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盛世

作者:暮晚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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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5章。老友夜话


      最近又要上课,又要带研究生,还要准备蒲谦君的案子,成希平不得避免地加了好几天的班。
      等到他开车回到家的时候,央京城早已进入了深夜。
      宽敞的公寓房内一片漆黑,直到成希平开门迈入,房子里才随之亮起一盏盏颜色温暖的照明灯。

      每每到了这样的时分,成希平都会觉得家里格外的空荡荡。
      他脱了鞋放好,径自走到沙发边坐下——平躺。
      终于在沙发上舒展开身体的成希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突然间觉得活着其实挺没意思的。

      生理上的疲累使得他此刻精神有些恍惚。
      成希平平躺在沙发上,眼神涣散地注视着头顶悬浮的灯光,脑海里渐渐开始滚动一些关于生与死的思考。
      然而,根本不待他最终思考个所以然来,家里大门的门铃就响了。

      成希平站起身开门,发现来人竟是徐清风。
      成希平和徐清风、周信三人乃是相交多年的老友。
      他们相识于大学本科时期,因志趣相投而逐步靠近彼此、成为了朋友,这么多年来相互勉励、相互促进,至今都已然在自己的领域内有所成就。

      “清风,你怎么来了?”看着门外长身孑立的徐清风,成希平一脸错愕。
      “成律师,这个点你可总算在家了。”徐清风朝成希平笑了笑,拎了拎手里提着的夜宵和啤酒,“年纪大了晚上睡不着觉,再加上最近又有些烦心事,就想来找你喝个酒——怎么样,我们成大律师有空吗?”

      这个理由倒是可信。
      徐清风睡眠不好的事情,成希平在大学里就知道了。
      徐清风本来就觉轻,睡眠质量不稳定,若是遇上事情比较多或是情绪压力大,他的睡眠情况就更糟糕了。
      当年他们在同一个导师手下做项目,做报告的时候整个团队一起连续奋战了一个多月,成希平亲眼看着徐清风熬得不只是眼眶,连脸都逐渐发青了。
      当时和他们同一项目团队的一个学姐还开玩笑,调侃说他们团队里什么时候来了个僵尸弟弟,怎么看上去那么眼熟。

      更何况,徐清风人如其名,两袖清风,极其干净,为人的最大特点就是嫉恶如仇,爱憎分明,具有极强的正义感和社会责任感。
      在央京大学法律学院研究生毕业以后,他考上了央京市朝文区检察院,现在是央京市朝文区检察院内出了名“不好惹”的检察官之一。
      不好惹的原因无他,唯刚正较真尔。

      朝文区顾名思义,区内有着大大小小的不少学府,年轻人比例极高,这也就导致了朝文区一面充满了生机勃勃的生命活力,另一面充满了诱惑和危险。
      五光十色的繁华吸引着年轻的生命,危险和诱惑衍生了罪恶的温床。
      徐清风当年选择成为检察官,选择报考朝文区检察院,就是因为想要守护住朝文区的光,化身为一道安全可靠的屏障,屏退那些裹挟着罪恶的诱惑和危险。

      然而人心险恶。
      很多案子,徐清风都很难不去较真。
      故而失眠对于他来说早已宛如家常便饭,上门来找成希平喝酒也早已成为了他排遣忧虑的常用方式之一。

      三角形的结构稳定,三个朋友的关系也往往更具有稳定性,不但三个人之间能够各有各的联系,而且可以同时在整体上稳定成立。
      由周信、成希平、徐清风组成的“周成徐”三人组即是符合这一规律的典型。

      而三角形的边长有长有短,三人组各自的关系自然也有远有近。
      成希平和徐清风正是“周成徐”三人组友情三角中边长较短的那一边。
      因为他们的出身相近,背景相仿,人生轨迹大多相似。
      周信虽然也与他们志同道合,但是到底出身高出他们一大截,在认知、眼界以及文化沉淀等软实力方面不可避免地与他们之间存在着不小的差距。

      于是,自然而然地,成希平和徐清风在“周成徐”三人组的友谊基础上渐渐培养出了他们二人彼此间具有心照不宣默契的平民友谊。
      对于成希平和徐清风来说,边吃夜宵边喝酒闲聊是他们自大学时代起就已经颇为热衷的活动。
      只不过后来因为两人的业务逐渐繁忙,所以聚的频率也随之逐渐降低了而已。

      成希平没回答说自己到底空不空,而是直接往后退了两步,让门外的徐清风走了进来。
      他本人则转过身,到鞋柜里给徐清风拿了一双拖鞋,贴心地放到了两只手都拎着包装袋的徐清风跟前。

