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羽

　　忽略花乌冒火的灼视，颜羽无辜地眨巴眼睛，抿着嘴笑道，“你把张正则关在哪里了，我要见他。”
　　花乌捣蒜般点头，窜到他面前，扯着朱灵韵的袖子恳切道，“对啊，颜羽千里寻夫，多不容易，韵郎莫要坏人家事情，快把张正则取出来还给她吧。”然后让她赶紧走路。
　　“闭嘴！”朱灵韵道，一把扯开她，额头两道青筋跳动，给清波使了个眼神，花乌跳起来大吼，“死没良心的！你又让他来打老娘，有本事你自己来。”一边骂一边躲开清波的攻击，没两三下，花乌照旧爬上方圆十米内最高那棵大树颠儿，颤巍巍一颗红果子挂在枝头，还真是喜庆红火。
　　“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进屋头说吧。”山水泼墨呼呼扇了几回，平心静气恢复风流公子的朱灵韵做了个请的姿势。
　　颜羽收回眺望花乌的视线，无奈摇了摇头，不自然地摸了摸腰间的葫芦。也罢，先礼后兵吧。
　　两人对坐，朱灵韵笑道，“你不想知道这一月来京都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叹了一口气，无力道，“权谋之争，并不是颜羽这般平庸之人能左右的，我只关心我身边的人。”
　　朱灵韵放下手里的茶盏，笑道，“很好，以后你就待在我身边吧。”
　　“我不是来找你的。”颜羽愣了下，才坚决道。
　　他笑，眼神温和，“傻丫头，张正则已经死了，除了我身边，你还能去哪儿？”
　　“不可能!”颜羽突然站起来，腿脚被什么东西绊住，身体突然后仰失稳，他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腕，轻轻扯了下，把她拉回位置上。
　　“你骗我！” 颜羽粗鲁地扯出自己的手，她警惕地保持两人之间的距离，肚子里的怒火翻江倒海。
　　“没事，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他的眼里尽是温柔，俊朗的眉羽舒展，“以后，三千宠爱集于一身，我不叫你受一点委屈，好颜儿。”
　　他笑着告诉她张正则死了，然后亲热的让她留在他身边，像是，她只能攀附大树汲取阳光的藤蔓。像是，孩童争夺打闹后的战利品。
　　“真是恶心。”她眯着眼睛，一字一句地讲心中的怒火厌恶纠结而起的情绪吐出，似乎要咬断了嚼烂了眼前人所有的温存。
　　他伸来抚摸她脸颊的手在空中僵住，连同他温柔和煦的笑容一齐僵住，然后破裂掉落。剩下的，是一张恼羞成怒的脸。然后，是令人窒息的沉默对视。直到颜羽快要受不了，他才斩钉截铁地说，“就算你不愿意，这辈子，也只能在我身边。”
　　移开视线，他走到窗前，窗外月色正好，照亮了一院繁花，可惜流水有意落花确实无情，他积攒一腔的柔情被所爱之人视作腌臜之物，情之一物，真是叫人难堪。心凉了半截 ，他不带一丝感情，“既然你在乎身边人，我到不妨告诉你，你最喜欢收秋还在宫里，你犯了错，我自然舍不得打，便都叫忠心奴才替主子受了也无妨。你要是心疼她，便不要任性妄为。”
　　“朱灵韵，你混蛋！”颜羽拍桌子，对着他看月的背影大吼，他转过身来，扇子抬起她的下巴，冷面笑道，“好颜儿，宫里规矩大，我两在一起你如何都行，人前，这般唤我可是要挨板子的。”
　　颜羽不在说话，只是直勾勾地怒瞪着他，恨不得一口咬死这斯文败类，衣冠禽兽。朱灵韵被她这眼神逗笑，拍拍她的脑袋。再怎么不愿意，如今还不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入了他的后宫，她还能跑到哪里去？这般想来，肚里的火气消了大半。柔声道，“好了，奔波了几日，你好生歇息。明日我再来瞧你。”
　　朱灵韵一走，一串儿宫婢窜入，挨跪了一排给颜羽请安，还口口声声喊着什么恭喜娘娘贺喜娘娘，颜羽一个头两个大，憋了一肚子气正找不到地方撒，尖声怒吼：“混账，全部给我滚出去！”吓得一堆莺莺燕燕抖擞着请罪，颜羽又是怒斥，一堆人才连滚带爬地消失在颜羽眼前。终有清净了些，她喘着粗气半摊在地上。
　　一个红影子窜入屋里，颜羽想也不想也知道是谁，懒得动一下。花乌从房梁上跳下来，提起瘫软如泥的颜羽，磨牙恨道，“你敢和我抢人，老娘画花你的脸！”说着，便拿短刀来比她的脸。
　　颜羽闭眼深呼吸两个回合，才慢悠悠推开短刀，面无表情地对着张牙舞爪的花乌道，“从头到尾，都是你的责任，还来怪我？”
　　“什么？”花乌继续比刀，恨不得将这个一点儿也不惧怕自己，还敢对自己胡言乱语的混账劈成两半。
　　颜羽所幸拍开她的短刀，理直气壮道，“你要是管得住他，我还用受这个气？”
　　啊，花乌脑袋转了一圈，说得也对，莫名其妙的欢喜让刚刚鼓起的气焰泄了个空，甩了兵器，懊恼地同颜羽一起瘫软在地。突然又便叫唤着边打滚起来，颜羽默默挪开了些，忍不住叹气。偏生这个时候，还冒出一句话来，竖子，不堪于谋。被自己老气横秋的想法逗笑，她拉住撒泼的花乌，“有这连丝蛊还在，任他是天王老子，也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花乌欢喜，拍手叫好，“如此甚好，快些把来与我种下这好蛊。”
