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盛世

　　出于一些聪明人之间特有的默契，谢韫很自觉、也很主动地抛出了两个问题。
　　“查到了吗”问的是调查结果。
　　“我能知道吗”问的是陆星著对他追查此事的态度。

　　“那还用说嘛——在这个圈子里，只要你哥我想知道，就没有我不能知道的事情。”
　　陆星著痛快地回答了谢韫问他的第一个问题，却在应该紧接着回答他第二个问题的时候短暂地沉默了片刻。
　　他先是没有回答谢韫的问题，而是反问谢韫：“谢韫，你是怎么突然间想调查包思静和叁舍娱乐的事情的？”

　　谢韫哑然失笑：“人都在我家医院了，我这几天看着觉得有些不对，就拜托你这个正好在一个圈子里的百事通查一下，这有什么不对的吗？”
　　“不过在这里得着重强调一下——”谢韫故意拖长了声音，光明正大地内涵陆星著道，“我这呢，只是单纯地在思考要不要助人为乐一下。不像某些人，纯粹是因为看上了人家，所以才会整日里为人家跑前跑后的各种大献殷勤。”

　　被他明怼了的“某些人”陆星著：“……”
　　——好好地说着包思静的事情呢！怎么莫名其妙地就扯到他身上去了？！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关系吗？！什么关系都没有好嘛！！！
　　再说了，他看上了人家姑娘，那么当然得积极主动地为人家鞍前马后，不然人家凭什么看上他、在茫茫追求者的队伍里偏偏选他做男朋友啊？

　　小陆总既无语又生气，但是小陆总大人大量，不和不懂事的假大侄子计较。
　　陆星著稍微整理了一番思路，就将包思静和叁舍娱乐的事情大概地和谢韫说了一下。

　　叁舍娱乐就不是什么正经娱乐公司，老板手段了得，认识不少人脉，背地里还有不小的靠山，也难怪这些年能够一边在明面上做着娱乐公司，一边在暗地里经营着见不得人的勾当，一路顺风顺水地发展到了今天的这个地步。
　　叁舍娱乐公司里困着很多不幸的人。
　　包思静只是其中的一个，却也是其中最兼具幸与不幸的一个。

　　幸运的是，包思静相较于叁舍娱乐公司里的其他艺人来说是比较火的，这样的名气于她而言在无形之中其实是一种保护，使得她不至于受到太严重的伤害甚至无声无息地被消失。
　　不幸的是，包思静本就出生在一个满是吸血虫的家庭，一开始她选择加入叁舍娱乐便是为了远离家庭带给她的阴霾——不曾想，叁舍娱乐对她来说从来都不是什么救赎，而是变本加厉的劫难。
　　她的父母为了名利，在谈妥价钱之后，就毫不犹豫地把她“卖”给了公司。
　　接着叁舍娱乐同样为了名利，在谈妥价钱之后，秉持着可持续发展的原则，费尽心思地把她给包装好，然后再有条不紊地安排好档期“卖”给别人。
　　包思静时年不过才三十岁出头，身心却早已伤痕累累。

　　自陆星著开始叙述起，谢韫久久地没有再说话。
　　陆星著大概能够理解他现在的心情，无可奈何地轻叹了一声，认真提醒他道：“谢韫，叁舍娱乐背后的势力不简单，你千万别轻举妄动。”

　　从谢韫主动找到他、开口请他帮忙调查包思静和叁舍娱乐的事情起，陆星著就预料到了今天的情形。
　　他知道谢韫知道这些事情以后一定会忍不住为包思静做些什么，这很有可能会给未来的他们带来不可预估的风险，但是思来想去过后，他还是坦诚地告诉了谢韫全部事实。
　　不过告诉归告诉，该劝的，他还是得劝。

　　谢韫轻笑了声，微笑着的俊脸上浮现出无所畏惧的坚定神情：“我若是不知道，那便就不知道，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可是现在我知道了，甚至事情就发生在我家医院，就在我面前。”
　　谢韫微微停顿了片刻，沉下声音反问：“星著哥，如果是你，你能做到置之不理吗？”

　　——他不能。
　　对自己的答案再清楚不过的陆星著陷入了沉默。

　　“星著哥，你放心，我这人惜命得很，肯定是不会轻举妄动的。”谢韫不疾不徐地继续说道，“我知道叁舍娱乐背后的势力不浅，单凭我，自然难以与之为敌。因此，如果我想要做些什么的话，一定需要盟友。”
　　“所以我还想问你，丁玲玲的事情出来以后，沈家是什么反应？”
　　丁玲玲工作室和玉石传媒公司在最近一年里合作紧密，《我敢说你敢笑吗》这档脱口秀综艺节目是他们两家精心联手打造的本年度预爆品项目，如今被一朝针对、被迫下架，玉石传媒不可能不觉得上火。