      在徐清风换拖鞋期间,成希平不禁抬眸看了眼时间。
      央京时间夜晚十一点十分。
      “你明天不用上班?”成希平再度看向徐清风的眼里带着些许错愕和不解。

      换好拖鞋了的徐清风抬头向他轻笑了声:“我明天休息。”
      “你呢成律师?”徐清风悠哉悠哉地拎着两手东西走了进来,跟着成希平的脚步步入了餐厅,“明天有什么教学任务或是工作日程吗?”
      “没有。”成希平从餐厅的橱柜里拿出了两个玻璃杯。
      前期他事情太多太忙,导致人到现在仍旧疲惫,况且最近压力又很大,因此成希平这段时间就顺势给自己放宽松了些,能转交给别人的教学任务和工作日程就都安排给了信得过的其他人。

      从成希平口中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徐清风顿时爽朗地笑开了:“那看来你我今晚总算是可以畅快对酌了。”
      天知道今天距离他们上次夜聊对酌过去了多久。
      徐清风有条不紊地打开他拎着的包装袋,先后把包装袋里装着的夜宵和啤酒都拿出来,按照他们坐下后方便吃的布局放到了餐桌上。

      “希平,你应该好久都没喝啤酒了吧?”说话间,徐清风动作熟练地开启了一罐啤酒,“怎么样,还喝得惯吗?”
      徐清风今晚带来的啤酒,完全不是什么玉露琼浆,而是在当今的酒水市场上很常见的一款平民啤酒,喜欢的人不少,买的人更多,同时也是他们青春和友谊极具代表性的象征物之一。

      只是白云苍狗,世事变迁,时光飞逝。
      大学时代平民大学生喝得比较多的酒水,时至今日可能就是个念想,在真的要喝酒时,未必会依然是他们的选择——尤其是在一方面关系好的老朋友们很少见面、另一方面与外界的应酬却不少的时候。
      大街小巷常见于市场和人家的平民啤酒,当然不符合成大律师和徐大检察官应该有的身价。

      更何况……
      窗外连绵亮着的是央京城入夜不灭的繁华灯火。
      他们此时身处的是成希平在央京市区内的高级公寓。
      在位于餐桌不远处的地方立着一个漂亮的酒柜,光亮如新的透明玻璃内井然有序地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好酒,其中包括了不少远近闻名的葡萄酒、洋酒、清酒和白酒等等。
      无论是哪一个,都比徐清风带来的啤酒身价昂贵。

      “你说呢?”成希平朝徐清风无奈地笑了笑,却故意伸手从徐清风手里一把夺走了他刚打开的那罐啤酒,“好久没喝了,就等着你来赏我这一口了。”
      尽管徐清风今晚是不请自来,但是成希平很庆幸,他由衷地觉得徐清风来得正是时候,今晚的他还就差徐清风不请自来给他带的这一口平民啤酒。
      这是成希平现在会饮用的酒水清单里最便宜、最普通、最缺乏品位格调的酒,但这也是对于成希平而言最重要、最具特殊意义的酒。
      唯独这一口酒,他只和“自己人”喝。

      成希平不知道的是,徐清风今晚来找他喝夜酒,实则是早有准备。
      他早早地就等在了成希平家小区门口附近,坐在人家店里眼看着成希平驾车开进了小区门,方才转身去夜宵店点单打包了这么些夜宵。
      等夜宵的时候,他还顺带去隔壁便利店买了些啤酒。

      徐清风又拿了罐啤酒打开,接过成希平递来的玻璃杯,给自己倒了一杯。
      他向成希平举杯,成希平会意,随即也端起了自己的杯子。
      “干杯。”两个酒杯相碰,叮铃作响。

      徐清风喝了口啤酒,开始吃夜宵。
      他今天晚饭没怎么吃,所以夜宵买了不少,有寻常的烤串、冒菜、花生米,也有鸭脖、鸭肠、藕片等“凉菜”,甚至还带了些海鲜,满满当当地摆了大半桌。

      成希平看着对面的老友兀自闷头吃吃喝喝,看上去没有半分要提及自己来意的意思,不由得感觉到有些许不对劲。
      他跟着徐清风吃了些东西,见他还是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便自行抿了口啤酒润润喉,而后放下了玻璃杯主动发问道:“酒也喝了,夜宵也开吃了——清风,可以说说你的事情了。”
      成希平注视着徐清风的眼神里充满了疑惑与无奈。

      徐清风动作顿了顿,放下了手里的烤串。
      他抬眸望向一脸不解地看着他的成希平,慢条斯理地咽下了口中咀嚼完毕的羊肉,又喝了口啤酒,淡淡地答道:“我以为你会知道我来找你究竟是为什么。”

