不由自主地为自己感到幸运，另一面却又不自觉地为这由不得人的天命而感到唏嘘与悲凉。

　　龚臣想要姜盛帮忙去见的很重要的人，是他名义上的姐姐，心里最好的朋友，名曰龚梓，稍微大他个几岁，不幸因“意外”身故于距今五日以前。
　　龚臣来央京大学里找姜盛的那一天，正是龚梓去世的第三天。

　　根据龚臣的描述，这位龚梓姑娘很有可能是一位鬼见者，因为常常能够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而不被周围人所理解，长年累月下来，逐渐变成了在他人评价中“神神叨叨”、“疯疯癫癫”的精神病患者。
　　龚臣和龚梓之间没有血缘关系，早年间因为重组家庭的缘故相识，并登上了同一本户口本。后来双方父母再次离异，母亲离开时却没有带走亲生女儿，父亲又是个冷漠自私的主，于是便造就了他们姐弟二人相依为命、携手并进的结果。
　　龚臣虽然也并不能够理解龚梓眼里的世界，但是他将龚梓视为自己最重要的家人和朋友，无论如何，他都愿意无条件地站在龚梓的那一边支持她。

　　龚臣的陈述与先前施南至的回复是对得上的。
　　也正是由于龚梓的原因，施南至才会有一次顺其自然地在龚臣面前提起了她同样作为人类鬼见者的伙伴姜盛。
　　谁料龚臣这人记性太好，施南至不经意间随口提起的一句话，却不想被龚臣铭记在心，不仅一直记到了这一天，还硬是凭借着锲而不舍的精神找到了姜盛。

　　龚梓和龚臣不是央京人，但在大学报考时一齐选择抛弃冷漠自私的父亲来到央京读书，并且在毕业后留在了央京城内工作。
　　姐弟俩一起在他们各自工作场所附近的重叠区域内租了个房子，天天见面，早晚一起吃饭，周末一起玩，小日子过得还算是惬意。
　　——尽管他们的父亲与他们的关系并不怎么好，但是好在他的个人条件还算不错，故而常年都与姐弟俩保持着相安无事、互不相干、不相互亲近但也不相互添乱的尚可状态。

　　龚梓的去世发生得太过突然，龚臣根本难以置信。
　　再加之龚臣此人归根究底仍是他父亲的亲生儿子，身上难□□淌着和他父亲一样自私至上、唯我独尊的冰冷血液。
　　他不愿意相信龚梓是自然死亡，宁愿发疯也由不得丧葬场处理龚梓的尸身，甚至胆敢借用家里的人脉势力来威胁归野丧葬场，充分表达了自己“顺我者太平无事，逆我者我和你拼了”的疯子立场。

　　或许是龚臣疯起来实在是太吓人，又或许是龚臣家里的人脉势力确实有水平，逼格不低的归野丧葬场居然被他给制住了。
　　负责人亲口应允他们丧葬场只是帮助龚臣代为保管龚梓的尸身，若无龚臣的许可，他们不得处理龚梓的尸身——只要龚臣能够如数承担太平间专属格子间的开销费用即可。
　　龚臣认可了负责人的这一提议。
　　他坚信逝者亡魂会在死后的第七日回魂的民间传说，认定龚梓必然放不下他，回魂日必定会回来见上他最后一面，因此千方百计地请求姜盛帮忙，就为了能够与龚梓顺利见上这最后一面。

　　然而细说起来，龚臣的逻辑却不是完全说得通的。
　　姜盛自己也调查过龚臣，他的家境确实不错，个人所具有的条件和社会资源在同辈里也算得上中上游，但是远不止于能够直接威胁到张家势力的程度。
　　归野丧葬场同意妥善保存龚梓尸身而不处理的行为背后，一定另有原因。
　　至于原因具体为何，姜盛还是得亲自到归野丧葬场里去探查一番才能够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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