　　很不巧的，谢韫的这一问题精准涉及了陆星著知识的盲区。
　　只听得陆星著默了默，主动打脸推翻了自己先前放出的大话，理所应当地为自己辩解道：“我又不是沈家人，哪里知道沈家究竟是个什么反应。”
　　“反正从表象来看，他们家什么反应都没有，静悄悄的，诡异得很。”

　　“俗话说的好，事出反常必有妖。”陆星著忽然间话锋一转，慢条斯理地分析道，“事后迟迟没有反应，恰恰说明沈家对这一情况是有所预料的，那么他们一定早就准备好了应对的方案，说不定还能够让我借来抄抄作业。”
　　“而且沈家的那位‘小沈总’沈瑾也是个有本事的，据说年纪轻轻就修得了一身好戏骨，最是擅长扮猪吃老虎。玉石传媒里之前那些喜欢倚老卖老的，在她上任以后可是跌了不少的跟头，我这个看戏的看了都替他们觉得疼。”
　　陆星著津津有味地和谢韫分享着，俨然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VIP前排吃瓜群众的嘴脸。

　　然而一眨眼，疑似变色龙转世的小陆总就又转换了神情，顿时一秒变正经，满面肃然地帮谢韫出谋划策：“如果你为了搭救包思静，真的打算和叁舍娱乐作对的话，那么我建议你给自己就这件事情提前找好一个足够可靠的靠山。”
　　谢韫垂眸低笑：“星著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希望我能够和唐家一样。”
　　现如今圈内众多周知，尚美影业的唐家搭上了当午大家顾家，接下来怕是要“飞升”了。

　　陆星著舒了一口气：“你懂我的意思就好。”
　　——这下子这小子应该可以冷静下来了吧？
　　这种等级的靠山，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找到的。

　　谢韫当然没有让陆星著如愿。
　　他不紧不慢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用指关节轻轻地叩着桌面：“叁舍娱乐的幕后老板很有可能就是之前闹得不小的惊喜网吧、青色云雨酒吧还有香花大酒店的幕后老板。”
　　“再结合最近的舆论情况加以推测，张靳和蒲谦君很有可能也牵涉其中，在这段时间里针对他们爆发的社会舆论，很有可能就源自于他们势力内部的利益纠葛。”
　　他把话说到这里，显然是设法想在这方面做些什么文章。

　　“蒲谦君的背后有蒲家，张靳的背后有张家和靳家，身家背景一个更比一个厚，背地里甚至还可能有藏得更深的、更强大的靠山——谢韫，哪怕你现在已经掌权了谢家，想要对付蒲谦君和张靳也不容易。更何况，你还没到能够全权代表你们谢家的那一步。”
　　陆星著皱着眉头，显而易见地对谢韫试图冒险的行为持不认可的态度。
　　“谢韫，我理解你的想法。只是这里面的水深得很，不是你可以搅弄得起来的。”

　　可是谢韫依然没有放弃，仍在很认真地向陆星著分析：“但是换一个角度来说，张靳的背后有靳家，对他来说也可能是一个劣势。”
　　靳家属于央京城里最为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那一拨，同时名列在上位者圈子里最顶层的当午大家之流，可以说是无时无刻不穿梭在各式各样的利益均衡和明流暗涌之中。
　　而靳家又主攻医疗医药领域。
　　这一领域的行业竞争光是在央京城范围内就已经是卷得不能够再卷了，除了靳家主管的医药集团以外，还有蒲家的则济集团、谢家的惠慈医院、性质特殊而又不可明说的贵生医院等等实力不菲的同行佼佼者。
　　若是说起医疗医药行业领域的市场地位及占有份额的争夺比拼，那就又是另外一场精彩纷呈的大戏了。
　　——这么说起来，他要是想要找一个足够可靠的靠山，似乎也不是那么困难。

　　陆星著听出了谢韫的话外音，沉静发问：“那你有想过，你的‘靠山’为什么要帮你么？”
　　“我的‘靠山’为什么要帮我一点都不重要。”谢韫轻笑，“因为我并不需要他真的想要帮我忙，我只需要他是真的想要对付靳家就够了。”
　　“那靳家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在一个相对稳定的圈子里，无论各方之间的关系究竟是敌是友，他们内部肯定早已形成了平衡。这种已经经受过时间考验、稳定维系下来的平衡，不是你一个外人就能够轻易打破的。”陆星著坚持不懈地继续给他泼冷水。