      成希平沉默了。
      他垂下眼眸,无可奈何地长叹了一口气:“……是因为蒲谦君的案子么。”
      如果是的话,那么徐清风确实说的没错,他的确知道他今晚过来找他的原因。

      “看来你确实知道。”徐清风轻笑了一声,给成希平和自己面前的玻璃杯里又倒上了些啤酒,“希平,你还记得我五年前的那个案子吗?”
      徐清风没说任何带有具体指向性的内容,但是成希平却瞬间知道了他要说的那个案子。
      那是一桩故意伤害罪的案子,加害者对受害者进行了长期的药物折磨和药物控制,导致受害者整个人的生理和心理都被折磨得全线崩溃,性质极其恶劣。
      徐清风在大约五年前作为承办检察官接手了这一案件,几乎是整个司法处理周期内都没能够睡上一个好觉。

      当年徐清风办案的时候,因为心里实在难受,也曾来找成希平喝过酒。
      由于加害者施害之狠毒,受害者受伤之惨重,案件性质之恶劣,成希平至今仍对这一桩案件记忆犹新。
      “我记得。”成希平低声应道。

      徐清风的眼色渐渐沉重,神情变得愈发冷肃:“我也记得我和你说过,虽然加害者已经伏法了,但是我总感觉这案子其实还没完,但是我们已经无法再深究下去了。”
      “是。”成希平缓慢地点头确认,他五年前的记忆里应该确实有这么一件事,“我记得你和我说过,大概也是在喝酒的时候和我说的。”
      就好像今晚的场景一样。
      为了保护隐私和案件信息,他们如果打算畅聊的话,地点大多时候都会选定在彼此的家里,偶尔也会在茶馆、咖啡厅之类地方的包厢。

      “那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怀疑加害者的背后,很有可能有来自则济集团的暗中支持?”徐清风抬眼注视成希平,缓缓地沉声发问。
      “……”成希平眸光半敛地沉吟了良久,似是在细细地思索,直到回忆确认完毕,方才给出了徐清风回答,“你好像也说过。”
      徐清风轻笑了一声,低沉的声线里不知为何染上了几分宛若讥讽嘲弄的情绪:“那你是为什么,要接手蒲谦君的案子?”
      “明明可以继续追查但却点到为止——希平,你知道则济集团背后的‘水’,究竟有多深吗?”

      成希平忍不住又长叹了一口气:“清风,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
      相识多年,成希平自然了解徐清风的秉性,知道像徐清风这样的直男,就是说话可能难听了点,但只要他开口了,那便是在意,是关心,是宛若老父亲看着孩子长大和抉择所给予的谆谆教导。
      “我知道则济集团的背后有‘深水’,但是并不知道这‘深水’究竟有多深。”成希平如实坦白道,眼里流露出的无奈之情浓郁欲滴,“可是清风,我没有办法。蒲谦君的这个案子,我不得不接。”

      成希平记得徐清风五年前经办的那一桩结果看似顺利了结了的故意伤害罪的案子,也记得徐清风当年私底下告知他的对于则济集团和它的掌权者家族蒲家的大胆猜测。
      所以,在接到蒲家的电话的时候,在受张思剑拜托的时候,他不是没有犹疑,更不是不想拒绝。
      只是……
      形势所迫,他不得不接受。

      成希平眉眼低垂,看上去风平浪静的眼底倏然隐没过一片难言的阴翳,万千言语皆化作了一声风一吹就散的叹息。
      他说:“清风,我们到底和周信不同——很多时候,人在局势之中,难免会身不由己。”
      “蒲谦君的案子我不得不接。”成希平再度抬眸望向徐清风,眼里似有烛火在夜色静寂里幽幽地摇曳闪烁,“你要说的我也心里有数。”

      徐清风没有再说话,只目光定定地注视着成希平。
      成希平坦然地与他对视。
      两人相顾无言,却也在悄无声息间对话了很多。

      终于,徐清风做出了动作。
      他端起酒杯,径自伸手过去与徐清风的酒杯轻碰了碰。

      又是“叮铃”的一声脆响——
      成希平刚伸手拿起杯子,就看见徐清风动作潇洒地一个举杯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重重地在桌面上放下了杯子,向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咚——”
      玻璃杯在桌面着陆的清响余音渐退。
      成希平默默地执杯仰首,同样饮尽了杯中酒。

      口感淡爽,麦香清润。
      就是还带着几许不可避免的苦味。
      一如他们不复过往、再也回不去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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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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