　　颜羽笑，“这蛊种下之后会有些疼痛，需得养上个好几日，你先种了，后面怎么算计他？真是傻。”花乌嘿嘿一笑，连忙称是。两人便有商量了许久，才把一应事情如何安排理了个通顺。
　　朱灵韵几乎每日都到颜羽这儿来小坐，颜羽对他是爱答不理，也不激怒了他去。就连花乌，也乖巧了许多。一来二去，过去几日，两日的关系和和缓了许多，看在朱灵韵的眼里，自然是颜羽的妥协。他便越发殷勤欢喜，流水似的赏赐堆满了颜羽的小屋。于是，颜羽提出要间收秋一面，朱灵韵爽快的答应了。
　　先太子的嫔妃多少都去了皇家寺院，只有这收秋因为颜羽的缘故，被朱灵韵留在冷宫边上一座小院中。谁有想到，这人间富贵繁华的尽头是无尽的萧条寂寞，透过过坍塌的低矮土墙，她看见满院疯长的草木，被风雨刷去颜色的木柱子斑驳枯朽，惨淡的灯笼高挂。推开木门，是嘶哑呜咽。
　　草木依稀间，只见妇人低头拔草，她穿着一身半旧宫服，便是这般，依旧遮不住她窈窕身姿。闻得推门声，她顿了顿，艰难地起身来，望见颜羽，她淡淡笑，“你终于来了。”
　　颜羽看着她容颜憔悴，眼神无光，露出半截手背伤痕累累。察觉到颜羽的目光，她坦然笑了笑，“无妨，害我的人都死了。”
　　将一干人等隔开，自己拉着颜羽的手进屋里。屋子里陈设简单，只一床一椅。收秋把她请到椅子上坐，自己却跪下拜了一拜。
　　“你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颜羽连忙扶她，收秋不肯起身，笑道，“这一拜，是为着多年的主仆情谊。”
　　颜羽不解，心中难过，“你我一同长大，你在我心里早便是姐妹般的，又是何苦？”她们两人，只有她亏欠了她的。
　　“拜了这一拜，我才能与你恩断义绝，”收秋自顾自起身，像是换了一个人般，冷冷哼了一声，她落坐在床榻上，审视颜羽。过了一会儿，她说，“你是知道我对春生的情谊，可又知道春生对你的？”
　　颜羽被收秋的话吓了一跳，急急想要解释，却被她厌恶的眼神一扫，只觉背脊发凉，如鲠在喉，不敢吐言。
　　收秋间她这般唯唯诺诺，心中憎恶，皱眉冷笑，“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颜羽受不住她这般眼神，呐呐道，“我待春生如同长兄。”
　　一句话却引得收秋大笑，这般尖里刺耳的笑，绕耳难去，叫人心胆颤。她笑着，睁大的眼睛冒出奇异的光，笑容诡异，她嘶吼般的声音低沉压抑，胸腔那股蠢蠢欲动快要压制不住的恨意顷刻便要将她推向灭绝。
　　“为着你的安危，他成了他自己最厌恶的锦衣卫。为着你一句要报仇的话，他违背良心作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你可知道？你不知道，你永远都是那个无忧无虑救命水火的大小姐。而所有丑恶肮脏的事情都是他在做，你从他那里得知的每一条消息，你可知道染了多少无辜人的鲜血。你不知道，你那个时候正沉浸在你那小小的愧疚中。日日夜夜与张正则耳鬓厮磨，却不肯见在雪地里等你几个时辰的春生一面，只因为他为了救你的命而杀了夏长。从头到尾，你那点微末的痛苦，却成了要他命他的负累。到最后，他也是为着你丢了性命。而你，到后头又做了什么，什么都没有，你干脆就放弃了。躲在自己的壳里自怨自艾。有时候，我真是恨你，恨不得你去死。但是你不能死，我希望你长命百岁，你记住春生为你所作所为，在对他的愧疚自责里挣扎一辈子吧。”
　　“春生临死前让我不要报仇，不要愧疚。”
　　“他从头到尾不都是这样吗为了你，他连人都不当了，只不过为了成全你，其实，没有他这些，你也照样能快活的和你的张正则过下去。”
　　“不是的，秋儿，我没有。都是我无能，”她抱着头，语不成调地哭着，偏生又寻不出一个理由来，她说得都对。她对春生，似乎所有要求都是那么理所当然。是她，一步步将他推入死地。
　　时至今日，她才被强迫着明白，自己的卑鄙和自私。那些平静下被遮掩过去的残酷现实，竟然是她的懦弱一手造成的。
　　“都是我把你们害成这样的。”她轻轻说，所有的过失，都是她的不作为导致。
　　“你别得意，你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毕竟，得不到春生，荣华富贵我至少得过了。走到这一步，也与你毫无干系。今日一别，你我形同路人。”
　　又推又提，收秋把颜羽推出自己的房间，决然紧闭的破烂木门呜咽着，连同她不敢哭出来的一起。她蹲在地上，深深地埋着头，缩成可怜的一团，无声地任由那些话语洗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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