　　谢韫对陆星著的这一番阐述表示点头认可，坦然承认：“我知道，所以打破这种平衡的最好方法，只能是从内部击破。”
　　即使陆星著这般坚持不懈地给他泼冷水，他也没有因此心灰意冷，甚至分析的思路变得越来越清晰：“星著哥，你说，靳家自己本来就是从事医疗医药行业的，又为什么要和作为同行的蒲家做合作伙伴呢？”
　　照理来说，应当是同行相斥才是。

　　陆星著：……
　　这小子，还真就没完了是吧。
　　他在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声音也因为由衷的无奈变低沉了几分，但还是如实地回答了谢韫的问题：“因为靳家身份特殊，有些事情，他不能自己做。”
　　靳家作为央京城内有名有姓的世家大族，排名于当午大家前列，经营包括医疗医药产业在内的一系列产业是一方面，家里有不少人从政、参政、涉政是另一方面，这两者相辅相成，方才造就了靳家今时今日的权势与富贵。
　　然而利弊相依，一个大家族里一旦有人踏上了政途，那么整个家族在沾光受益的同时，也将不得不随之受到限制和束缚。

　　“没错。”谢韫的眼里徐徐映现出了明亮的光彩，“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或是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蒲家和靳家相交，求的是庇护；靳家和蒲家相交，求的是伪装。他们各为其利，各得其所，所以能够在这些年里形成一种和谐而又稳定的合作模式，互惠互利，达成双赢。”

　　“可是如果有一天，他们之间的这种和谐局面被撕破了呢？比如说，突然间爆发了一场重大事故，靳家无法再给予蒲家想要的庇护，或是蒲家再也不能让靳家隐居于幕后了呢？”
　　谢韫说着说着，嘴角的弧度情不自禁地越发上扬，不无期待地假设道：“倘若一朝事发，靳家将会是蒲家的甩锅对象，而蒲家也将会成为靳家的替罪羊。”
　　“你说到时候他们到底是会‘狗咬狗一嘴毛’，还是会直接‘大难临头各自飞’呢？”

　　“就算如此，也不应该由你来设计让他们撕破脸面。”陆星著冷静地沉声提醒谢韫道，“你到底是惠慈医院谢家的人。谢家作为实力不菲的同行，是蒲家和靳家共同的竞争对手，谢家的一举一动都会引起他们的警惕，在遇到事情的时候，无论事情具体如何，他们肯定会优先选择一致对外。”
　　谢韫轻“嗯”了一声作为认可：“你说得对。但是我又没有说我要自己动手。”
　　“这不是已经有人开始着手了吗？”谢韫的脸上浮现出了神秘的微笑，“我不是一个人。”
　　“我只要在必要时，及时地帮她们推上一把，就可以了。”

　　彻底拿他没办法了的陆星著在通话的另一端默默地翻了一个白眼：“行了，反正你小子主见大着呢，我也做不了你的主，你自己看着办吧。横竖我能帮你的都帮了，其他的，可能就只能看各人各自的命了。”
　　“还有啊，记得保密，可千万别和人说是我帮你查的。”陆星著加重了语气着重强调道，“你自己也悠着点，别一不小心把自己给玩进沟里去了。这事情要是闹大了，你还一不小心掉沟里去了，被我家和你家两家的领导们知道了，那可就全玩完了！”
　　他们家老头子指定得怪他这个不靠谱的，把老谢家那个贼靠谱的小韫给带到沟里去了！

　　末了，陆星著略一思忖，还多加了句一语双关的话：“谢韫，听哥一句劝啊，保命要紧。”
　　其余的，一半看命，一半还可以徐徐图之。

　　“知道了。”谢韫浅笑着应道，“就这样吧。”
　　“再见了啊，小叔叔——你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大侄子爱你。”
　　说完，他便放下了手机，抬起手无情地挂断了电话。

　　“谢韫你丫的……”
　　都说别叫我小叔叔了！！！叫哥！！！
　　话说到一半就被无情挂断了电话的陆星著垂眸看着手机上已经结束了的通话页面，当场就被气笑了。

　　只是人与人之间的悲喜注定不能够相通。
　　这一边的谢韫可一点都管不上那一边的陆星著是不是真的被他给气到了，挂了电话之后就一直在安静而又认真地冥思苦想。
　　“这事情确实有些难处理啊……”谢韫一边迅速地在脑海中思索着，一边指尖无意识地轻点着桌面，忍不住略显苦恼地皱起了眉头。
　　也不知道他这次要是玩翻车了，他家英明神武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爸爸、妈妈、大舅、二姑、三婶……愿不愿意出手捞他。

　　就这样静静地沉吟了良久过后，谢韫在电脑上打开了微聊软件，切入了和一名名字叫做“濯清涟”的联系人的聊天页面。
　　Y：清涟哥，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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